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鈺回到了穎都, 紫陽殿也迎回了它的舊主人。
經(jīng)此數(shù)月朝中人員的變動很大，皇帝少不得也上幾場朝, 好歹把臣子們的生熟面孔重新都認上一遍。
文武攝政王既為群臣之首，就得率百官向天子跪拜行禮；溫鈺發(fā)現(xiàn)舒無畏向自己下拜時的神情——那是相當(dāng)?shù)牟粯芬庋健?
于是他開心的——多上幾次朝，好讓舒無畏再多拜上幾遍……
幾次過后都護將軍徹底的毛了。他果斷踐行自己說過的話, 真在攝政王府和紫陽殿間打通一條地道，時不時的踏夜色而來, 讓溫鈺好好見識到什么是穎都+桐州的雙重速度。
米蟲看著那條驟然出現(xiàn)的地道不由捂臉，道。
——此路若被后人發(fā)現(xiàn), 會如何評論朕與將軍？
——后人會評論臣與陛下實在是勤政為民，哪怕深夜仍商議國事不休。
嗯, 商議國事。這就是舒無畏對自己老來紫陽殿的定性, 并且這個國事吧，估計不會有商議完的時候……
“陛下。”
月上中天，一絲絲云縷裊裊地從天邊滑過去。青鸞掀起紗簾, 到殿中躬身說道：“攝政王到了。”
如今已是酷夏，暑氣逼人，紫陽殿中擺起水幕冰盤, 散發(fā)出絲絲涼意。聽著通報, 溫鈺并未從那一堆文卷中抬頭, 只說道：“讓他進來。”
青鸞出去, 不多時一個高大的人影腳步鏗鏘地進殿。溫鈺眼角余光瞥過那柄時刻不離身的墨黑戰(zhàn)劍，依舊以筆在折上批畫，微微笑問：“怎又來了？”
“想你。”
那人來到身后將他摟住, 鼻尖輕觸他的耳廓，悄聲說道：“怎么，我特特趕來，你卻一眼都不看我的？”
溫鈺這才放下手中的東西，回頭笑道：“好不知羞——哎別又這樣！”
未待他說完，舒無畏早將他攔腰抱著塞進一張寬大椅子里，似笑似嗔地低頭看他。
“陛下今日戲弄臣可還開心？”
溫鈺摸摸鼻子，一臉的無辜：“抓你的是御史，可不是我。”
舒無畏今天在朝堂上剛剛被御史彈劾了，理由是禮儀不全，行禮時身上的玉佩響得太大聲……當(dāng)時他劍眉一挑，琥珀色的眸立時朝帝位上的溫鈺看過來了，而溫鈺的面龐藏在九重琉冕之后，整個人看著端莊又持重。
于是朝堂上的舒無畏只哼的一笑、伸手探向腰間，溫鈺看那動作幾乎疑心他立即就要拔劍砍那倒霉御史——好在大乾是不許臣子帶劍入朝的，原來舒無畏只是整理玉佩，很規(guī)矩地率百官再來一遍……
唔，莫非是自己那點子得意心思太明顯，被這廝看出來了？
溫鈺立即繃起臉對天發(fā)誓：“日月明鑒，朕絕沒有暗示臣下、針對將軍。”
“現(xiàn)在是晚上、陰天，沒有日月可以鑒你。”舒無畏的神情懶洋洋的：“我在穎都上朝不止一次，那群言官從不敢這樣大膽。要不是知道有你在后面由著，我非碎了他不可。”
“哎呀真生氣了？將軍息怒。”
米蟲趕緊一臉狗腿地討?zhàn)垼骸半捱@就悄悄給御史示下，告訴他將軍是朕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以后要彈劾只能找旁人。莫說將軍只是行禮時玉佩響動大了一點，就是將軍上朝時當(dāng)眾把玉佩咬碎啃著吃了，也算不得失禮的！”
“我現(xiàn)在就把你啃著吃了！”舒無畏終于忍不住笑了。他抱住溫鈺親昵地好一通蹭，這才問道。
“可你為什么近來屢屢抬舉那些出身寒門的年輕文臣？你暗示御史抓著大臣的小錯彈劾，就是為了逼壓他們的氣焰，且試探大臣們的動向？”
舒無畏終于說出此來的真正目的。溫鈺笑著回答。
“我對他們不算特別抬舉，他們都是大乾臣子中的翹楚，才能出眾，只因沒個好出身才被豪貴子弟一直壓著。我如今只是將他們該有的地方騰給他們，讓他們能一展拳腳、為民謀利而已。”
“一展拳腳，打在舊權(quán)臣舊貴族的身上，逼他們把已經(jīng)吃進嘴里的利讓出來？”舒無畏一哂：“可那些寒門之臣勢單力薄，哪是元老舊臣的對手。接下來你要繼續(xù)扶他們么？”
“他們尚未成氣候，我自然是點到為止，不會強把他們推出去出頭的。”溫鈺搖了搖頭：“我也要知道舊臣們都是什么態(tài)度。”
舒無畏沉默了一會：“我在穎都不算舊臣。我自然是全力支持你的。”
“我知道。今天你的態(tài)度已很明確；有你在，朝中大臣都不敢胡亂說什么。但是你能一直在穎都嗎？”溫鈺嘆了一聲：“桐州是你根本，大乾之所以倚重你，群臣之所以敬畏你，都是因桐州軍把大乾的西境鎮(zhèn)守著。如今你離開桐州已是太久，戎羌人亦是大乾的心腹之患。”
“若只是戎羌人你只管放心。我離開桐州時是做了安排的，如今每日都有文政軍報從桐州發(fā)來，一切都還在我掌握之中。”舒無畏回答。
溫鈺頷首：“這樣最好。邊疆安穩(wěn)，朝中有你守著，一時也可保無虞了。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我也沒打算一朝一夕就變了朝中格局。”
接著他微微一笑，再從桌面上拿起來一份折子：“近來我下詔讓群臣上富國之策，這個楊宏上的衡輸策，還真有些意思。”
溫鈺將折子遞向舒無畏，舒無畏卻沒有接，只含笑問：“大臣的奏折，陛下放心讓臣看？”
“你難道不是輔政大臣？”米蟲暗笑：“你這么快就如此守規(guī)矩地提醒自己：后宮不得干政了？”
舒無畏一笑，在燈下與溫鈺一道展開奏折來看。溫鈺令青鸞將大乾地圖打開，不時比對奏折給舒無畏說各州府封國的情況，闡明若按衡輸策該如何變政——原來在舒無畏到來前，他就已將整件事在心中捋一遍了，那滿桌子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奈木戆刚拢褪撬麨閷嵤┖廨敳咦龅臏蕚洹?
沒想到陛下從行宮回來，于國事朝政的態(tài)度就變了……
舒無畏沉吟良久，這才說：“衡輸策于國自然是好的，但富商大賈一向與權(quán)貴有交結(jié)，你要行衡輸策，必然有不小的阻力。”
“我知道。”溫鈺點一點頭。
“但衡輸策于國于民都有利，若得推行，不需增加民眾的徭役賦稅，國庫所得立可增加一半。國庫充盈后，即便再有歉收戰(zhàn)事，也能有所應(yīng)付，不至于像十年前似的天下饑·荒了。”
溫鈺讓青鸞將地圖文卷都收了，說道：“此策可造福三代，即便會有阻力，我也一定要推行。”
他不是無端要啟用楊宏的。在《壯哉乾元》的人物設(shè)定中，楊宏是商賈之子，因精于經(jīng)學(xué)心算少年時即入侍進宮；但他滿肚子的經(jīng)濟學(xué)問不為順德帝喜歡，一直沒得到重用。當(dāng)時沙雕作者在設(shè)定中還嗶嗶的感慨要是順德帝能用此人，大乾朝的錢袋子一定嘩嘩響……因此溫鈺收到此人的獻策后，立即就注意他了。
而舒無畏也在回憶楊宏此人。在重生的前一世，穎都淪陷后楊宏出逃，之后倒賣軍資，成了一方巨富。這么個人在經(jīng)營上還是很有手腕的。如今溫鈺要使用此人，可見其治國的決心。但是——
“陛下既已決定，臣率百官奉行。”
他決定不再說自己那些擔(dān)憂，免得像個老媽子一樣。
“臣需要為數(shù)不少的清河珠，市面上已難搜尋，臣望陛下許臣到內(nèi)府尋找。”賀蘭磬給他的那些海國秘藥快用完了，清河珠的用量太大，他只得將目光投向皇室?guī)觳亍?
溫鈺有些訝異：“你要這么多清河珠做什么用？”
隨即一笑：“這不算什么，我下道詔令，讓少府給你找出來就是了。”
“謝陛下。”舒無畏點頭。
溫鈺朝他打量：“嗯，你突然這樣拘謹，是瞞著我做了什么壞事么？”
舒無畏只笑笑不語。一夜很快過去了。次日的朝堂，是溫鈺回到穎都后群臣辯論最激烈的一次了，由朝至暮，楊宏也于這一天走進了大乾的歷史。
而后世史官則如下記錄當(dāng)天廷辯的結(jié)局：
往者郡國諸侯以其物貢輸，往來煩雜，物多苦惡，或不償其費；故置輸官以相給運，而便遠方之貢。帝開衡輸以足民財，授宏大農(nóng)丞，掌天下衡輸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