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色尚早,學堂根本不可能下學。
想到這里,顧景嵐頓時知道,估摸著又是自己這寶貝閨女在學堂搗亂,被先生趕出來了。
心下嘆了口氣,顧景嵐還是無奈的一笑,朝著眼前的男子介紹道:“侄兒莫怪,這是我府上三子顧笙、小女兒顧偲。”
“爹爹,這位公子是誰?”燕蒹葭上前,盯著那男子看了半晌。
然而,還未等到顧景嵐回答,那頭男子便率先回道:“顧小姐,我乃崇州江氏一族江執,字右之。我爹與顧伯父曾是同窗,我從崇州而來,欲要準備明年的科舉。”
他轉過臉來,眉眼清澈,宛若明玉雕琢。那是一張,讓人生不出一絲不喜的秀致臉容,他整個人清瘦挺拔,笑意溫潤。
“江……執?”顧偲喃了一句,轉瞬便又恢復了自己的神色:“既是江伯伯的獨子,那爹爹可要好生招待才是。”
江伯伯是哪個?她并不記得,但江執……的確生的很是誘人啊!
……
……
燕蒹葭……或者說顧偲,的確對江執很是上心,這份上心,大抵就像是貓捉老鼠,只為了趣味罷了。
這一點,扶蘇看在眼底,這顧偲的確是很像燕蒹葭的性子,雖說顧偲是大家閨秀,但性子卻格外頑劣,扶蘇聽下人議論,一年前她曾女扮男裝獨自去逛青樓了,結果那次被她爹顧景嵐得知,差點沒有氣死。顧景嵐生性保守,克己復禮,自是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如此荒唐,于是再三勸說,顧偲才消停下來。
在顧府的這幾日,扶蘇對顧府的一切都打探清楚了。就顧偲來說,千言萬語只是頑劣而已,到底比不上燕蒹葭本人來的荒唐。但顧笙這個人卻大有故事。
顧笙其實并非顧景嵐親生的兒子,他八歲入的顧府,他是顧景嵐的夫人閨中密友的兒子,但顧夫人的那個閨中密友是江湖人士,他們夫婦早年被江湖仇家所害,于是便將顧笙托付給了顧景嵐夫婦。
這一托付便是數年過去,即便知道顧笙非顧景嵐親生的兒子,但顧府上下、乃至外人,都喚他一句顧三少爺。而顧偲更是一口一個‘三哥哥’,將他視若嫡親兄長。
顧笙如今十六歲,聽說到了十八歲,便會離開顧府,至于為何離開,扶蘇不知道,因為那些下人也不得而知,他根本無從打聽。
在顧府呆了半個月,扶蘇依舊平靜,他四處留意過,目前為止,食夢獸尚且沒有出現。扶蘇覺得,這食夢獸既然是為了顧偲而編織的夢境,那么定然也會出現在顧偲的身側。
抱著這樣的心思,入夢的第七日開始,扶蘇便時常跟隨在燕蒹葭的左右,無論她拉著他逃學,還是拉著他打鳥捉魚,兩人就像是兄妹……亦或者說是青梅竹馬那般,這種寧靜致遠、妙趣橫生的日子,一過便是月余,快得讓扶蘇都有些為之恍惚,險些忘了,這不是真的,而是夢。
……
……
起初的時候,燕蒹葭還有些詫異,但漸漸便也就不只一言了。大概想著有個人陪著自己胡鬧也是極好,便不再懷疑扶蘇的用意。
江執很快也跟著入了學堂,同‘顧笙’和‘顧偲’兩兄妹在一個學堂。白日里,三人同去,午后卻只有江執一個人回來,日子久了,江執便也就見怪不怪。
小姑娘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前幾日還瞧著江執生的好看,多次搭訕取樂,今兒個便將江執忘了徹底。
這天午后,燕蒹葭拉著扶蘇率先離去,兩人一邊走著,她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個荷包,遞給扶蘇。
“這是什么?”扶蘇挑眉,也不知怎的,下意識便接過了她手中的荷包。
那是一個繡的歪歪扭扭,看不出形態的荷包,紅綠鮮艷的搭配,讓人委實懷疑她的審美。
“荷包,”燕蒹葭道:“喏,我親自繡的,就為了趕在乞巧節這天,送給三哥哥。”
乞巧節?扶蘇腳下一頓,看向燕蒹葭:“今日是乞巧節?”
他記得,如今是正月,乞巧節分明是七月流火之日,怎么會……是今日?
“三哥哥近來很是怪異啊,”燕蒹葭道:“今日本就是乞巧節,七月的乞巧節,咱們不是還一起放河燈了嗎?”
幽州的乞巧節,一年兩次,一次正月,一次七月,因著幽州百姓天性爛漫的緣故,此傳統一直延續數百年,讓人樂此不疲。
“許是我近日有些恍神,忘了日子了。”扶蘇故作恍然,淡淡抿唇道:“不過,乞巧節你送我荷包做什么?莫不是……”
正想說,莫不是對我有什么企圖之際,忽而想起眼前的燕蒹葭根本不記得自己,她在這夢境之中是‘顧偲’,而他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莫不是什么?”燕蒹葭挑眉,道:“三哥哥怎么突然不說話了?”
扶蘇云淡風輕,接話道:“莫不是你想要讓我代為送與江執?”
“送他做什么?”燕蒹葭不以為意,道:“往年學堂里頭那些沒用的公子哥都收得到荷包,唯獨三哥哥沒人贈與。那些姑娘不懂三哥哥的好,但我知道!”
說著,她張開掌心,將自己的指頭湊到扶蘇的面前,語氣有幾分委屈:“你看,我為了給三哥哥繡荷包,手都扎傷了。”
他話音一落下,扶蘇腦海中便閃過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面。
夜色之下,河水濯濯,水上波光粼粼,有燈火搖曳其中。在這燈火之中,有一張芙蓉似的臉容,對著他笑容如春。
“三哥哥莫泄氣,下一個乞巧節,我必定為三哥哥討得一個荷包!”
小姑娘稚氣的聲音,夾著著三分囂張與護犢心切,聽得人心尖上宛若有羽毛劃過。
這是……屬于真正的顧笙的記憶。扶蘇有些不明白,為何如今他還能清晰的感知到顧笙的存在?這就好像他的魂魄入了顧笙的體內一樣,異樣而讓人深覺滲人。
“三哥哥!三哥哥!”就在扶蘇恍惚的時候,燕蒹葭不知何時竟是跳到他的跟前,她踮著腳尖,卻也只堪堪到他的下顎處。
“顧笙!”終于,小姑娘,脾氣崩了,她怒瞪著他,伸手想要將荷包搶回來:“不喜歡便還給我好了!不知好歹!”
一邊說,她一邊朝著他撲過來。
一股香甜的味道,從她發絲之間傳來,那溫熱的氣息,哪怕是在夢境之中,也如此清晰,讓人心中微微一動。
“我很喜歡。”他低著頭看她,眉眼溫柔:“偲偲,我很喜歡。”
喜歡這個荷包,還是喜歡她,沒有人知道。
這一刻,就連扶蘇自己也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那瞬間,究竟自己出自如何心緒。可他以為,這話不是他要說的,也不是他會如此情真意切的說,而是真正的顧笙此時此刻的所想所思!
……
……
扶蘇的異樣,燕蒹葭并沒有察覺,大抵在她心中,她的三哥哥的確對她很是疼寵。
入了這食夢獸編織的夢境以后,燕蒹葭便失去了一切關于自己的記憶,她活成了顧偲的模樣,但顧偲又與她十四歲時很是相像。
兩人并肩走在街上,路見糖葫蘆串,顧偲便買了兩串,順手遞給了扶蘇一串。
她道:“喏,三哥哥最喜歡的糖葫蘆。”
說著,她兀自咬了口自己手中的這串,瞇起眸子很是享受:“真甜!”
顧笙喜歡甜食不錯,但扶蘇不喜歡。他自來喜清淡,忌重口,對于甜食更是提不起勁。
可如今,燕蒹葭與他說,顧笙最喜糖葫蘆。這串糖葫蘆,他是不吃也得吃了。
下一刻,就見他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糖葫蘆,言笑從容:“好。”
說著,他將糖葫蘆往嘴里送去。
“好吃嗎?”燕蒹葭側頭看他,若非扶蘇知道燕蒹葭如今只有顧偲的記憶,恐怕要認為小姑娘如今是在……故意整他。
“好吃。”扶蘇彎唇,看起來就像真心實意那樣:“偲偲給我買的糖葫蘆,自是最好的。”
宛若一個兄長那樣,他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這熟悉的動作,幾乎要刻入骨子里去。
小姑娘聽了,仿佛很是受用,她笑起來,嘴角梨渦深邃:“三哥哥這張嘴,真是很讓人歡……”
話還未說完,忽而身后傳來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和諧氣氛。
“喲,這不是顧家兩兄妹嗎?”十六歲的少年郎,身著錦衣,腰佩白玉,墨發簪起,眉目清秀而滿是囂張。
燕蒹葭回頭,冷哼一聲:“薛紹,你這手下敗將,做那么高的姿態有什么用?”
喚作薛紹的少年咬牙,怒道:“顧偲!你別以為他贏了我一次,就能次次贏我!”
到底是少年逞能,他年前與顧笙交過手,那時兩個書院較量,他也算是公子哥里頭武藝上佳之輩,但沒有想到竟是敗在了顧笙的手下。只是,他薛紹也不是那等子輸不起的男兒,要不是因為那件事,恐怕他并不會同顧笙交惡……
“那你今兒個敢與我三哥哥較量嗎?”燕蒹葭望著薛紹,氣勢很足。
“我為何要與他較量?”薛紹道:“他生的這樣丑,又不是你顧府的嫡出少爺,一個來路不明的……”
嘲諷的話還沒說完,下一刻便見顧偲毫無征兆的一腳踹過去,冷冷罵道:“去你奶奶的!薛紹,你說誰丑?說誰來路不明?”
“我說他!”被踢了一腳的薛紹半點不惱,他只倔著性子,犟道:“他就是來路不明,就是丑!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顧笙其實并非丑陋,他只是生的極為平凡,這一點,扶蘇一早就知道了。他照過鏡子,鏡中倒映的面容,很是寡淡,寡淡到扶蘇以為,若是將他丟在人海之中,恐怕是找不回來了。
而相較于顧笙,顧府的幾個公子小姐,都生的明媚動人,尤其顧偲,扶蘇同樣也見過顧偲在鏡中的倒影,那是一張堪比芙蓉的臉容,雖不及燕蒹葭本人來得艷絕,但在這幽州城中,也絕對是排的上號的美人。
只是,扶蘇不知道,薛紹嘴里的那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是什么意思?
心中方思緒勾起,那頭燕蒹葭仿佛明了他的想法一樣,頓時便問:“什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你薛家幾個小姐,哪個配得上我三哥哥?”
薛紹有四個姊妹,都是尚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因此,她才以為,薛紹說這些話是為了自家的姊妹。
薛紹瞪大眼睛,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你……顧偲,你不知好歹!”
這話一出,扶蘇頃刻間便明白了過來。
想來這薛紹說的天鵝肉,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顧笙與顧偲并非親兄妹,外人會對此猜忌,也不奇怪。
至于薛紹為何如此氣惱,大概是因為……這少年對燕蒹葭……或者說是顧偲,思慕良久。
“我不知好歹?”燕蒹葭道:“薛紹,你才不知好歹!你今日無端上前挑釁,還出言辱罵我三哥哥,就沖這件事兒,你我便勢不兩立!”
薛紹聞言,似乎是被逼急了,氣道:“顧偲,他對你有心思,你看不出來嗎?”
“誰?”燕蒹葭問。
“還能有誰?”薛紹道:“你的好哥哥!”
“胡說八道!”顧偲怒道:“他是我哥哥,怎么可能對我起什么心思?薛紹,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不過一刻鐘,街邊便圍滿了百姓。顧景嵐是幽州太守,顧偲又頑劣成性,整個幽州城,誰人不認得他們?
于是,眾人便皆是開始指指點點,對此事很是鄙夷。
幽州雖說民風開化,但到底對人倫綱常依舊看重。雖說顧笙體內沒有顧家的血脈,但兄妹數年下來,已然不允許超過人倫以外的情感滋生了。
這在外人看來,就是亂了綱常,天誅地滅。
“薛紹,你無憑無據,有什么資格毀壞我三哥哥的聲譽?”顧偲咬牙切齒,死死盯著眼前的少年郎。
薛紹怒其不爭,道:“顧偲,你當他是哥哥,可他哪里當你是妹妹?”
薛紹的造勢,讓沿街愈發多的人停駐下來。顧偲不怕別人說,可她怕自己的三哥哥受不住這唾沫星子。
下一刻,便見她放棄辯駁,只惡狠狠瞪了眼薛紹,便拉著顧笙的手,道:“三哥哥,咱們走!”
扶蘇一路被她拉著,掌心與掌心的溫度,讓他說不出話來。但這一剎那,他也更加確定,顧笙對顧偲,的確心中悅之。
這不是兄妹之間可能生出的情愫,畢竟這陣心跳,如此急切,如此不可遏制。
……
……
薛紹有口無心,當街與顧家兩兄妹起了爭執,他本意其實并非如此,但奈何事態發展極為迅速,一時間,顧家兄妹‘亂倫’的事情,飛到了大街小巷。
唾沫星子淹不死顧笙,但是能淹死顧偲。她是姑娘家,聲譽何等重要,如是被耽誤了……誰擔待的起?
扶蘇正尋思著如何處置之際,那天夜里便被迫離了顧笙的肉體。
這一事實,的確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沒有想到,真正的顧笙‘回來了’,顧笙再次占據了肉身,而他就像是孤魂一般,誰也看不見他。
夢境之中,顧笙仿佛不曾被占肉身一樣,他夜里輾轉反側,便主動找上了顧景嵐。
“父親。”他跪在顧景嵐的床邊,依舊那么從容不迫:“我三日后會離開顧府。”
顧景嵐著中衣,眉頭緊鎖:“笙兒,你做好決定了?”
“是。”顧笙道:“本打算,再過兩年,等偲偲大了,我再離開,但如今謠言四起,父親……我不能害了偲偲。”
顧笙心悅顧偲這件事,其實是一年前顧景嵐發現的。那時,初聞之,顧景嵐說不氣惱是假的。他收養了顧笙,這些年視如己出,可顧笙卻對顧偲上了心……若是一早知道,顧景嵐想,他可能不會將他當作親生兒子對待。
可人心是肉長的,他兩個長子早年離家,這幾年都是顧笙和顧偲在他膝下,再加之他夫人亡故,孩子便成了他唯獨的寄托。他的確將顧笙當作親生兒子,所以一年前兩父子便坦誠了。
顧笙說,待到顧偲十六歲,他會離開顧府,以游學的借口,給自己一些時間,消了這份心思。
可如今……他沒有時間再陪著顧偲長大了。
也許,是他真的太過貪心罷。
“父親,是我混賬,對不住你,對不住偲偲。”他跪在地上,給顧景嵐重重磕著頭。
養育之恩是其一,真心待之是其二。顧笙想,若是他父母早年沒有亡故,大抵一切都不會這樣發展了。
……
……
離去之前,顧笙去了一趟薛府,只是,薛府的人都以為顧笙這是要找薛紹麻煩,便遲遲不敢稟報。這幾日,薛家也是不得安生。雖說薛家同樣是大門大戶,但顧家是權貴,薛家惹不起。故而,薛紹這一日便不再去書院。
好在薛府只是普通的富貴人家,并沒有什么森嚴的守衛,因此在午后薛府下人懈怠的時候,顧笙便暗中潛入薛府,如愿見到了薛紹。
當時,薛紹百無聊賴正執筆抄寫什么,顧笙忽然闖入,讓薛紹有些吃驚。
但轉瞬,薛紹便恢復了平靜,他越過顧笙將門掩上,回頭盯著顧笙,半晌沒有說話。
“薛紹。”顧笙道:“你……”
薛紹忽而出聲:“顧笙,是我那日口無遮攔,白讀這些年的圣賢書了。”
他不是不知道事態嚴峻,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他是男子,頂天立地,敢作敢為。若非這幾日他父親將他禁足,他大概……早就去給顧笙和顧偲賠罪了。
“我知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但這一次,也算是我還你的了。”顧笙阻攔道:“年前你讓我交給偲偲的書信,我兀自扣留,是我私心重了。”
在幽州,書信傳情,其實極為尋常,但凡有男子心悅某個姑娘,其實都可以借書信傳之,這也不算是禮教上的傷風敗俗。
但那時,顧笙沒有替薛紹傳信,他偷偷將那封信燒了,且一面還敷衍著薛紹。
薛紹本一開始對他抱有感激,可后來才知道,顧偲根本沒有見過那封信。薛紹也不是傻子,他一下子便猜到了,那是顧笙所為。
他就此事,也找過一次顧笙,他那時不解,為何顧笙不愿意替他傳信與顧偲。但他終究是從顧笙的眼底,看出了貓膩。
顧笙心悅顧偲已久,自是不可能幫他傳信,哪怕顧笙自己與顧偲沒有可能,他也無法容忍有人覬覦她。
這大概就是人性最為自私薄涼的一點了。
自那以后,薛紹便對顧笙心中有了氣,這股氣憋著久了,導致他但凡見著顧笙,都要唇齒相譏一番。可顧偲卻對顧笙很是維護,少年間的爭風吃醋,讓他最終愈發不受顧偲待見。
顧笙如今的話,讓顧偲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他心懷愧疚,知道自己這次的確過分了。
“不過,這件事是你與我的私人恩怨。”顧笙再次出聲,沉靜如水:“偲偲是無辜的,如今滿城皆在議論,她是個姑娘家,唾沫星子淹不得。”
顧笙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心悅偲偲不假,但偲偲至始至終只將我當作她的兄長。我心悅她,她從不知道。”
薛紹眉頭一蹙,畢竟還是年少,不知該如何彌補,只想了想,他才鄭重道:“此事是我對不住她,我會對她負責!”
“你對她負責?”顧笙低笑一聲,嗤道:“你拿什么對她負責?娶她?”
“我……”他正要說,他愿意娶她,可轉念一想,他本就是心悅顧偲,如若真的因此娶了她,恐怕連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如此‘設計陷害’,非君子所為。
“明日我會散播消息,就說你心悅偲偲,兀自陷她于不義。”顧笙凝眉,繼續道:“我過兩日便會去游學,我走了,你也擔著‘卑鄙’的名聲,如此一段時日過去,閑言碎語慢慢便會消停。”
百姓喜歡拿旁人的事情當作談資,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每日里都會圍繞著這些事情,事情淡了,主角也不在了,他們總會忘卻這件事,忘記那個人。
至于薛紹的聲譽……男子的聲譽,從來不比女子的聲譽那么重要。世人皆待女子極為嚴苛,薛紹如今擔起‘卑鄙’的名聲,往后年歲長了,便也沒有人再去提及。
“好。”那一頭,薛紹毫不猶豫,應承下來,只是想起顧笙的話,他不由很是愧疚:“其實你不必走,這件事是我一人所為,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若是走了,豈不是叫人更加懷疑?”
“你不必為此歉然,”顧笙風輕云淡的笑了笑:“也不必擔憂被人懷疑。過兩日,會有俠客前來,屆時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隨之離去。”
兩日后的俠客,乃他親生父母曾經的舊友,兩年前,那俠客見他根骨極佳,想著收他為徒,拜在華山門下,可他那時不愿離去。如今,也是時候該走了。
……
……
顧笙很快回了府邸,夜深人靜,他正踏入自己的庭院之內,便見院中,小姑娘獨自坐在秋千上,似乎是在等他。
果不其然,乍一見他前來,她那漆黑的眸子便亮了起來。
“三哥哥!”她站起身來,朝著他走過去:“你這么晚了,去哪兒了?”
“我出去逛逛。”顧笙笑瞇瞇的望向她,那溫柔至極的眼神,讓一直跟隨在旁的扶蘇,忍不住嘆息。
他上前一步,摸了摸燕蒹葭的腦袋,語氣很輕:“這么晚了,偲偲怎么還不睡?”
“三哥哥去哪兒了?”燕蒹葭依舊執著,等著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她并不知道,顧笙打斷離開,但這個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兄長,她半分也沒有想過,薛紹的話會是真的。
她才十四歲,情竇未開,頑劣成性,還只是個小姑娘。
“我去了一趟薛府,”顧笙知道自己拗不過她,只好回道:“讓薛紹去澄清事實。”
“他答應了?”燕蒹葭眸光一亮。
“自是答應了,”顧笙笑彎了眉梢:“有我在,什么事情會擺平不了呢?”
“三哥哥果然最是厲害!”小姑娘聞言,咧嘴笑了笑,只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眉梢再次蹙起來:“可明日是不是又要去學堂了?”
她苦著一張臉,天真的沒有去深思那些事情,只有些委屈的模樣,讓人心生愛憐。
顧笙道:“明日是錢夫子的課,你可要早些歇息,莫要睡晚了,會挨罰的。”
錢夫子是顧偲最畏懼的一個夫子,不為其他,只因錢夫子極為嚴厲,但凡她有什么心思,錢夫子都會提前察覺并將其扼殺在搖籃。
“錢夫子?”燕蒹葭瞪大眼睛:“他不是病了好幾個月了?怎么又回來了?”
“今日父親說,錢夫子病好了。”顧笙道:“恰巧你那時不在,沒聽著。”
“啊!錢夫子!”燕蒹葭抱頭,臉上滿是不情不愿的神色。
說起錢夫子,她便有幾分懼怕了,于是也不敢多作停留,便很快回去歇息了。
扶蘇全程看著這兩人的對話,他如今就像是孤魂野鬼……或者說,離不得燕蒹葭身邊的孤魂。
他白日里嘗試過,試圖隨著顧笙前去薛府,但可惜的是,無論他怎么掙扎,就是半點走不動步子,在這夢境之中,他的武藝也好,通身的本領也罷,全都化作烏有,受到限制。
經過幾次的嘗試,他才發現,自己如今算是與燕蒹葭綁在一條船上了,他離不得燕蒹葭,哪怕是強行奪門而出,轉瞬間也會被拉回她的身邊。
看來一切,只能等到食夢獸出現再說了。
……
……
次日一早,顧偲還在睡夢之中,昨夜雖說入寢的早,但她自來便有賴床的性子,等到顧笙來喚她的時候,她依舊躺在榻上,睡得很是香甜。
“偲偲……”
“偲偲……”
顧笙站在床前,笑著搖了搖頭:“偲偲,你怎的總是這樣貪睡?”
說話間,燕蒹葭已然睜開眼睛,她睡得有些迷瞪瞪的,起身后整個人還在發愣。
“偲偲?”似乎見她愣住,顧笙揉了揉她的發梢:“該去學堂了,今兒個可是你最怕的錢夫子的課。”
“啊?錢夫子?”燕蒹葭回了神,眸底瞬間亮了起來,可那表情,卻還是有些驚恐。
她急匆匆從軟塌上下來,穿上繡鞋,與外衣,便打算往外頭沖去。
“偲偲,慢點兒。”顧笙一把拉住她,失笑道:“你啊,穿著中衣便要出門嗎?不怕冷?”
燕蒹葭愣在原地,低頭看了眼,才發現自己果然穿著一身中衣。
小姑娘沒有羞臊的意思,下一刻便推了一把顧笙,道:“三哥哥在外頭等我一會兒,翠兒快幫我更衣!”
顧笙很快退了出去,屋門被掩上,不到片刻功夫,燕蒹葭便穿著貂毛芙蓉襖裙,尚未長開的眉眼宛若淬了罌粟的毒,讓人不由沉溺其中。
“三哥哥,咱們快走罷!”她走過來,每一步都仿佛踏著清蓮,發髻上明玉翡翠,叮咚作響。
她身側站著扶蘇,但誰也看不到扶蘇的存在,就連顧笙,也絲毫察覺不到。
“好。”顧笙點頭,那舉止動作,神色眉眼,都讓扶蘇覺得,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顧笙這個人,的確與他一樣,骨子里便擅長偽裝。但此時此刻,顧笙的眼底,只有顧偲的倒影,他深深的望著她,每一眼都仿佛要將她融進骨子里。
馬車上,顧笙、顧偲(燕蒹葭)與江執三人,靜靜然坐著。
燕蒹葭覺得氣氛怪異,便忍不住率先開口:“右之可知錢夫子?”
江執字右之,雖說在年紀上長了燕蒹葭不止一兩歲,但燕蒹葭對他,卻從不喚哥哥。
這些時日的相處,扶蘇也算看出來了,在顧笙面前,燕蒹葭是個小姑娘,嬌滴滴的小姑娘。可在旁人眼中,她只是惡劣、只是紈绔,沒有半點天真。
“偶有聽聞,”江執想了想,回憶道:“據說是個嚴苛的夫子。”
……
……
------題外話------
大伙兒記住,在這個夢境中,咱們蒹葭就是顧偲,國師就是顧笙哦~代入感應該不會太差吧?所以有時候用燕蒹葭代替顧偲的名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