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淡淡看舒無畏一眼, 黑武士忽然后退,他也隨之在月光下消失。數百里之外的星冕旁, 溫鈺也從遙視中醒過神來。
可怕!
他看到了黑武士驅趕戎羌人入侵,舒無畏率領鎮岳重騎隊勉力抵擋。但活人是無法與會動的死人抗爭的。桐州軍的士兵雖用火暫時把遇著的黑武士擊退,但溫鈺知那些武士只暫時退卻、并未被消滅。戰況看得他心驚膽戰, 忽然有一支箭從黑武士的陣營沖舒無畏飛來,幸有一道青光斬斷了它……
放出青光的是誰?
溫鈺手指輕合, 停止了不停轉動的星冕。有人在暗處幫助桐州軍,那人不知是誰, 但至少并非敵人。安慰之余,溫鈺心中頗為沉重。桐州軍已支持不了多久了, 任由他們的血肉之軀與死人碰撞, 也不過是無謂的犧牲而已。而如果解鈴還須系鈴人的話……
皇帝往星冕邊放入一把梳子。梳子是墨玉的,鑲嵌明珠、勾勒螺鈿,是一直鎮壓在凌煙閣中的那一枚。它上面曾寄托惡龍, 在惡龍飛走后,它就在凌煙閣下裂成兩半。
脫除殘魂的玉梳已是死物了,但魂魄的氣息還在。在帝都時溫鈺用星冕觀測星象, 察覺那縷殘魂逃往桐州, 因而一路西行。沿途殘魂的氣息時有隱滅, 但今夜卻突然濃重起來。
它在附近, 從凌煙閣中逃出的那尾惡龍。溫鈺屏住呼吸感受它的蹤跡,在地圖上緩緩畫一個圓。
“這么快就判斷出來了?”身后忽有聲音淡淡:“你果然不是我們這世界的人。”
“借助你身體如今的力量,我還是能更快判斷出那縷殘魂去向的。”溫鈺也從星冕閃亮的鏡面中看到背后那人的臉:“難怪剛才舒無畏能夠脫困……原來是你施了援手。”
“正如曾經我的心緒對你有影響一般, 你的心緒于我也是一樣;我感受到你的擔憂,因而替你出手了。”背后那人淡淡地問:“怎么,不先去一趟桐州?”
“去不了啦。那殘魂是一把鑰匙,它已打開了第一道門,第二扇門很快也要徹底打開。我不比你是游魂之身,哪能數百里轉瞬即至。”
輕嘆一聲,溫鈺將星冕折疊、收了起來:“十年前我曾把時空之門關閉過一次,那這一次,我應是也可以關上的吧。”
于是背后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又說:“去關那扇門之前,不先與那人告個別嗎?”
“不告別了,萬一他又將鼻涕糊我一臉呢?”溫鈺抽抽鼻子,忽覺心中有些發酸。他長長嘆一口氣:“你今后好好地對百里長蹊吧。”
次日,大軍啟程繼續向西與桐州軍匯合,但領軍的不再是年輕的皇帝。一支輕騎從大軍中分出,加急送天子去附近的一座小城。這城很小,卻罕見的有三層城墻,三百年前山海帝后曾來這里,此處也就留下了紀念太·祖夫婦的明堂。
時隔數百年,明堂的祭祀都荒廢了。天子突然親至,僅有的兩個巫者很吃驚,忙忙的準備祭品香燭前來侍奉。好在天子沒追究他們的怠慢之罪,只問。
“三百年前山海帝后征討叛臣,決戰之前停留的是否就是此處?”
雖不明白天子意圖,巫者仍恭敬答:“是。”
溫鈺再問:“決戰前后他們在此處是否留下什么關于叛臣的遺物……”
邊說他邊提示 :“比如說畫像一類的。”
畫上的形象可以附魂,凌煙閣的玉梳上只是縷殘魂,更多的魂魄碎片在別處鎮著。溫鈺感覺到有濃重的魂魄氣息聚集此地,因此追到了這里。
沒想到巫者卻是懵懂搖頭:“太·祖帝后沒留畫像,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呀?”
沒留畫像么?溫鈺一愣,這可奇了。難道是自己的判斷錯誤?好在另一個年紀更長的巫者隨即又說。
“人像畫沒有。但當初山海皇后當初確實是留下了畫,陛下可要看看?”
他們引天子進堂,小心翼翼展開一幅珍藏的畫。因年代久遠,這幅畫的紙張已發黃變脆了,紙上用細膩線條勾勒波瀾,原來是一片海。
“海?”
溫鈺把那畫湊近了仔細看,只見海面的云朵中潛藏鳥群,突然間恍然大悟。
“千羽之淵?我明白了!”
欽天監世代傳說山海帝后散不盡書的魂魄于千羽之淵,可溫鈺令人查遍大乾三百年間的版圖,也沒發現千羽之淵究竟在哪里。
這個地方像是莫名的消失了,與叛臣不盡書一道被藏在未知的某處。而如今見到這幅畫溫鈺才明白——
千羽之淵原來就在畫里!
他立即讓巫者取來筆墨又叫他們退下,即將在畫上落筆時卻遲疑了。
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后不能最終擊敗不盡書,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后最終擊敗了不盡書……
時空之門關閉后,他還能再回來嗎?
腕上忽然一抖,溫鈺是再畫不下去了。自己與那人說最后一通話,還是因為要殺驛館中的桐州守衛,他氣勢洶洶穿過地道來到紫陽殿中問罪呢。當時怎會想到,這一刻便是訣別?
舒無畏……
溫鈺不覺闔上了眼。
他難以下這個決心。如果他進入千羽之淵后就此消失不見、順德帝重回他的軀殼,舒無畏會怎樣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找他呢?他在書中世界甚至連具尸體都不會有,舒無畏又將要到何處去祭奠?
——陛下將來到桐州來吧,越人釀造的百花殺濃香入髓,只消半杯就能讓人醉了。
——桐州萬里遠,我去不了的。我這一生,怕是都要困在這帝都里了。
這是他與舒無畏第一次在書中世界對飲時說的話。如今他已離開穎都,桐州僅數日之遙,他卻是過不去了。
睫羽輕輕地顫了又顫,溫鈺終于自嘲地笑了笑。
“罷了,還是不要做這兒女姿態了吧。”
溫鈺提筆,在紙上再無半點猶豫地在船上畫自己形象,輕聲喝聲“開”,眼前的影像立時變了——
——他已然置身于一片大海。
海天一色,群鷗陣陣。海面漂著小船,上面懸掛玉石雕鏤的辨風鳥。溫鈺看那鳥兒的形狀非常熟悉,忽然就想起來,這船是欽天監他翻開順德帝留下的畫時看到的那一只。
“海上之約,原來竟在這里。”
溫鈺不由失笑,他輕盈地自空中落向小船。水聲震蕩,溫鈺順水漂流。頭頂的日月星辰流轉,不知經過多少晝夜船只終于靠靠,溫鈺知自己已進入畫卷深處。他離船上岸,一處院落顯現面前。
天已墨黑,院外有人。這些人身披甲胄都是大乾的士兵,只是甲胄樣式都是三百年前形制。
過去的人……溫鈺看著他們暗想。畫中三百年前的人看不到外來者,持槍仗劍的往來戒備。溫鈺繞開他們進入院中,看到山海皇帝坐在院里。
山海皇帝身披甲胄,正在院中擦一把劍。他的相貌英朗,神情冷冽嚴峻,溫鈺只看一眼,便覺有濃重殺氣從他身上彌散而出。可很快皇帝的神色變了,他抬頭微笑。溫鈺循他目光,看到火光閃處,一個女子正秉燭從屋中走了出來。
“孩子們都睡了么?”山海皇帝溫柔地問。
女子微笑點頭,到他身邊把燭臺放下,回答:“都睡了,溯兒纏著我一連說好些個故事,楓兒非要再吃一塊甜點,好在有悅兒哄他,他才不鬧著吃了。”
“你也是太小心了,楓兒最小,便是把點心多吃幾塊也沒什么要緊的。”山海皇帝說著,笑著便握住女子的手。
女子在他額上戳一指頭,嗔道:“便是因有你這爹總是慣著,這些孩子才這樣難管教。”
原來是山海皇后。溫鈺不由便朝這畫像不存的皇后多看幾眼,皇后生得很美,一臉的溫柔。她在山海皇帝身邊坐下,依偎在他肩頭與夫郎一道看天上星子,忽然便嘆一口氣。
“阿瑯,剛剛悅兒問我,說爹爹近來心事重重,是否要有大戰。”
山海皇帝擦劍的手便停下來:“你是如何答的?”
“我自是回答她沒有。”皇后有些遲疑:“可他緊接著就問我,爹爹要與之決戰的人,是否就是書姑姑?”
“姑姑?”山海皇帝冷哼一聲:“孩子們到現在還如此叫她?”
蹙一蹙眉,皇后不忍地再說:“阿瑯,我們與阿書,就一定要到這步田地么?”
她要再說什么,山海皇帝已抬手止她的話:“阿凝,我知你心中不忍。可我們的孩子已這樣大了她還糾纏不休,此事終要有個了局。”
“阿書其實……”皇后嘆一聲:“她傷不了我,我不懼她。”
“可我不允許!你是寬容大量,但我不允許有人屢屢威脅我的妻子。就算你忘了那些個下毒暗殺,我忘不掉。”山海皇帝語氣森冷:“這一次,她必須死!”
溫鈺:“???”
劇本不對。不是說不盡書對山海皇后情有獨鐘么?可為什么其實她總是要殺她?
皇帝語意堅定,皇后只得嘆息。她幽幽地看天上星子,長嘆著說。
“真想不到我們三人,如今會到這一地步。當初我若不上岸來……”
“你縱然不上岸,我也不會選她。”山海皇帝握一握皇后的手:“阿凝,她已對我下通牒,要取你們母子頭顱;我明日一定在棋盤谷殺了她。”
溫鈺:“!!!”
原來不是山海皇后對不盡書下手,動手的其實是山海皇帝。并且聽皇帝口氣,不盡書看上的還不是皇后呢,而是性向非常正常地糾纏著皇帝。可這樣的話,為什么大乾后世還整出個百合的傳聞呢?
“殺了阿書?”皇后遲疑道:“真沒有更折衷的法子么?集你我之力自然可以把她散了魂魄,可阿書的本事我們亦知道。我們后世的孩子們,該怎么辦呢?”
“管不了啦。”山海皇帝還劍入鞘:“百年后的事,讓百年后的人考慮吧。若事不濟,大不了咱們的孩子們代代和海國結親罷了。”
溫鈺:“……”
你老人家當結親是簡單粗暴的拉郎配呀?就是你這么想當然,后世才這么多波折。
他在看著三百年前景象,不覺月兔東沉一夜過去,山海皇帝出了門。溫鈺自然是趕緊跟上去。說來也是奇怪,山海皇帝雖一貫地著甲,卻只帶親隨、沒帶軍隊,溫鈺本以為他是要召集大軍與不盡書決戰呢。
一行人來到棋盤谷。這是一個出入口皆小,肚腹卻很大的山谷。山海皇帝讓隨從們在外面等著,獨自進入谷中。而在山谷的濃霧之中,也有一人早在茶亭中等著他了,聽他腳步聲那人回頭,柔聲問著。
“阿瑯,你來了?”
那聲音非常婉轉,甚至比山海皇后還要嬌媚。隨著那個聲音濃霧散去,溫鈺看著了不盡書的臉。她也是美的,一身及地的宮裝,云鬢上插一枚墨玉梳,雙眸是寶石一般的閃亮。她的神氣如貓如狐,望向山海皇帝的目光志得意滿,顯然是滿滿的把勝券握于手中。
你這樣子和皇后差別太大。皇帝既喜歡皇后,恐怕對你就不會太喜歡……溫·腦洞無窮大·戲精小王子·鈺又開始在心中嗶嗶的八卦,沒想到山海皇帝卻非常溫柔地答道。
“是的,我來了。”
他到亭中坐下,不盡書咯咯笑著在他膝上一坐,山海皇帝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的臉,兩人就不知羞恥地嗯嗯唔唔親了起來。
溫鈺:“……”
尼瑪!不是說要決大戰定生死嗎!怎么你們就這么個定法!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滾到床上去了?啊啊啊我做錯了什么你們讓我看這個……
終于這兩人親的夠了。不盡書從皇帝黏在懷里,放肆地問。
“阿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什么時候把那賤婢和那些個小崽子的頭給我提來?”
“我們三個相識這么些年了,你就不能退讓一步么?”山海皇帝只是笑。
不盡書豁然從他懷中坐起來,咬牙反問:“我為什么要退讓?明明是我先識得你,也先與你有了魚水之歡!”
“那些少年時的糊涂事……”山海皇帝擰著眉:“你為何總是記得?”
“糊涂事!?”不盡書臉上柔情褪去,森然冷笑著問:“你既認為你我之間的過往都是糊涂,為何你還要來?”
山海皇帝按劍后退一步,同樣冷笑著反問。
“你說呢?”
不盡書面色一變,忽然倒在地上痛呼打滾。
“阿瑯,你,你竟對我下·毒!?”
于是棋盤谷中景象變了,山崖崩塌亂石飛濺,溫鈺置身其間無法脫身,他只覺自己要陷進這突然變得如流沙一般的山谷中了。
糟糕!就是這里了,山海皇帝散卻不盡書魂魄的所在!不盡書還在地上滾動呻·吟,山海皇帝拔·出了他的劍,血花四濺之時不盡書凄厲的慘叫響徹天宇。
“阿瑯!你這個負心薄幸的!我今日死便死了,定叫你后世不得安寧——”
她的垂死呼聲有如厲鬼,溫鈺拼死一掙終于從流沙中逃脫,海水從地底涌出灌進山谷,山海皇帝、不盡書,以及山海皇后,全都被海水吞沒,整個棋盤谷也消失不見了。
原來如此……原來三百年前的孽緣風流是這么一回事的。
溫鈺狼狽萬分地從水下冒出頭。星月燦爛,他手腳并用地要爬上自己進入畫中所乘的小船,眼前忽覆過來一道陰影。溫鈺扒著船沿抬頭,生生打了個寒噤——
不盡書就在船上。
溫鈺:“……”
見了你的鬼!你為什么突然就跑出來了!
溫鈺恨不得手一松重新栽海里算了,可再一想自己進入千羽之淵可不就是為了把門關上、把她做掉的嘛,眼下她主動上船,自己怎么可以沒膽色地反而跑了呢?
咬一咬牙溫鈺依舊上船,渾身滴答水地在船上坐下,以一種非常閑雅非常倜儻的神態音色說道。
“夜遇美人,幸會幸會。不知姑娘你從何而來,要到何去呀?”
唔,我們先論論道談談情,品味品味人生,若是談的你放下執怨不起刀兵,不是做了一樁善事?
沒想到不盡書咯咯地笑了。她掩住口:“姑娘?呵呵呵,阿瑯的重孫子可真會開玩笑。”
“……”
不叫你姑娘叫什么,奶奶?
他在腹誹,不盡書立刻就聽到了。峨眉倒豎喝聲“你罵誰”,一記耳光立時朝溫鈺打來。
這一下可比當初翎雪兒打的厲害多了,溫鈺眼前一陣金星,更是大怒——這么兇悍難怪山海皇帝不喜歡你,你個臭婆娘!
“臭婆娘?”不盡書重復一遍冷笑,仔細瞅他幾眼,再次甩過來一記耳光:“你長得可真像阿凝那個賤婢呀!”
立時感覺到有血從唇邊涌出,溫鈺不敢再胡思亂想——尤其是考慮那些關于如何除掉她的事。他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不盡書仔細看他,忽然又溫柔地笑了。
“不對,不對,你這生氣倔強的樣子,突然又很像阿瑯了。”
她過來扶他,一點點舔凈他唇邊的血,同時扭動著坐在他腿上,抱住他親吻不止。溫鈺腦中瞬間浮現出山海皇帝在棋盤谷中與她擁抱親吻的樣子,笑著也抱住了她。
嗯,離得足夠近就好了……
不盡書當然聽到了他的這份心理話,咯咯嬌笑著夾住溫鈺的腰。溫鈺立時感覺到……
次奧!這不是女的,她生著一個碩大的……那個……
溫鈺登時面紅耳赤,下意識地反手就要把她推走。而他已被不盡書牢牢禁錮住了。
“不錯,我其實不是女身,所以阿瑯才會選擇阿凝那個賤婢,然后才有了你們這群小狗崽子。可我除卻不能生孩子,哪一點輸與了她?”
不盡書幽怨地說著,輕輕舔舐溫鈺脖頸,一口咬了下去。
“阿瑯與我自幼相識,我們向來就極親密,可從他見著阿凝起,一切就都變了。”
不盡書齒上用力,溫鈺覺得他是要把對山海夫婦的恨在自己身上討回來。
“我氣不過,也扮作女子模樣,人都說我比阿凝更美。阿瑯卻告訴我說過去與我的親昵都是酒后的糊涂事,他今后要選擇阿凝……即便我出生入死地為他打下江山,他依舊是和那賤婢把孩子一個又一個地生出來!”
他聲音發恨。溫鈺頸上一陣劇痛,明白自己被咬破了,不由苦笑著道。
“所以你心有不甘,一直指使后世弟子與大乾為患?這個,書先生,情之一字不可勉強,你又何必如此執著呢?”
“你叫我不執著?哼,將阿瑯還我,我便不執著。”不盡書笑著嘆聲,取塊絹帕愛憐地為溫鈺按住傷口,那神情姿態真是溫柔極了。她吃吃地笑,又一次向溫鈺吻過來。
“說起來阿瑯與那賤婢的結局如何?他雖在棋盤谷中殺了我去,不一樣帶回我的鎮咒,最后與那賤婢落那樣死法?你們這些個大乾的后世人呀,想來殺我的還真不止一個呢。約莫是你們世界中的十年前吧,有兩個少年不知從何處摸通關節,乘船進入這里……”
“十年前有人來過?”溫鈺愕然。不盡書點一點頭,神情如惡貓戲鼠。
“一個是阿瑯與那賤婢的后代,一個是你們大乾的巫者。兩人仗著一番少年血氣要來除我,我只一個指頭就把其中一個去了半條命。”
她咯咯冷笑:“另一個立時跪在我面前叩頭不止,只說求我留那一個性命。那一個倒是硬氣得很,氣息奄奄地仍叫著——長蹊,你莫求他。”
長蹊?原來順德帝和百里長蹊早年曾來過這里。
溫鈺不由恍然,轉而發問:“然后你就放他們走了?”
“我看求我的那個哭得實在是可憐,一心軟便放他們走了。”不盡書有些唏噓:“那兩個孩子彼此間情誼深重,絲毫不以都是身為男兒為意,若是阿瑯也能這樣對我……”
他觸景生情,因而放走了少年時的順德帝和百里長蹊二人。但溫鈺不相信他會這樣好心。
“你肯將他們放走,必然也是要他們付出些代價的吧?”
“那是自然。”不盡書貼在他的胸前:“我在那硬氣的身上下了些兒東西,迫得那不甚硬氣的答應將來我弟子尋至他門上,他便要替我弟子做事。呵呵,還真別說,他后來成了你們大乾的國師,果真幫了我好大的忙呢!你看,那天邊的破軍已起來了——”
不盡書指向天宇:“當它升到最高處,這扇鎮壓我三百年的門便會徹底打開,我便可……出去了。”
他會出去。他已從已開的些微門的縫隙里放出了三百年前追隨他的武士,若是他本人重回塵世,天下會變成什么樣呢?
溫鈺微微地笑了。他緊緊抱住不盡書,低聲說道。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了,永遠都不可能出去。你就永遠留在這里吧。”
他身上放散出青光,這是溫氏皇族的全部力量。十年的順德帝進入這里時力量未顯,今天就讓他來完成其未竟的意愿!
轟鳴聲中,千羽之淵被炸得粉碎。海水頓時淹沒了船上的兩人。不盡書的魂魄在瞬間徹底消散,溫鈺也沉入了海底。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破軍星高懸在天邊閃耀,明星灼灼,讓他想起一雙琥珀色的眼。
諸神的星辰軌跡是不可改變的。他模糊的意識想著。
真遺憾呀……
溫鈺漸漸闔上了眼。他沒有看到天際象征犯主的星辰轟的碎裂,化一地閃亮的光。
——小阿弟,小阿弟?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笑語盈盈,溫鈺似乎又聽到一個沒規沒矩的聲音在喚他了。
——你還要睡到什么時候呀?
他迷迷糊糊地睜眼,看到一身紅衣的越人姑娘正在面前。
“鴆姑娘?”他微微苦笑:“沒想到是你來接我……我這是真死透了么……”
——死透了?我看你再睡下去也差不多了。
紅鴆撇一撇嘴,雀躍著過來拍他的臉。她身后籠罩碩大的光暈,如夢似幻如一個精靈。非常沒規矩地在天子臉上拍了又拍,溫鈺依舊神色朦朧。于是紅鴆下狠手使勁一擰,溫鈺倒吸一口氣叫了出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