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氣爽,惠風和暢,明媚的日光溫淡舒適并不刺眼,實在是個出游的好時節。
言一色便打著這樣的幌子,到了仙女山,進了上山庵,拎了一籃子山中野果,跳進了住持師太的窗戶,言笑晏晏,啃一口野果,扯幾句有的沒的,一副日子無聊借以騷擾住持師太打發時光的模樣,住持沉心打坐似是無意理會。
言一色作勢要走,背后便響起她平靜如水沒有起伏的聲音,“你既如此想找人閑談,不若到長公主府走一趟,那里人多。”
言一色未回頭,悠然邁步離開,唇角揚起清凌凌的笑。
……
言一色出現在長公主府,從花廊木梁倒吊下來的時候,長公主正在擺出來的檀木桌上作畫,不經意間一個抬眼,猝不及防瞧見一個倒垂的人頭,心下一驚,猛地呼吸一滯,手中畫筆抖了抖,墨汁滴落在了紙上。
白練和白霜從左右兩邊圍上來,護在陽慧長公主身前,冷聲低喝,“大膽!你是何人……”
兩人疾言還未說完,便被長公主淡聲打斷,“無事,她不會傷本公主。”
二人聞言一怔,對視一眼,收了狠厲之色,退回了原位。
言一色沖長公主笑了笑,身形一個顛倒,寬袖、裙擺翻轉成于虛空綻放的奇花,輕盈落地,掠水無痕。
她微側著身子,負手而立,玉顏,墨發,窄肩,細腰,裊裊婷婷,出塵脫俗。
一雙清眸,漆黑如夜,一汪水光瀲滟透徹,閃亮地猶如盛了碎銀,翻卷著柔和笑,如潺潺天水不絕,流經紛擾俗世,滌過了萬千塵埃。
她很美,且越看越美,美的驚艷絕倫,美的風華獨具,美的奪人呼吸。
陽慧長公主一時失神,早先對她疾言厲色的白練和白霜也不由傻愣。
言一色笑意收了收,淡聲道,“陽慧長公主如此自信地說我不會傷你……”
她話音頓了一下,而后挑眉,眼尾掃過一道審視的流光,“你認識我?”
長公主回過神,早就過了耳的話此時才意識到說了什么,“本公主見過寧王府的表少爺,查了她,便知了你。”
言一色神色間故作一怔,隨即了然一笑,“那長公主一定也知道寧王府為什么針對我咯。”
“因為你是言域家主的侄女,叢葉大將軍府的嫡長女,還是兩人希冀成為下一任少主的人……更是逃離皇宮如今被叢葉皇帝四處追捕的言妃娘娘。”
言一色聳肩,兩手一攤,臉上依舊笑嘻嘻的,絲毫沒有被人查個透徹后的心慌和戒備,“寧王府似乎在查長公主,暗地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呢,這么說,長公主和我一樣,如今,都在寧王府對立,有合作的立場。”
長公主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未應,放下手中畫筆,試探了一句,“你何時啟程去言域?”
言一色不動聲色反問,“長公主對言域有興趣?”
“本公主不日就去,你若目的地也一樣,可以同往。”
“哦?”
“你是去還是不去?”
“長公主在變相問我愿不愿參與那勞什子正選?”
長公主不否認,“你的回答?”
言一色笑,并不遲疑,“本來是無意,但被寧王府的人三番四次算計,我惱了,便改主意,他們千方百計阻攔,我還就讓他們更不如意了,偏要去正選,將繼承人之位拿到手。”
長公主聞言,笑意真誠了幾分,“你的這個決定,可有告知言家主、言將軍?”
“這是新鮮熱乎的決定,還未來得及傳信。”
“你對言域并不了解。”
“我就知道有這么個地方存在。”
“如此,你只能跟著本公主走了,因為,言域那個地方,沒有人領路,進不去的。”
言一色微訝,“這意思是,長公主有人領路?”
“自然……”
長公主接話毫不遲疑,又道,“還是言家主的人。”
迎著言一色探究的目光,她又說了一句,“所以,你已不必自己傳信,本公主身邊有言家主的人,他們得知了你的存在,自然會把消息及時傳回去。”
言一色神色越發平靜,唇角笑意不變,“是啊,真要說起來,言家主和言將軍的人都找我好久了,這下得知我的蹤跡,定然一刻也不會耽擱,將消息傳回去。”
陽慧長公主在身后椅子上坐了下來,姿態雍容,笑容親和,“幸虧你來的及時,再晚個兩三日,本公主便走了。”
“如此,確是我運氣好。”
長公主看向白練,正要說什么,忽然一頓,先問了言一色,“你孤身一人?”
言一色搖頭,豎起兩根手指,“偶然結識兩個身世凄慘的患難兄弟,收做了侍衛。”
長公主明白了,這才對白練道,“給言姑娘主仆三人安排個院子,先住下。”
言一色聞言并不反對,笑的情真意切,“多謝長公主好意,白吃白住,省了我在外頭的食宿花費。”
她說著,兩手拍了拍,沖著虛空道,“下來吧。”
她話落,便有兩個英武不凡的男人出現在眾人眼前,也不知二人從哪兒冒出來的。
兩人無視長公主的存在,別說行禮,連正視都沒有,一前一后走到了言一色的左右,而言一色仿佛也不覺得他們這般舉止有什么不妥,看向了白練,“有勞這位婢子了。”
白練見侍衛兩人未曾向長公主見禮,而言一色身為主子竟也不提醒,心下有些不快,但看長公主若無其事,便也沒計較,只當他們的禮數被狗吃了。
“言姑娘請跟奴婢來。”
言一色朝陽慧長公主微一頷首,便隨白練離開。
……
小半個時辰后,言一色安頓好了一切,白練完成自家主子的指示,便要離開回去復命,言一色意思了一下,將她送出門,然后,關門,轉身,抬眼,就見那張精美舒適、隱隱散發著幽香的軟榻,被其中一個大長腿的黑衣侍衛完全霸占了。
而另一個穿灰衣的侍衛,恭恭敬敬取了一盞茶來,遞到大爺似的某侍衛手中,而后走到了軟榻一頭,筆挺挺站著,眼觀鼻鼻觀心,冷峻少言,挺有侍衛的樣子。
不過,不像是言一色的侍衛,而是黑衣侍衛的侍衛。
言一色優雅帥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疾不徐朝兩人走過去,叉腰停在了比她還像主子的黑衣侍衛面前,故意陰著臉調侃,“有人時侍衛,無人時主子,您角色切換的好流暢好自覺哦。”
“不值一提,不必贊揚。”
遲聿頂著另一張陌生但又帥氣的臉,語調慵懶地回答言一色,視線從手上未動的茶盞上抬起,掃了一眼她,理直氣壯地提要求,“孤是侍衛時,也不要給任何人行禮,所以你要夠囂張夠硬氣,該護著孤這個柔弱侍衛的時候千萬不能手軟。”
言一色眼角一抽,不敢相信他會把‘柔弱’這種沒志氣的詞按在他自己身上,還有,他不行禮,還要她霸氣護仆是嗎?
言一色木著臉上前,將手背擱在了遲聿的腦門上,想看看他有沒有發熱,是不是燒糊涂了。
遲聿斜挑了下眼尾,拉下她的手,順勢將那一團溫柔綿軟握在掌心,滿足充實的觸感讓他心中蕩漾開幾分暖意,“孤沒病。”
“不。”
言一色說的堅決。
遲聿疑惑,“不信?”
“您把剛才的話收回去我就信。”
“那你就當孤病了,還是病入膏肓。”
“呵。”
言一色面無表情地哼一聲,‘嗖’地抽出自己的手,轉身朝窗邊走去,“那趕緊治病吧您!晚了,恐怕你今日連這個門都出不了!”
遲聿凜冽不失寒柔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唇角勾了下,心情不錯,想想日后他闖禍,她為他收拾爛攤子的場景,心情一時更不錯了。
墨書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心里翻江倒海,她今日也是大開眼界,面對言妃娘娘時,她家陛下的小心思越發多了!
仔細想想,自打她家陛下將言妃娘娘扛回宮后,一反常態做出的事還少嗎?
不少!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顛覆她對陛下的認知,也越發刺激她的神經了!
……
白練回去向陽慧長公主復命時,她正在作畫,過了兩刻鐘后,她停筆,候在一旁的白霜捧上水,伺候她凈手。
竹嬤嬤頂著一張笑臉走近,慈愛地開口,“長公主,可要用膳?”
“嗯……對了,言輕方才來了府上,本公主將她留住了。”
竹嬤嬤一愣,繼而大喜,唇角咧開,“長公主說的是家主一直在找的……”
“本家主一直在找的誰?”
她話未說完,便有一道低沉渾厚的男聲插進來。
竹嬤嬤下意識循聲望去,在見到來人時,臉上笑容帶起的褶子更多了,驚喜道,“家主,竟是您親自過來接長公主!”
陽慧長公主臉上的怔愣散去,眼角眉梢漸漸浮現濃烈的笑意和柔情,凝望著對面的言家家主言明,穩重大方的語氣里難掩一絲嬌嗔,“我就猜到你會來。”
儒雅俊美的言明朗聲一笑,兩人深情對視,一切盡在不言中。
長公主先回過身,看向竹嬤嬤,“讓廚房加菜加碗筷……兩副。”
竹嬤嬤心領神會,未說什么,便領命退下。
長公主從桌案后走出來,靠近言明,并肩而行時,悄然拉住了他的手,引著他去花廳,一貫冷靜端莊的面容上,罕見地流露出幾分風情,笑道,“言輕在我府上,她打算與我一起去言域,參加正選。”
言明眸光一頓,握緊了長公主的手,驚異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說與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