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謝老太爺的院中。
房門大開，窗戶大展，燈火通明，一覽無余。
謝清暖一身淺服，外裳在身后拖了長長一截，寬長的披帛掛在臂彎，雙手交合觸額，在老太爺面前深深拜下。
謝老太爺坐在一扇寬大的松鶴屏風前面，看著面前這個恭敬有禮的孫女，久久不語。
良久，老太爺開口道：“暖兒，祖父很是好奇，同樣長于謝家，為什么你與謝家其他的孩子不同呢？”
謝清暖沉默一下，稍稍直起身，看向老太爺，道：“這是因為，祖父教導的好！”
“不不不！”祖父同樣微笑，否認道：“若我有這樣的本事能教導出你，那你父親也就不會處處惹我生氣了！”
說完這話，老太爺長嘆一口氣道：“不過，孩子��！你怎么就……是個女子呢？”
“祖父，若是孫女生為男子，那才是不美！”
“哈哈哈！”老太爺拍拍膝蓋，開懷道：“對對對，你這個娃娃說的對，那樣才不好�。 �
老太爺熄下了笑聲，謝清暖再次長身而拜。
老太爺收起笑臉，問她道：“先前一拜是見禮，這次一拜，又是為何？”
“此一拜，是孫女感謝祖父，高抬貴手！”
“這算什么高抬貴手！”老太爺一臉悵惘，道：“就算是我不高抬這貴手，你怕是也自己有辦法能離開謝府的吧！”
“那樣的話，太麻煩了，而且……”謝清暖抬起頭，視線若有若無從屏風劃過�！皩O女總歸姓謝，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心里還是清楚的。”
謝老太爺滿意的點點頭，道：“既然心里明白，那也算這些年來我這個老頭子沒白教你一會��！”
謝老太爺長嘆一聲，似是把心肺中的所有濁氣全部吐了出去，然后視線略過謝清暖的頭頂，看向了天邊從院墻上漏出的半邊殘月。
“既然你已經決定好要做什么，那就來說說你是怎么打算的。雖說這一步棋下的并不好，但若是計劃的好，未嘗不是一步妙棋。”
“諾！祖父！”
輝煌的燭火下，謝老太爺看著眼前這個女子，赤金色的燭光遍灑全身，抬起頭時燦然一笑，稚嫩的面龐陡然生出無勝的美艷，心中暗嘆道：“暖兒，今日的決定，也不知是對是錯！”
【】
屋內，謝清暖跪坐在正中，開口道：“其實父親昨日朝堂之上向陛下提及謝家參選皇家大選一事，在孫女看來，有些操之過急。”
“哦？此話怎講？”謝老太爺溜溜胡須，問道。
“祖父，謝家雖與鄭家、王家等同為世家大族，但為人、行事之道卻截然不同。我謝家之人從來都是身處朝堂，卻不涉及皇權爭奪。也是為此，我謝家歷來為陛下信任，歷經百年而繁榮。但昨日，父親突然開口，向陛下求取謝家此次參選皇家大選的資格。時值議儲之時，陛下和朝臣心中，怕是有的想了！”
“那依你之見，這次皇家大選，謝家應該如何應對？”
“以孫女愚見，當用渾水摸魚這一計。”
謝老太爺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此次皇家大選，各個世家適齡女子皆會在列，我謝家此次參選，無論謝家女子何人，必會受到眾人矚目。若是選了那幾個議儲熱門的皇子，其間暗潮洶涌不必言說，陛下那里也會落下嫌隙。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在各皇子中選一個不會為儲卻又有權有勢的皇子。如此，祖父可以觀望大選之后群臣的反應，也可以探查一下陛下的意圖�！�
“看來這就是你的渾水摸魚之計了？”
“是！”
“可有看好的人選？”
“有，三皇子。”
謝父想了想，問道：“陛下有十二個兒子，除了十二皇子年幼，其他諸位皇子皆已是適婚的年齡。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皆是儲君之選不做他想，六皇子、八皇子十皇子早有正妃，九皇子在齊國為質，那么便剩下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十一皇子，為何這四人里你選了三皇子，而不是其他人？”
謝清暖回道：“祖父，孫女選三皇子，自然是深思熟慮的。”
“講！”
“祖父，孫女久在深閨，對諸位皇子了解不多，但多多少少有所耳聞。四皇子當年在朝中也算勤勉，陛下頗為歡喜，派他去沛縣賑災。那時四皇子身邊能人無數，他不但不知人善用，反而一意孤行，最后竟逼得百姓謀反起義，自此之后，四皇子盛寵不再，由此來看，四皇子不配謝家上心。
而十一皇子雖與孫女同歲，卻仍是……稚子之心，這樣的人在宮里，怕是不會好過太久，到時變數太多，不堪大用。至于大皇子……”
“大皇子如何？”
“祖父，孫女有些看不透大皇子。”
“怎么說？”
“大皇子是沈貴妃所出，陛下對沈貴妃的寵愛，自不用孫女細說。甚至只要沈貴妃娘娘愿意，她就是皇后，大皇子就是太子，但是她們母子兩個卻沒有這么做。而且，大皇子今年是二十六歲，二十六歲沒有娶妻，只是過繼了六皇子的次子為子。如果說大皇子是有龍陽之好的話，倒是說的過去，要不然，祖父真的相信在皇宮之中，有這樣一個無欲無求的皇子？”
謝父聽了謝清暖的話，沉吟了一會道：“如果說你看走了眼怎么辦？三皇子與大皇子比，終究是不如�！�
“祖父！”謝清暖拱手回話道：“現在做最終的謀斷還為時尚早，幾位皇子如何，總歸要孫女見過才好定論，如果孫女真的走了眼，那也是命數如此，賭輸了而已�！�
“賭？”
“對，孫女此行只一個字——賭！”
老太爺再次捋胡子沉思，過了好一會道：“清暖，先且回去休息！接下來的事由祖父來辦，這幾日你好好休息，順便給你自己置辦一些衣著首飾�！�
“諾！”
謝清暖長身而拜，站起來退出房門，走出院中。
謝清暖一走，老太爺身后的屏風中走出二叔祖并幾個族中老人坐下。
二叔祖贊嘆道：“果真是大哥教導出的孩子，光是這份心思，就已是常人不能及的�！�
“二弟這話說的！”謝老太爺笑得和煦，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再好有什么用？”
“大哥這話就不對了！”二叔祖似笑非笑道：“這樣的孩子，其實不用聽話，有用就行，大哥，你想的太多了！”
老太爺沉默。
“好了好了，一大把年紀了還在那里浪費時間，快點過來說一下大選的章程，既然想好走這條路，那就好好謀劃一番，省的王家、鄭家的那幾個老不死笑話我謝家無人。”
旁邊的族老不樂意聽了，踢了踢二叔祖的拐棍道：“快點，想想章程，老大家已經決定把大丫頭送出去了，那你老二家是不是也該出個人了，我記得桂兒那丫頭也及笄了吧！要不這次也給算上�！�
二叔祖長眉一豎，正要拒絕，老太爺出言止住二叔祖的話，道：“我看可以，等過幾天報送大選名單的時候，把桂兒的名字一塊報上去。”
二叔祖氣急，拿起拐杖顛顛道：“我告訴你老大，你可別想打我家桂兒的主意，至少這次不可以，明知道這次大選在陛下和世家那里兩頭不受好，你還想著送桂兒出去。要知道我家桂兒可沒有你家那大丫頭鬼機靈，到時候在宮里出事了怎么辦？老夫那花一樣的孫女你賠給老夫嗎？”
“老二，你先別急，知道你心疼孫女不忍心她跳這次的火坑，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老太爺頗有些哭笑不得的安撫二叔祖，拉著他往椅子上坐道。
“不是我想的那樣是什么樣？”
“我也沒想著要你孫女進宮，也就是報上去湊個數，等桂兒到了大選之宴那晚，藏個拙，去混個賞賜回來就行了，沒要你孫女再做什么�！�
“真是這樣？”
“真是這樣！”老太爺哭笑不得道：“你剛才不都聽見清暖那丫頭說了嘛！渾水摸魚，不把水攪渾，怎么把人送進宮里去？所以不止你家桂兒，我家的二丫頭也要一塊報送的�！�
“二丫頭？”
“對�。∧茄绢^好歹在京城有點名氣，這次一塊送進宮里，方便混淆視線、渾水摸魚��！”
“既然是這樣的話……”二叔祖慢慢坐下，嚴肅道：“等入宮時知會你家大丫頭一聲，讓她在宮里把桂兒護好，到時我給她填一份豐厚的嫁妝�！�
“行了行了，我還差你那點錢？”老太爺見安撫住二叔祖，擺擺手道：“快點議論章程，我還等著睡覺呢！”
【】
謝清暖院中，寧兒借著燭火看著衣架上搭著的一塊如煙如霧的輕紗，驚嘆道：“主子，世上居然還有這樣輕巧柔美的衣料，真是……真是……”
寧兒想不出什么好的形容詞，只能訕訕地笑了笑，拉起衣料搭在謝清暖肩頭道：“主子，用這塊料子給您做一身衣服吧！大選之宴上只要您穿上這套衣服，一定艷壓群芳�！�
謝清暖不在意的搖搖頭，撩起衣料在指尖搓了搓，果然輕如鴻毛，恍若無物。
“這塊料子是很美麗，可是不太莊重，我朝民風雖然開放，卻還沒開放到女子身上的衣著這么通透�！�
“哪啊……那做個外裳也好�。∮L一走，長袖迎風，頗有洛神飄飄欲仙之感，也是不錯的�！�
“不，這塊料子我另有他用！”謝清暖轉頭問寧兒道：“這塊衣料是你從云衣閣拿來的？”
“對，云衣閣的人送來一些新的花樣，這塊料子是一并送來的，奴婢看著不錯就留了下來，主子，您是要……”
“這塊料子，難得嗎？”
“倒是有些難得，云衣閣掌柜那只有一塊了。主子您要是想要奴婢這就去給買下來�！�
“不用！這幾天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平日里做事疏忽一點就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