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來98
20171201增珊
妻子愿意做出犧牲及妥協,打算辭掉徽州工作去金陵和他團聚。
他沒有答應。
啪,嘀,低頭,磕在方向盤?的喇叭按鈕上,他回過神來。
還是回一趟徽州。他自言自語。
嗚,警車出現,風馳電掣,擦肩而過,不遠處圍了一堆人,對此,他毫無興趣。
點火,松手剎,踩油門,打轉向燈,上路。
汽車疾馳。
下高速,拐彎,進城,他來到徽州,
到樓下,靠邊停車,熄火下車,上樓。
到門口,伸手,縮手,掏手機,撥妻子電話號碼,他不想給什么驚喜了。
無人接聽。
轉身,敲門,屋里沒人,他下樓。
手機響了。是妻子王麗英打來的。
什么事?
我在門口呢?
那個門口。
家門口。
哪個家?
不就一個家嘛,還哪個家。
你有家嗎?
啪,掛了。
回車上,掏手機,發呆,他沒有撥號。
不至于吧,即使有啥也得見個面,他心有不甘。
下車,上前一步,攔一買菜回來的鄰居,問了個究竟。
鄰居告訴他,搬走了,都一星期了。
計劃沒有變化快,一眨眼,妻子搬走了,換句話說,在徽州買房子了。也就是說,佛學院那房子賣了。
之前,有賣佛學院那房子的打算,因為回徽州上班了。住爸媽處非長久之計。
現在,連爸媽都搬走了,老房子空著了。
鉆進汽車,點火,他沒有走。
啪,關音響,熄火,他陷入沉思。
遞辭職信,離開大理寺,離寺不離城,不回徽州,讓妻子來金陵,夫妻倆及孩子在金陵生活工作學習。
張和尚改主意了,因為突遭變故。
既然改了主意,那就要調動全身細胞來為新的主意提供支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讓妻子來金陵,就不得不說金陵的好,不僅僅要說空氣好水好山好,而且還要說人好,尤其要說大理寺的和尚如何如何的好。關心他人,先人后己,顧全大局,從善如流,一心向佛,說真話,不說假話,會做菜,有愛心,真心實意,有底線,等等。
此外,還要強調一下個人的未來。
要告訴妻子拍戲結束了。電影播映了。反響挺好的。有第一部戲,就有第二,第三。未來會越來越精彩。
連痔瘡都好了。
最值得說的是金陵的教育,全市中學不下100所,而且缺老師,如果愿意繼續當老師,那就找一所愿意接納的學校,如果不想當老師,那就換別的工作,即使不工作也可以。希望借此打動妻子。
那么,金陵真的是他說的那樣好嗎,即使金陵是那樣也不等于他個人是那樣。
至于金陵是什么樣,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在他眼睛里,金陵就是那樣,在別人眼里,金陵是這樣。無論這樣還是那樣,都得看到什么說什么,沒有看到就不說。那么他看到什么了呢,事實上,他看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邊的人看到了什么。
他是什么重要,他身邊的人是什么更重要。
導演工作認真,大師兢兢業業,錢老板出爾反爾腹黑皮厚。王大鵬,哎,不說王大鵬了。一提王大鵬就來氣。
人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不食人間煙火。不可能不吃喝拉撒睡。不可能不上班做家務。換句話說,說什么重要,做什么更重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
電影在金陵籌款,拍攝在外地及金陵,
電影出品人一個,聯合出品人不止一個。策劃及顧問更多,有一大堆呢。
海洋公司錢老板是聯合出品人之一,與其說是聯合出品人,不如說是一個黑斑,像太陽的黑子,大師是顧問,不是掛名顧問,而是盡心盡力的顧問,是指路明燈,像北斗星。
一正一反,一白一黑,一廉一貪,一天一地,涇渭分明。像竹竿的兩端。又像硬幣的兩個面。
事實上,人世間沒有這么多的正反,有的是中間及模糊,像竹竿的中間,又像硬幣的夾心層。
事實上,并不是非好即壞,非神即形,非立即破,非棄即持。非抽象即具體。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即使如此也不等于可以歧視及驕傲。
即使這樣也不能不防止邊緣化及被孤立,
即使這樣也要去中心化扁平化反對壟斷及獨裁。
比什么?
是比誰比誰更有錢,還是比誰比誰有更有心。
是比誰比誰更有值,還是比誰比誰更有底。
是比堅持,還是比基礎?
是比經過,還是比結果?
是比智,還是比德?
是比器,還是比道?
黑子不會影響太陽的萬丈光芒,
洋蔥頭型啞鈴型社會不是全體社會成員愿意看到的,
全體社會成員希望看到橄欖型社會的出現。
這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這是斗轉星移,新陳代謝,生生不息,自然規律。
墻壁上的牛皮癬可以處理,涂了它,墻壁就干凈了。
提起大師,肅然起敬。
提起妻子,萬分愧疚,心跳加速。無可奈何。
提起孩子,除了過意不去之外,還有無法抹去望子成龍之情愫。
提起錢老板,惡心,像吃了蒼蠅似的。
不否認,是想念王大鵬了,連做夢都夢到了。
也許妻子知道王大鵬的下落,不過,他不想問妻子。何必再給自己添堵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老糾纏于過去那段懷恨在心,那還活不活啊。不管妻子做錯什么,他都能原諒,這種原諒發自內心,并且越來越強烈,強烈到無。就像大海的波濤,后浪推前浪,一直推到沙灘上就沒有了,這種原諒源自寬廣的心,事實上,還有什么比心更寬廣的呢,因為比大海及天空還寬闊的是心,事實上,心不大,就拳頭那么大。因為唯物主義占據全球總人口的四分之一。事實上也不是天生就如大海天空那樣寬廣及一成不變,因為有安心,死心,傷心,灰心,擔心,省心,貪心,貼心,痛心,等等等等。
有的時候,他憤怒,挺小心眼,容不下很多,只能容下一點點,只能裝下一點點,像小小的水池臉盆或者碗。有時候,他平靜,不怒或者不易怒,能夠容天下難容之事。
此時此刻,孤獨爬滿全身,他需要一個帶陽光的人來陪一會,以驅趕哪些帶負面情緒的思維。
一個和尚想這么多干嘛,
掃一屋掃天下嗎?
師父說得對,六根未凈,不得不承認。
選擇還俗,是明智之舉。娶妻生子,柴米油鹽,承包食堂,開發菜品,孝敬父母,也沒有什么不好。
偏偏又要折騰起來,來金陵,做監院,拍電影,何苦呢?
他搖頭,苦笑。
其實,攤到誰頭上,都大方不起來的,除非他不愛她或者她不愛他,只要心中還有那么一點點愛,就不會無動于衷。妻子和王大鵬那檔子事情發生之后,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除了震驚或者震驚之余,他不相信妻子會背叛婚姻或者感情,他寧可相信妻子是無辜的,也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再說,沒有拿到妻子的一點點把柄,怎么可以胡亂猜疑呢。是信口雌黃,連三歲小孩都懂。
妻子主動承認了,當妻子把事情經過說了或者事實真相大白之后,沒有理由不原諒妻子啊。不管王大鵬用什么辦法,不管王大鵬說得多么動聽,即使是死去活來,也只能說明王大鵬的無知或者癡心妄想,
事實上那是王大鵬一廂情愿的事情。這個事情與妻子沒有關系,或者說妻子沒有錯。這樣好的妻子,即使打著燈籠也沒處找啊。差一點誤會了她。他懊惱起來。
憤怒變成自信自省。他從一團亂麻中出來。他從模糊中清晰。
妻子的大度讓他感動,妻子的包容讓他無地自容,之前,看不起自己,整天悶悶不樂,沒幾天,人就廋了一圈,當在人生低谷的時候,師父和大師開導他,妻子幫助他。
事實上妻子從來不避諱談王大鵬,妻子談王大鵬的缺點及優點。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妻子談張和尚及對普度眾生的看法,從不模棱兩可,一番話,是醍醐灌頂,一番話,勝讀十年書。俗話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妻子就這樣坦蕩蕩,向來如此。在妻子的幫助鼓勵下,他承包食堂。在妻子的反對下,他來金陵當監院。一支持一反對,旗幟鮮明,立場堅定,這就是妻子,向來如此。
妻子的大度,能成為丈夫手里的籌碼嗎?,妻子幾次三番說過,如果他不離開金陵,那就離婚,如果不同意她離開徽州去金陵,那么就離婚。妻子的話聽起來不近人情,但是是實話實說。妻子不反對集體的事情大道理,也不隱瞞個人的觀點,與其高喊普度眾生,不如先把身邊的人普度了。這是妻子說的,也是大師認同的。已經分辨不清了,到底是她普度他,還是他普度她。滿腦子都是四大皆空普度眾生,像裝滿水的壇子,一不小心就會溢出來。不過,怎么溢也溢不到妻子那里,因為妻子的壇子在高處,丈夫的壇子在低處。水怎么可能倒流呢,除非有水泵。
為何不坦蕩蕩一點呢。嘴巴說,非常容易,但是要做到,卻十分困難。再困難也要做,一點一點地做,試著做,他暗下決心。
現在,
今天,他就帶著水泵,今天,他想作最后的努力,他要說服妻子去金陵。
咚,敲窗戶,鄰居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
他回過神來,搖下窗戶,搖搖頭。
點火,松手剎,離開院子。
靠邊,停車,熄火,掏手機,撥號,希望妻子給他一個機會。
無人接聽。
丟下手機,下車,極目遠眺,他非常無奈。
妻子不愿意去金陵,妻子不愿意離開徽州,妻子的態度是一百八十度大拐彎。
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之前,妻子要去金陵,張和尚不同意,現在,張和尚想讓妻子去金陵,妻子卻不愿意了。
妻子是個有主見的人,從來不隨波逐流,她決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看來,丈夫張和尚不適合寺廟工作,尤其不適合當領導,讓他做大理寺監院,那是趕鴨子上架。丈夫不適合寺廟生活,別人不了解,她了解,丈夫有幾斤幾兩,別人不清楚,她心里跟明鏡似的,丈夫是什么人,別人知道,她也知道,說好聽一點,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說難聽一點,笨嘴拙舌。丈夫不會投機取巧阿諛奉承,好聽的話,一句不會,即使好聽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也不好聽,在承包食堂的時候,因為不會說話,得罪了不少人,自去大理寺,她就不放心,為他捏一把汗,說不定那一天把大師也得罪了。
之前,承包食堂,磕磕絆絆,算過了,折騰來折騰去,去了金陵,一走就是幾年,
現如今,電影播映了,算大功告成了,既然事情都完成了,那還在那邊干嗎,回徽州才是明智的選擇,回徽州才是唯一的出路,早回早得益,遲回遲得益,不回不得益。她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奉勸,讓他趕緊回來,好話說盡了,甚至都這樣說了,只要回家,哪怕沒有事情做,哪怕沒有經濟來源,也不是問題,至少不會餓著凍他,只要有妻子一口飯,就沒有丈夫餓肚子的一天。只要她有一口氣,就沒有他挨凍的一天。
妻子的一番話,滾燙而在理,既接地氣又飽含深意,既熟悉又有新意。連鐵石心腸都會激動得熱淚盈眶的,之前,生活像一鍋粥,有這樣那樣的豆和米,煮過之后,五顏六色的豆和米就爛了,揭開看,分不清那是豆那是米。工作像一機器,每個人都是機器上的零部件,即使螺絲釘也非常重要。妻子的熱情洋溢的講話,不敢說贏得滿堂喝彩,但敢說,讓丈夫那孤獨多年的心找到了歸宿,像海外游子回到了故鄉似的,
血濃于水,妻子的血在血管中流通,像東海的波浪,洶涌澎湃,妻子的主見,與生俱來。沒了主見左顧右盼,不是妻子的風格,而是妻子的厭惡?斓稊貋y麻,是妻子的個性。妻子是一個挺執著的人,甚至固執己見,這樣的一個人,卻變了,而且這個變化幾乎發生在一夜之間,
妻子的溫柔體貼知冷知暖,不是常掛嘴邊,而是潤物細無聲。聽到,像喝了蜜似的。看到,像騰云駕霧似的,聞到,像喝醉了一樣。
以前,妻子抱怨,像怨婦。抱怨丈夫不會說話,抱怨丈夫不痛妻子,抱怨丈夫從來沒有說過一聲愛寫過一紙愛,抱怨丈夫不浪漫。現在,妻子的抱怨沒有了,展示的是妻子的大度和浪漫,除此之外,妻子越來越爺們了。
與妻子相比?,張和尚卻像個娘們了。
哐當,樓上一盆掉下,砸他車子前面了,他回過神來,下意識摸一下腦袋,鉆入汽車,點火,松手剎,離開。
汽車疾馳。
答應妻子提出的條件,一到金陵大理寺就向大師提出辭職,把汽車交了,把公司注銷了,離開金陵。做出妥協的他卻還在猶豫。
心里不是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他別無選擇。
既然猶豫不決就別答應,既然答應就義無反顧。他不這樣認為。
不是畫地為牢,而是走到那個山頭唱那個山歌,具體情況具體對待。
不是急于表明態度,而是保持沉默。
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像一根木頭,所謂的答應條件,只等同于被視為默許。因為他沒有開口。
此外,對他的爭奪,早已經存在。
妻子在一邊,大師在一邊,他在中間,搖擺不定,像一根正在被鋸的木頭。
回到徽州,覺得妻子說的有道理,妻子說普度眾生要從身邊的小事情做起,四大皆空用什么去普度眾生?妻子為此還舉了一個例子,當乞討者在地鐵站乞討的時候,作為過路人應該怎么辦,是給,還是不給,如果給了,那么第二天會人滿為患,局面失控。地鐵站的犄角旮旯都是,從而影響到正常出行,如果不給,那于心何忍,那么有沒有好一點的辦法,由一個專門機構來管理這些乞討者,而且管理的辦法是仁慈的。那么,局面可控。當然不能夠像以前的遣送站收容所那樣非打即罵,不能出現什么剛了,事實上,就是那個什么剛的死,才換來了老的遣送條例的壽終正寢,才得以更名為救助站,才導致遣送站一去不復返。
這次回家,本來之初衷是想說服妻子去金陵,,沒有想到,事與愿違,不但沒有說服妻子,而且被策反了,繞來繞去倒反成了妻子的俘虜,豬八戒倒打了一耙,也不過如此啊。他郁悶了。
離開徽州,來到金陵,就覺得大師說的有道理了,大師說,普度眾生就是忘我,就是超越自我,除了生命之外,什么都可以予人,四大皆空就是要舍得,要放得下,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說著說著,大師會情不自禁地走到門口,一條腿在門里,一條腿在門外,問題就來了,大師會問,我是進門,還是出門。如果你回答進門,大師扭頭出門,如果你回答出門,大師抬腿進門。猜進門出門的游戲玩了千百年,以后還會玩下去。以小見大,這是大理寺的樂趣所在,這是大師的智慧所在。張和尚崇尚智慧,這是他不想離開大理寺的根本原因。
汽車進入金陵界了,他猶豫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大師開口,他舍不得大理寺啊。
電話響了,是妻子打來的,靠邊,停車,接電話。
見面,你家,
不,西門橋咖啡店,
我在高速上,都快到金陵了,
那,隨便你。
好,我馬上過去。
啪,掛了。
點火,松手剎,踩油門,拐彎,上主干道,啊,不好,堵了,
高速都堵,真是的。他急。
夫妻見面,談得還可以,心平氣和,有商有量,孩子,父母親,房子,工作,電影,四大皆空,普度眾生,生活,世界觀,結婚,離婚,過去現在未來,連大姨媽都談了,
幾天之后,他回金陵,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他做了一個了斷,雖然沒有如釋重負之感覺,但是好歹也是說了心里想說的話。
車里空蕩蕩,除了孤獨還是孤獨,踩下油門
,渦輪增壓,轟,汽車竄了出去,像離弦之箭。
到大理寺,來到大師房間,大師不在,拉一把椅子坐下,閉目養神,他就好這個,此時此刻,他最放松。
每當來到這里,看見這些佛像,他就飄飄然,像六月天喝雪水似的,每當聽到隔壁大雄寶殿和尚誦經念佛的聲音,他心里就特別舒服,像他鄉遇故知一樣,每當聽到阿彌陀佛,他的腿就發軟,心跳就加速,自從離開老家,投奔少林寺之后,他就不打算回去了。他沒有想過什么青燈古佛,也沒有想過什么看破紅塵,他只想說出真實想法,為了不餓死,為了求學,才出家當和尚的。當初師父不肯收他,說他六根未盡,糾纏不過,才勉勉強強讓他留下打雜。開門關門掃地,他心急,于是偷偷地去少林寺旁邊的佛學院旁聽,而且聽得津津有味,沒有半點瞌睡,不像在北京打工那樣,旁聽是為找個有空調的房間睡覺,在北京的時候,也去北大旁聽,聽著聽著,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這那里是去旁聽,與其說去旁聽,倒不如說去納涼,北京大學的課堂成了他納涼的好去處,教室成了他的臥室。一覺醒來,揉揉眼睛,偷偷看四周,發現趴在桌子睡覺的同學還真的不少,納悶啊,他上課睡覺,是因為晚上沒有睡好,因為睡的不是地方,睡覺的地方太小,剛好攤開一只床,即使棚戶區的一個床也叫臥室,如果把這稱之為臥室的話,那那么一般城市居民的房間就是人民大會堂了。這那是睡覺的地方啊,簡直就是一個垃圾箱,老板特別摳,恨不得一個子辦開二瓣化,一屋多用的,白天是炸油條的攤點,晚上就成了他他睡覺的臥室,到黃昏,蚊子來趕集了,沖他而來,撲面而來,啪,血肉模糊,來了一團,像云下霧,密密麻麻的,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還有,那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