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無畏說他自此要在穎都四處受敵,因為溫鈺公然甩了個“那一夜”的大鍋給他。溫鈺卻沒回應,他只留神聽蘭齡公主的環佩響動出去,穿過回廊、踏過水榭,最后消失在庭園之外,才終于出一口長氣。
原來穿成別人角色,進入別人人生并不是那么簡單輕易的。
溫鈺的目光流過窗外茵綠,心中重壓并未因公主的離去得到釋放。他可以坦然面對百里長蹊,可以坦然面對陸桓楚,甚至可以坦然面對舒無畏,卻無法直面蘭齡公主;因為百里長蹊他們是權臣是強藩,是《壯哉乾元》大綱里暗示最終害死順德帝的人,可蘭齡公主呢?
——她是這世上唯一的潔白。
順德帝在夢中如是告訴他。
——公主意中的人正是陛下。
舒無畏曾這么說過。
如果是真的順德帝還在,剛才那一幕應能給蘭齡公主一個合理的應答解釋吧?而不是像自己這樣……
溫鈺心中灌滿了鉛。舒無畏看他一眼:“陛下心中不豫?”
“無事。”溫鈺勉強笑笑,吩咐青鸞:“去看看公主怎么樣了。”
青鸞躬身一應去了,月下軒只剩舒無畏和溫鈺兩人。風從窗外吹進來,舒無畏起身,輕輕闔上了窗子。
“陛下在為公主煩心?”
室內光線因窗子合攏暗了許多,舒無畏杵著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
你倒直白。溫鈺翻翻眼皮,并不想多搭理他。舒無畏等候片刻后無聲地笑了:“看來陛下心中果然不豫。”
他走過來到御榻邊坐下,依舊是右腳放在左膝上的不正經模樣,聲音懶洋洋地說道。
“臣大膽猜測,令陛下不豫的想來不是什么好事,恰巧臣也不是什么好人。眼下軒中就臣與陛下,隔墻無耳、神鬼不知;不如陛下就將這些事向臣吐露一二,讓臣為陛下稍稍排解如何?”
嗯,你那意思就是甘愿做我忠誠的下水道垃圾桶唄?
“想不到將軍對朕如此忠心。”溫鈺一肚子懊惱沒處發泄,說出來的話譏諷至極;轉念一想覺得這又何必,便嘆道:“朕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舒無畏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說,一時接不下話。
溫鈺接著把頭轉過來:“舒將軍,你怎知公主意中的人就是朕?”
“這……”舒無畏語塞了。
蘭齡公主與皇帝早有婚約,但這在前世也是順德帝出逃、與蘭齡公主失散后才暴·露出來的事;大乾動亂以前,這樁婚約對世人而言還是秘密。
但婚約的當事人應當是都知道的。似乎蘭齡公主有一個強大的母家,所以公主遭難出逃時,大乾皇室收養她并把她聘為未來的皇后——不論將來的皇帝是誰,她都一定是皇后——大乾皇室這樣看重她,無疑是想借助她背后那股勢力的;但前世直到順德帝身死國滅,公主的母家都沒出現,也就沒人能知道公主究竟出身哪里。
想到這點,舒無畏問:“陛下真不記得了?”
“你們不知道朕失憶了么?”溫鈺不耐煩地道:“究竟朕都忘了什么事,朕命你們明明白白告訴朕。”
舒無畏自然不會蠢到直接告訴他“你和公主有婚約”,只笑道:“陛下都忘了的事,臣如何能胡亂言談?”
好好好,你們這是百里長蹊上身,一個個都來和朕玩花樣。于是溫鈺換個問法。
“朕問的是——”他加重語氣:“你如何知道?”
舒無畏心中一抖,是真接不下去了。他該怎么說?說自己重活一次,在前世率兵埋伏關外、麾下部將攻破了他的都城?說自己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這些事在前世曾真真切切地發生過,經此一世他只覺得榮華如夢幻泡影,自己只想與他重來一次?
他在沉吟,溫鈺目光漸漸亮了。
“難道將軍你……”天子輕聲問:“能知道一般世人不知的未來的事?”
“這……”舒無畏一聲苦笑:“姑且算是吧。”
“那將軍你——”溫鈺坐起一些,呼吸變得急促:“也知道朕今后要發生的事?”
舒無畏沉默了許久,沉痛點頭:“臣知道。”
“原來如此,將軍不是常人呀。”溫鈺倒回枕上,笑道:“將軍既然什么都知道,為什么還要進京?”你不知道百里長蹊召你進京其實是為殺你么?
為了你。
舒無畏再一次沉默,半晌輕輕撫摩他的劍柄說道:“圣旨召臣,臣便來了。”
“那只怕將軍一腔忠心用錯了。”溫鈺臉上浮出殘酷的笑:“不管將軍過去——譬如說十年前吧——與朕發生過什么,朕已經全不記得了。現在的朕與將軍記憶中的,完全不是同一人。穎都狼虎地,將軍何必困守于此呢?過幾日風頭平息朕再下圣旨,將軍便回桐州去吧。”
他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惡狠狠的;縱然放跑舒無畏后、百里長蹊可能會各種對付他,他也顧不得了。
沒想到舒無畏笑了,低聲說道:“陛下以為臣是公主么?稍微說幾句話便會哭著跑掉?”
溫鈺一愣。
舒無畏已忽然將身子一俯,一手撐上他的枕畔。溫鈺眼睜睜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靠近來,看著自己微微冷笑:“臣十歲起便開始上戰場殺人,想做什么事,想到哪里去,還要先看什么風頭么?”
靠得太近,舒無畏的發有幾縷垂落在溫鈺臉旁。溫鈺覺得有些癢癢,這份距離也讓他感覺不安。他索性翻身坐起,把舒無畏使勁一推,氣喘吁吁地站起來:“好好,你厲害你有本事,你不走,我走。我可要避這風頭。”省得你在我跟前被百里長蹊零割碎剮了,我看著堵心!
他踉蹌走到門邊,用盡全力去開月下軒的門。舒無畏坐在身后看著沒動。當溫鈺終于把門打開,卻發現自己已渾身無力、再沒力氣走半步了。他悲哀地倒下來,舒無畏已在身后接住了他。
“風雷一旦涌動,置身其中的人便再走不出去的。”桐州都護擁著他,語氣幾乎可算是溫柔的:“陛下縱然忘了十年前發生過的事,難道連這道理都不懂么?”
他低聲笑,伸手把門關上,輕而易舉的把溫鈺橫抱起來。溫鈺非常羞恥地躺他臂彎里,憋紅了臉做聲不得,因為在接住他的瞬間舒無畏已經在給他輸內力了。急需充電的他實在無法拒絕這移動的充電器,一直被他抱回榻上。
這幾步路走得無比漫長。當舒無畏終于把他放在榻上,溫鈺簡直以為他接下來要像百里長蹊那樣干些強梁的事。沒想到舒無畏只是替他掩好衾被,又給他好些內息,這才在他耳畔淡淡道。
“陛下放心。”
舒無畏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當他坐起的時候,溫鈺似乎感覺他們的面頰碰了一下。那觸感讓他霎那間愣了一下。恰在這時月下軒的門呀的一響,去看蘭齡公主的青鸞這時回來,舒無畏便起身走出去了。
他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沒發生,只留溫鈺還在發怔。
這個強藩,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呀……
作者有話要說:溫鈺:哇,強藩好像是個溫文守禮的禁欲系男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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