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深沉,景逸端坐在聽雪閣的高臺上,眉眼如星辰灼灼。
“公主。”他見燕蒹葭前來,頷首示意。
兩人自來熟稔,倒是沒有那么多規矩,再者說,景逸和辛子闌不同,他是江湖中人,本就不拘泥于這些禮教。
燕蒹葭順勢坐了下來,問他:“子闌什么時候能抵達都城?”
前兩日,辛子闌被調回都城,不過此去路遙,怕是……很難再離去前,再見一面了。
“公主想去北垣?”似乎看出燕蒹葭內心所想,景逸道。
“你知道我要去北垣?”燕蒹葭頗為詫異。
景逸失笑:“公主前幾日差人打聽國師的消息,今日又派人去宮中問話,我能猜到,豈不是容易?”
“你倒是愈發聰明了。”燕蒹葭挑眉:“本公主可記得,早些年你入公主府的時候,不似這般心思沉沉。”
景逸嘆息:“人關久了,總是會變的。”
“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是本公主扣留了你一般。”燕蒹葭冷哼:“若非故交托付,本公主可懶得管你。”
“是,公主所言極是。”景逸笑道:“只是,公主當真要去北垣?我早年到過那兒,北垣盛行巫蠱,加之如今國師也有去無回,怕是……兇險萬分。”
“此行必然是要去的,”燕蒹葭收回自己的目光,難得認真道:“你只要照看好本公主的家業就行,過幾日子闌歸來,讓他好好幫襯你,你也不必那么勞神。”
“公主就不想,見見子闌再去?”景逸說道:“子闌在信中,可是言說思念公主……”
“去你的,”燕蒹葭瞪了眼他:“子闌什么性子,本公主會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說出這等子露骨且荒唐的話來?
“也罷。”景逸搖頭,燕蒹葭目前還只是無情之人,她對辛子闌無意,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希望她此去歸來,莫要對旁人生出情絲的好,否則子闌……未免太過可憐。
“入夜甚是寒涼,你仔細些身子罷。”燕蒹葭喝了一口茶,紅唇抿起:“你可知,赤芍消失的這兩年,去了哪里。”
提起赤芍,景逸那原本平靜的容色,忽而黯淡下來:“公主不是說了,她和他那師兄,成了親。”
“先前那是誆你的,”燕蒹葭眉眼帶笑:“你以為她是如此不堪一擊的女子?”
景逸看向燕蒹葭:“公主的意思……”
“當年你與她情緣已盡,這是真的。”燕蒹葭道:“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可以糟踐自己,隨意嫁一個不喜之人。”
“公主是說,赤芍并沒有和她師兄成親?可為何公主要同我說她……咳咳……”
景逸心緒極為激動,但奈何身子骨卻又很是虛弱,不過爾爾,便又咳了起來。
燕蒹葭傾身上前,忍不住嘆了口氣,為他順了順氣息:“你瞧瞧你,如此弱不禁風,若本公主是赤芍,怕也是瞧不上彼時的你。”
“公主,你快告訴我,赤芍她……她究竟為何要瞞著我?”
燕蒹葭反問:“你這心疾,難得不需要醫治?”
“公主的意思是……她為我尋醫?可為何……為何要騙我?”
燕蒹葭慢悠悠道:“她的心思,有二。一則,未免你操心,你如今的身子骨,自是不能跟隨她舟車勞頓,四處奔波。二則……她那時心神俱疲,實在不想與你糾纏不清。”
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今日赤芍托人送了封信函,說是再過一陣子,便要來都城。她為你……找到了神醫。”
“她……當真要來燕京?”說話間,他掌心緊握的杯盞微微顫抖。燕蒹葭極少見景逸如此,但凡是涉及赤芍,景逸總是有些……不正常的。
這般不正常,是燕蒹葭所不能理解的。她不懂,何為情愛,何為生死相許?
心下的一抹嘆息,被她適時止住,燕蒹葭微微點頭:“不錯,所以這些時日,你便好好將養著罷,否則你若是這時候自己把自己給折騰死了,她這幾年如此奔波,豈不是白費?”
一邊說,她一邊緩緩起身:“等子闌回來,你便少操心一些,明日本公主便要出發去北垣了,此去,也不知要多長時間。”
“這樣著急?”景逸緩了緩心神,看向燕蒹葭:“公主明日就出發?”
燕蒹葭揚唇笑道:“若是再晚,被父皇知曉,恐怕是插翅難逃了。”
說著,她便很快起身,同景逸道了一聲別,便消失在他面前。
望著燕蒹葭漸漸消失的背影,景逸終究是沒有再說話。可不知為何,他總覺,此次北垣之行,或許……有些東西會被改變。
至于是什么,誰也說不準。
……
……
翌日一早,天還沒亮,燕蒹葭便領著親信,朝著城外而去。
她手底下的暗衛雖說是燕王所賜,但如今他們真正的主子,早就成了燕蒹葭。故而她離去的極為順遂,一直到燕王察覺燕蒹葭不在燕京,已然是午后。
饒是心思七竅的燕王,也不曾想過燕蒹葭會這般行事,可相較于明目張膽的追人歸京,儼然封鎖消息,佯裝燕蒹葭尚在公主府更為妥當。
燕蒹葭行事囂張,為人跋扈,京中想殺她之人無數,若是此等風聲放出去,恐怕又有一大批人前去追殺。
因此,燕王秘密封鎖燕蒹葭離京的消息,同時派了楚青臨前去。理由是,驃騎大將軍魏峰突染風寒,只能留在府中歇息。
魏峰也是人精,聽燕王下了這么個命令,便干脆躲在府中。正巧,他孫兒方才出世月余,留在府中做個城職的祖父豈不是美哉?
楚青臨臨危受命,倒是很快整裝待發,離開京城。
五日過去,兩人并未碰面,前后腳半日多的功夫,其實很難能夠碰著,畢竟燕蒹葭亦是快馬加鞭,趕去北垣城。
她很想知道,此次北垣之行,自己到底是怎么解決楚青臨這個麻煩的,或許是她提前抵達,某個暗夜之下,埋伏殺了楚青臨?
就在燕蒹葭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她心中的困惑,很快便迎來了解開的契機。
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雨夜,燕蒹葭路至白頭鎮,瓢潑驟雨忽落下,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暫且住下,欲要待雨過后再行路。
只是這雨,一下便是一整夜,宛若傾盆。直至第二日午后,依舊沒有停歇。
于是,毫無疑問的,楚青臨來了。
他身穿墨色錦袍,腰佩白玉佩,整個人迎著寒氣,轉瞬便踏入客棧。
彼時,燕蒹葭正端坐在大堂的窗前,撐著腦袋望向外頭的雨。
楚青臨率先注意到她,他邁著步子朝她走去。西遇見狀,立即便低聲提醒燕蒹葭。
“公主,是楚將軍。”
楚將軍?
燕蒹葭一個激靈,方才還晃神,如今瞬間清醒過來。
她回頭,朝著楚青臨看去。
清冷若冰,俊秀而非凡,好似天神降臨,令這一方小地都蓬蓽生輝起來。
當然,燕蒹葭自認為,自己的‘清雋’貴公子臉容,亦然是不輸楚青臨的。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出聲,緩緩起身,倒是沒有透露楚青臨的身份。
想來這廝也是一路低調,和她一樣。
楚青臨挑眉,正想反問:“公……”
燕蒹葭輕咳,打斷他的話:“此地不宜說話,不妨上樓一敘?”
“好。”
楚青臨沒有猶豫,點頭答應。
兩人很快上了樓,入了燕蒹葭的屋內。
燕蒹葭示意西遇掩門,而后緩緩道:“據本公主所知,此次去北垣的,應當是魏峰將軍才對,怎么換成了楚將軍?”
楚青臨淡淡說道:“據本將軍所知,如今公主應當在府中養病才是,怎么會在此地?”
京中有消息傳開,說燕蒹葭身子不適,留在府中將養,這件事,燕蒹葭雖說不知,但她明白,她父皇定然會為她離京之事,遮掩一二。
故而,聽聞楚青臨的話,她頓時明白,于是便扯道:“本公主惦念國師,親自去尋國師,難道不行?”
其實她是為了楚青臨而來,只是,有些事情,說不清道不明,她并不知道,其實是因為她的離京,前去北垣的才突然變成了楚青臨。
燕王知曉燕蒹葭、楚青臨和扶蘇三人的命格相連,故而才派遣了楚青臨前去,為的就是指望著楚青臨能夠護住她。
“魏將軍染了風寒。”楚青臨道:“陛下臨時讓本將軍代替魏將軍前往北垣。”
“哦?”燕蒹葭揚眉,心下以為魏峰是當真染病,故而她沉下心來,心中盤算著如何陰一把楚青臨。
楚青臨儼然不知道燕蒹葭心中的險惡思緒,故而他只繼續道:“沒想到,公主對國師倒是一片癡情。”
這話,難辨情緒,燕蒹葭摸不準他的心思,只笑了笑,一副和善的模樣:“既然楚將軍和本公主同路,不妨結伴同行?”
“公主去北垣,安危自負。”楚青臨拒絕道:“本將軍是去公辦,不是來給公主當護衛的。”
說著,他緩緩轉身,語氣疏離而傲慢依舊:“公主自便,本將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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