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這一次,不再玩鬧,而是赤紅著眸子,那張仿佛是人臉,又仿佛不是人臉的面皮上,沒有絲毫情緒。
下一刻,便見它那一直沒有動作的‘人手’,朝著燕蒹葭脖頸而來。
燕蒹葭方才便見過,那是它試圖撕下人皮的動作!
她一瞬間便被翻到在地,原本緊緊插在頭發上的幻顏簪也掉到了地上,玉做的簪子,一分為二,徹底碎裂。
混混沌沌之間,她聽到圣女的聲音:“原來是懷揣寶物,只可惜,你就算有了這個寶貝又如何?南疆早已封鎖,你是逃不出去的。”
周身的疼痛襲來,還未等她反應,便覺脖頸出一涼,怪物尖銳的指甲劃破了她的肌膚。
死亡離她那么近,她腦中空洞起來。心臟劇烈的跳動著,耳畔忽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酒酒。”
是……扶蘇。
燕蒹葭一愣,下一刻,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酒酒莫怕,我來了。”
生平頭一次,燕蒹葭是這樣想念一個人。
她吸了口氣,聞著扶蘇身上淡淡的香味,懸著多日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
“你怎么才來。”她語氣嬌嬌軟軟,抬眼看向扶蘇。
青年的臉容,一如既往俊雅出塵,他如林間朝露,亦如凜冬霜花,濁世之中,最是清雋無雙。
青年的眼底,有紅血絲,面上有倦容,唯獨眼中,熠熠似星辰,滿是笑意與欣喜。
“酒酒,我為你報仇。”
青年一吻,愛憐而又小心翼翼,落在她的眉間。
濕潤而溫暖,燕蒹葭心中無比安穩。
“我等你。”她從他的懷中抽身,立在安全的地方。
她知道,扶蘇已然找到了滅這妖物的法子,她沒有必要去做無意義的幫襯,反而讓他束手束腳。
“好。”他笑了笑,依舊如春風。
隨即,便見他轉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長劍。
“好一個郎情妾意,情意濃濃。”圣女嘲諷出聲。
“你想知道,當年謝江到底是誰派來的嗎?”扶蘇笑著問她。
圣女臉色驟冷:“你以為你的謊言能動搖我滅燕的決心嗎?”
“無妨,你既是想自欺欺人,我也不阻攔。”扶蘇淡淡道:“只是今日,我定然是要殺了你……和你身后的妖物的。”
話音落下,扶蘇不再多言,他手中長劍未出鞘,只身飛起,與此同時,人面妖物亦是朝著他扭身而來。
妖物猙獰而可怖,卻不料扶蘇手中符紙一甩,落在它的身上,妖物不為所動,那符紙只是在他身上灼燒一瞬,便如灰一樣散去。
扶蘇卻不為所動,只一個勁的丟符紙,等到他手中的符紙終于沒了,妖物察覺到被戲弄了,惱怒的嘶聲尖銳咆哮。
這就像是方才它逗弄燕蒹葭一眼,眼前的青年亦是在回以戲弄。
妖物飛馳而去,如風馳電掣,一雙‘人手’更是長出尖銳的指甲,瘋狂的要撕碎扶蘇。
扶蘇腳下輕點,一個閃身,竟是又迅速的躲過,隨即,便見他手中的長劍終于出鞘,長劍與妖物對上,竟是砍下了妖物的一只手!
圣女大駭,心下暗道糟糕。神女銅皮鐵骨,喂了這么多的活人,不可能還能被普通的利刃所傷。
幾個回合下來,扶蘇再一次砍下了妖物的另一只手,妖物暴怒,竟是為了增加修為,將那些呆愣了,被控制心神的南疆子民,吞入腹中。
一口吞入幾個,那場面極為血腥。
就連圣女也震驚了一瞬,她是想復仇,但不是犧牲族人!
“神女!”她大喊,手中的琉璃球再一次發出光芒。
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得后背一震,連帶著手中的琉璃球的跟著猛然墜下。
她正伸手去拿,便見一只手已然率先一步,將琉璃球搶了過來。
“誰!”圣女臉色一白。
她分明有留心燕蒹葭的,怎么還會有人偷襲她?
“自然是我!”一道男子的聲音響起。
“好樣的,師兄。”燕蒹葭贊賞的看了眼突襲而來的江沨眠。
今日趁亂,她和付兼也放了江沨眠,眼下江沨眠前來,自然是讓圣女無所察覺。更何況,江沨眠與她一樣,天生異于常人,這邪祟氣息可以控住其他人,卻控不住他們師兄妹兩個。
“這球到底是什么?”江沨眠趕緊抱著球,跑向燕蒹葭:“停邪門兒的呀。”
“你拿了它也沒有用,”圣女臉上的詫異消失,只余下瘋狂的笑:“如今它脫離了我的掌控,神女只會更加瘋狂!”
琉璃球只是用來控制妖物,如今琉璃球脫離掌控,妖物便會失去掌控!
“你看看你的族民!”燕蒹葭冷冷道:“死了多少人了?你為了復仇,我能理解,但你的初衷難道不是護佑這些子民嗎?倘若你真的復仇成功了,而你的族人也全數被你親手制造出來的妖物所殺,那你復仇的意義是什么?”
燕蒹葭的話,讓圣女臉上的笑意,漸漸僵硬。
她咬牙盯著燕蒹葭:“那又如何?為了神女奉獻,是他們的榮幸!我也愿意為了神女,獻出我的性命!”
說完,她當真是朝著她口中所謂的神女一步步走去。
妖物已然吃下了許多人,那被砍去的雙手,重新又長了出來。就連他的身軀,也比先前大上許多。
它完全不認得圣女是救它出去的人,下一刻,便見它躲過扶蘇的攻擊,側身一口將圣女也吞入腹中。
那血淋漓的一幕,讓人見之色變。
“真是個瘋婆娘!”江沨眠忍不住罵了一句。
而后走到燕蒹葭身邊,說道:“這琉璃球,摸著冷冰冰的,實在凍人的緊。”
說完,他便將琉璃球遞給燕蒹葭。
燕蒹葭接過琉璃球,并未覺得凍人。她沉下心思,看著那琉璃球上如閃電一般的紋路,琉璃球中心黑乎乎的,看不見中央到底是什么。
可剛才,她分明是覺得,中心的黑霧沒有那么濃郁。
想到這里,燕蒹葭趕緊看向江沨眠:“拿著。”
江沨眠接過,有些不明所以。
燕蒹葭低頭,細細觀察。
果不其然,那琉璃球在江沨眠的手里,如被霜凍住了一樣,黑霧漸漸散了些許。
而與此同時,與扶蘇纏斗的妖物竟是仿佛是變小了幾分。
“看到沒有?”燕蒹葭喜上眉梢:“這就是師父強行收下你這個徒弟的意義,你就是那個變數!”
“你身上,定然是有什么秘密在的!”燕蒹葭急速的想著,突然想到江沨眠的身世:“你母親……是不是天山族的公主?”
荒原天山族的,乃鐘靈地秀的一脈族人。
天山族世代以鎮壓邪魔為生,而不出所料,這妖物,是被天山族所鎮壓過的!
天山族的封印妖物,皆是以血脈為楔。
“師兄!”燕蒹葭眼底閃爍著璀璨的光:“割肉喂鷹罷!”
說完,她也不顧江沨眠是什么表情,立即從地上撿起一個尖銳的東西,在江沨眠不知所以的眼神中,拉起他的手,便是一劃。
“燕蒹葭,你瘋了!”江沨眠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這時,燕蒹葭拉著他的手,將血滴在琉璃球上。
一瞬間,琉璃球漸漸浮現一層薄薄的寒氣,似乎就要凍結。琉璃球中的霧氣散去,終于看見了中央的東西。
“酒酒,它的真身,就在球里頭!”遠處,傳來扶蘇的聲音。
燕蒹葭明白過來,又是拉著江沨眠的手,狠狠擠出血來。
江沨眠疼的齜牙咧嘴,全然沒有絲毫君子之風。這模樣,像極了小卉子。
燕蒹葭嘆息一聲,果然是兄妹。
血滴一滴滴落在琉璃球上,琉璃球終于完全凍結,呈現出潔凈的色澤。
而琉璃球里頭指甲大小的黑色物什,正是那妖物!
“摔碎它!”這時,燕蒹葭說道。
江沨眠不疑有他,立刻高高捧起那琉璃球,狠狠朝著地上摔去。
妖物早已看見,卻苦于被扶蘇阻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真身碎裂。
它大吼一聲,可無奈的是,真身碎裂,他這個虛假的肉體,便煙消云散。
這就是為什么,一定要燕蒹葭當容器的原因。
它的真身,早已被封印,若要真正逃離封印,只能另尋宿主,另找軀殼!
妖物消失的一瞬間,巫雅也轉瞬清醒過來。
她有是族長,自是有神女一脈的血液,與其他族人不同,她雖表面上被迷惑,但心中卻早已瘋狂。
她親眼看著這個假的‘神女’殺死了她為數不多的族人們,親眼看著圣女葬身其中……這一切,遠遠超過她所想的。
她與圣女是不同的。
她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她的心中沒有那些仇恨。那些與謝江,與死去族人有關的事情,她統統沒有經歷過。只是,她的父母是死于斛縣當地的縣令之手。所以,她聽從圣女的話,向燕國復仇。
可她其實很清楚,殺了她父母的,不是燕國國君,而是斛縣的縣令,可為何縣令要殺她的父母呢?
那是因為……她的父母聽從圣女的話,去斛縣捉來活人,喂給那所謂的‘神女’,有一次,她的父母被縣令所捉,對罪行供認不諱,這才身死。
巫雅看著眼前荒涼的一幕,看著族人們一個個醒來,對于周圍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些家人被‘神女’所啃食的族人,哀嚎出聲,族人們以為是扶蘇和燕蒹葭幾人所為,紛紛將他們圍住。
這時候,燕蒹葭,扶蘇,江沨眠以及失去了傀儡符效果的付兼,他們站在一起,沒有解釋,沒有殺伐。
有的,只是憐憫與同情。
“是圣女。”巫雅站了出來,她強忍著心中的痛,眼中的淚,澄清道:“當年圣女帶回來的,并不是我們的神女。而是假裝成神女的妖怪,那妖怪發了狂,不僅將圣女吞噬了,連我們的族人……”
說到這里,哀聲一片。悲慟的聲音,響徹整個山頭。
月色依舊是那么明亮,子時已過,一切妖邪皆是消散。
那籠罩在斛縣上方的結界,也隨著圣女與妖物的死,悉數消弭。
……
……
次日天還未亮,燕蒹葭終于再一次見到了赤芍。
她失蹤的這幾日,扶蘇與赤芍一起,讓斛縣萬民寫下同心咒,而后扶蘇將同心咒覆在寶劍之上,二者冶煉為一體,煉成同心寶劍,唯有此劍能斬盡天下邪物。
后來,扶蘇吩咐赤芍守住南疆結界,以避免有尋常百姓誤入,擾亂局勢。故而,等到燕蒹葭被安全帶回來,赤芍才總算是松了口氣。
南疆的死傷許多,但慶幸的是,那七十七個孩子里,燕蒹葭都保住了。
在祭祀大典開始之前,她便與付兼策劃好了,以幻術替代那幾個孩子,偷龍轉鳳。
在妖物死后,燕蒹葭便是先將幾個孩子都平安送回了斛縣城中。
至于南疆,巫雅獨自一人,要挑起大梁,重振旗鼓。
不過,臨走之前,巫雅還是問扶蘇,扶蘇所說的,謝江的死,是不是當真另有隱情。
扶蘇告訴她,謝江并非是燕國先皇的心腹,謝江出自涼國,乃涼國謝家長子,并非無親無故,籍籍無名的小人物。
涼國許多年前便想吞并燕國,故而假借謝江,讓南疆與燕國結仇。
只是當年謝江是真的愛上了圣女,所以,早在屠殺之前,便與涼國謝家,斷了關系。
涼國帝王知道謝江的叛變之后,做了個局,對南疆和謝江趕盡殺絕。讓謝家之人,假意站在謝江的一邊,照常參加兩人的婚宴。
但卻在婚宴之時,謝家人殺謝江,屠南疆。
為擔心還有南疆之人會活下來,便全程揚言,此乃燕國帝王的手筆。
當年之事,極為隱秘,涼國君王本不欲殺南疆如此多人,但因為謝江的叛變,才導致整個謀劃失了原本的方向。
燕蒹葭不知道,巫雅是不是會相信扶蘇說的話,但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一切都結束了。
在這場命定的軌跡之中,沒有扶蘇愛上燕蒹葭,燕蒹葭便難逃一死。而燕蒹葭死后,妖物成魔,殺光了斛縣所有的百姓。
怨氣集結,妖物愈發強大,而后一路北上,生靈涂炭。
如今,命定的軌跡終于被打破了。
只是,南疆之哀,卻無可挽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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