謝清暖的話在寂靜的屋內回蕩著,老太太只覺得心口越來越悶,幾近喘不過氣來。
面前的湯藥已然熱氣散盡,徒留一絲有氣無力的白霧從碗邊溢散了出去,消失在空中。
“那次我僥幸不死,祖父什么都沒做,他存了心要歷練我,只把我從父母的院中遷了出來,暗中看著父親為難我!
謝清暖的話輕飄飄地像是在說什么微不足道的話。
“我這些年來與父親交手,起初輸多贏少。這也是為什么我那些日子常常犯錯,惹祖母厭煩。到了后來,父親的手段不及我,幾乎次次吃癟。我及笄之后,祖父開始張羅入贅的人選,父親急了,有心想要通過大選將我送出去,不想一番籌謀,竟然引得他野心大起,不愿意再將我送出去,轉而想要二妹入宮,增添他在朝堂上的助力。祖父不允,父親就先斬后奏向皇帝求取的大選的資格,到此才有了孫女入宮這一事!
謝老太太已然氣急,她伏在矮榻的扶手上,狠狠地指著謝清暖道:“好,真是好啊!不過我倒想問問,像你這樣的人,又是他謝功一手教導出來的,他居然會舍得送進去?”
“那是因為,祖父和父親玩脫了!”
謝清暖嘴角扯出一抹幾近看不見的不屑,道:“祖父教我心狠手辣,掌權奪利,他想要孫女以后延續謝家昌盛百年。不想祖父他身為執棋之人,卻掌握不住我這顆棋子,再加上父親于朝堂之上貿然開口,惹得陛下群臣猜忌。所以這次入宮參選,是他們聯手要我這個棋子去為謝家探路,當然,孫女在這件事中也出力不少。”
老太太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拿起桌上的東西直接對著謝清暖砸過去,謝清暖避也不避,被一個茶盞狠狠砸中鬢角,轉瞬間,一股鮮紅的血液就順著臉龐落下。
“當真是謝功教出來的好孩子,半點慈心也沒有,居然對家人算計來算計去,當真……當真是……”
“祖母!”謝清暖打斷老太太的話,把藥碗端起低頭嗅了嗅藥味道:“祖母,以后孫女不在您身邊侍奉,家里的人都顧不上您,所以您一定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千萬要好好保重。至于這碗藥!”
謝清暖抬手在老太太面前將藥碗傾斜,漆黑的藥汁撒了一地,苦澀的藥味瞬間充斥房中。
“至于這碗藥,孫女實在是當不起,枉費祖母一番心意了!”
謝清暖雙手交互觸額大禮參拜,三拜之后,謝清暖站起來,道:“夜已深了,孫女就不打擾祖母休息,先行告退!”
老太太面色鐵青的看著謝清暖悠然離去。
謝清暖正要推門時,突然想起什么,轉頭看向祖母甜甜一笑,道:“祖母,像方才那樣什么算計來算計去的話您以后可千萬不要在祖父面前說了,因為這話在祖父耳朵里聽著,就像是小孩子問大人,人為什么每天要吃飯是一樣的,實在是太過幼稚!
說完,謝清暖拉開房門揚長而去,徒留謝老太太一人伏在榻上雙眼發昏,氣急不已。
【】
院中,謝清暖滿臉鮮血的樣子嚇得寧兒吃了一驚。
攔住著急忙慌要去找大夫的寧兒,謝清暖疲憊的微微靠在寧兒身上,緩聲道:“無事,只是破了點皮,流了點血而已,不用去叫大夫。寧兒,我今天實在是累得很,先扶我去休息!
“是,主子!”寧兒應了一聲,使了力扶著謝清暖慢慢回到房中,伺候著她在床上躺下。
謝清暖側躺在床上,寧兒拿著藥棉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鬢邊的傷口,擔心的看著她。
“好了,寧兒,不用擔心我。”謝清暖拍拍寧兒的膝蓋,笑道:“你應該高興才對,高興我終于與謝家把關系都斷了!
寧兒一邊涂藥,一邊擔憂道:“奴婢只是怕……”
“怕什么?”
“奴婢就怕以后老太爺知道,您其實不想為謝家效力。這次大選,其實您是想存心擺脫謝家的!
“哈哈,傻丫頭,原來你在擔心這個!”
謝清暖支撐著勉強坐起,安慰她道:“你只要知道一個道理就行了,這個道理就是天下攘攘皆為利來,天下熙熙皆為利往。等以后我嫁一個胸無大志的皇子,對謝家沒有什么太大的利益時,他連見都懶得見我,還會因為我想離開謝家而生氣?”
寧兒又問:“那您知道哪個皇子是胸無大志的?您都沒見過他們!
“所以啊!這次大選于我來說,就是一個賭字,我得賭一下,賭我這次能得償所愿,賭我這次能從謝家的大門里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
皇宮,皇帝宿在沈貴妃處,兩人夜間閑談,說起謝家這次送來的參選名單。
“你怎么看這次謝家突然要參加大選的事?”
“臣妾能怎么看,用眼睛看唄!”
“別鬧,跟你說正事。快說說看,你覺得這次謝家這么做有什么意思?”
“陛下,臣妾可沒有開玩笑,后宮嬪妃不能妄議朝政您又忘了?您還是早點睡,明天還要上朝呢!”
“好好好,我不跟你說這事,跟你說說謝家報送上來的人選名單總可以吧!”
“名單有什么可說的,就三個人而已,除了那個一直養在深閨的謝家嫡女之外,其他兩個我都見過!
“見過?說說看你有什么印象?”
“陛下要問我有什么印象?”沈貴妃的語氣突然變得危險起來,她質問皇帝道:“好啊,我還道老夫老妻的陛下為什么突然這么熱情,原來是打著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彩牵业暮⒆佣级鶜q了,人老珠黃的陛下嫌棄了是不是?嗚嗚嗚~!”
“什么什么!”皇帝連忙手忙腳亂的安慰沈貴妃道:“你胡思亂想什么呢?宮里的人還不夠多?你真當我是色中餓鬼的見一個喜歡一個?我是為著咱的孩子,你不都說熙兒那小子都二十六歲了嗎?咱總得給他張羅著娶個老婆不是?”
“你還有臉說!”沈貴妃聽到皇帝說的這話,柳眉倒豎,鉆進皇帝被窩里一頓亂抓,氣道:“要不是你說天底下的女人任他找,慣得他無法無邊,他能二十六歲都沒娶老婆?要不是我做主把老六的孩子抱過來給他養,還不知道他要浪蕩到什么時候!就因為這個你沒聽見京城里傳了什么難聽的話?什么身有宿疾,到最后連龍陽之癖這種話都有了!
“是是是,是我的錯,慣得他無法無天!
皇帝苦笑道:“可我怎么知道他眼光那么高,居然連你娘家的侄女都看不上,要說那丫頭真是不錯,像極了你,又溫柔又可愛……”
眼看著沈貴妃又要鬧騰,皇帝連忙抱住沈貴妃,岔開話道:“好了不說這個了,剛才不還說謝家的那三個孩子嗎?你快說說她們什么樣,我聽聽有沒有好的,好張羅著給熙兒選一選!
“那你還是歇了這份心吧!”
沈貴妃把手臂從被窩里抽出來放在被外,嘆氣道:“謝家的那兩個丫頭我見過,都不錯,不過可惜!”
“可惜什么?”
“那謝家現今的主母也是沈家的女兒,與我這一房關系遠,我與她攏共也沒見過幾面,所以不是很親近。只依稀記得她性格有些不好,唯唯諾諾的。前些年我有一次心血來潮想著見她一面,特意在命婦入宮時仔細看了,她的性子越發不討喜了,連帶著孩子也沒教好,一個好好的嫡出孩子給教養成了小家子氣。那個謝家二房的孩子倒是比那個謝家次女好,但是她不適合嫁進皇家,做世家頂門的大婦也有些勉強,手段不夠!
“這樣!”皇帝沉吟了一會,道:“如此看來,這次參選的各家女眷里,是沒一個好的了。”
“陛下,你剛才不還說謝家的嫡長女這次也會參選嗎?謝家的嫡女我雖然沒見過,但據說在京中別有盛名。”
“是啊!那個孩子確實有盛名!”聽到沈貴妃這樣說,皇帝的語氣突然變得蕭索起來,道:“可是你知道她的盛名是怎么來的嗎?”
“怎么來的?”
“全是謝功那老家伙吹噓出來的!被实蹜崙嵉溃骸八焯煸谖业亩叴祰u他自己親自教導出來的孫女是有多聰慧、多機靈,說的天上有地下無,氣得鄭家王家那兩個老家伙吹胡子瞪眼。偏偏他把他那個寶貝孫女給捂得嚴嚴實實的,半點不讓人看見,說什么怕我們一見心喜,不講理的搶走他的孫女。你說說他這說的什么話?他的孫女能有多聰明,我才犯不著跟他搶呢!”
沈貴妃被逗笑了,道:“聽陛下這么一說,我倒是對這個謝家嫡女很感興趣。謝家老太爺親自教導出來的孩子,想來是不差的!”
“能有什么不差?我看他就是吹!”皇帝仍舊憤憤不平。
“好了,陛下,時辰不早了,您真的該安寢了,快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