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為什么要將我獻祭給那所謂的神女?”燕蒹葭止住心中的惡寒,蹙眉看向付兼:“他們到底又想圖謀什么?”
“究竟要圖謀什么,我不得而知,這件事或許只有圣女與巫雅,才真正知道。”付兼沉吟道:“不過,最開始的時候,我曾無意聽到,巫雅與圣女的談話。”
“圣女說,公主你……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公主的命格,是真正向死而生的帝王之命,只有公主身上的帝王氣,方能解封神女。”
帝王之氣,帝王之命。
這些,付兼不知道。
但燕蒹葭怎么會不知道?
她的確是真正擁有帝王命格之人。
只是,她不明白,帝王何其多,為何就非得是她這樣倒霉?
“我知道公主想的是什么。”付兼道:“那是因為,圣女與燕國有仇。”
“可我從未聽過,父皇有過攻打南疆的行徑。”早在出發前來南疆之時,燕蒹葭便將南疆與燕國的‘恩怨’打聽清楚了。
燕國一直都與南疆相安無事,她父皇也說,從未動過南疆的心思。
“公主可知,在巫苗族中,其實圣女的權利比族長要高。”付兼道。
燕蒹葭點了點頭:“莫非……想要拿我獻祭的,是圣女?”
“是。”付兼繼續說道:“百年前有關于圣女的事情,不知公主可是有所耳聞?”
燕蒹葭回道:“百年之前,圣女愛上族外男子,那男子乃是當時斛縣的縣令,名喚謝江。謝江因為圣女的緣故,遭到巫苗族神女詛咒,不到二十五歲便暴斃而亡。后來,聽說因為謝江的死,巫苗族圣女得了失心瘋。直到四十年前,才有圣女的消息傳來……”
“不錯,外界的傳聞就是如此。”付兼道:“但謝江的死,并不是什么詛咒。而是先皇所致。”
百年前,燕國的帝王自然不可能是如今才正直壯年的燕王。百年前的帝王,是燕蒹葭的皇祖父,燕姜山。
燕姜山是個好戰的君王,在位六十余年,戰火便延綿了三十年。
正是因為燕姜山如此,后來當今燕王登基,才不喜征伐,尚和平。
“他做了什么?”燕蒹葭神色不變。
“謝江是先皇的耳目,為的就是通過謝江,掌控整個南疆,而后以此南下秦國,破秦國關隘。當年先皇打聽到巫苗族圣女所在之地,便安排了一場相遇。謝江生的俊朗,雖是一介書生,卻又身負武藝,并非尋常男子可比。”
“圣女那時一見傾心,對謝江起了愛慕之意。不多久,兩人按照世俗,成了婚。雙方皆是邀請賓客,謝江邀的是先皇派來的殺手,而圣女則邀了整個南疆赴宴。”
“圣女雖說出自巫苗族,但南疆百族皆是以圣女所在的巫苗族為首,故而,圣女成親,整個南疆都是喜氣洋洋。原本,便沒有什么圣女不得與外族通婚之事,一切都是因為謝江的死,才將其歸咎于詛咒罷了。”
聽到這里,燕蒹葭也大概知道了接下來的發展。
就聽付兼繼續說道:“先皇的人,趁著婚宴入了南疆秘境,大肆屠戮……謝江聽命于先皇,怎料日夜相處,孰能無情?”
燕蒹葭忍不住道:“所以,謝江最后關頭,幡然醒悟,護住了圣女和余下族人,以死謝罪?”
付兼道:“謝江的確在最后關頭護住了圣女和余下族人,但他不是以死謝罪的,他是被先皇派下令絞殺的。”
“之后的六十年里,圣女并非患了失心瘋,而是帶著被她連累的,存活下來的族人,開辟了新的南疆秘境,也就是……如今在這斛縣之下的南疆。”
他們原本是生活在斛縣周圍的叢林之中,沐浴陽光,淳樸而幸福。
卻因一場謀劃,族破人亡,就連千百年來賴以生存的土地,也成了廢墟。
燕蒹葭是能夠體會圣女的心情的,她也是經歷過‘國破家亡’,自是明白其中痛楚。
只是,燕蒹葭還是心中存有疑慮。她雖說未曾見過皇祖父,但推算一番,不難知道,若此事當真是皇祖父所為,那么也是皇祖父方登基稱帝的那幾年。
可燕蒹葭曾聽自己的父皇說過,皇祖父在稱帝的那幾年里,一直都極為困難,因為皇太祖父膝下龍子許多,有二十皇嗣虎視眈眈,皇太祖父駕崩的過于突然,以至于皇位落到皇祖父的手中時,猶如炙手的山芋,幾次都險些害死皇祖父。
正是因為如此,皇祖父登基前十數年,幾乎都在為削藩而苦惱。
燕蒹葭覺得,哪怕她皇祖父再好征伐,也不至于位子都坐不穩,就急著謀劃南疆與秦國。
見燕蒹葭陷入沉思,付兼不禁問道:“公主可是有什么頭緒?”
燕蒹葭頷首,將心中所想告知他,付兼才又沉思起來。
他乍一聽聞此事,其實并沒有如燕蒹葭一樣起懷疑之心,一則事情發生在他尚且未出生之時,二則先皇的確是有這么個好戰的名聲為世人所知。再者就是,燕蒹葭所說的,先皇登基之后,前十幾年都在鞏固帝位之事,實乃辛秘,并不是尋常人可以得知的。
如今燕蒹葭提及,他便也覺得極為奇怪。
“這件事,還是需要好好查探一番。”燕蒹葭打破沉默,說道:“有一件事,我要先問問你。”
燕蒹葭肅容看向付兼,問:“你對巫雅,是什么看法?”
到了眼下,步步危機的時刻,自是要將所有可能發生意外的情況都扼殺在搖籃中。
巫雅救了付兼,難免郎情妾意,互生情愫。
“公主我對巫雅,沒有半分男女之情,更勿要說恩情了。”付兼堅定道:“當初西北之戰,是巫雅伙同蠻族,殺了我北淮軍無數將士,就連我重傷到幾乎死去,也是她用了妖術。她利用我是真,救我也是真,但救我皆是為了利用。我從未對她有半分動搖之心。”
說這話的時候,付兼面色極為剛正,仿佛那個鐵血錚錚的男兒郎,回來了。
“你對她無意,這是最好的。”燕蒹葭拍了拍付兼的肩頭:“也不枉我千里迢迢,前來救你。不過,我不需要你的感恩戴德,我只需要你知道,在你的‘死訊’傳來建康的時候,滿城縞素,皆是為你付兼。你是燕國的頂梁柱,你在此地受到的囚禁與屈辱,決不能讓你消磨了意志,整個建康,乃至整個燕國,都在等你回去!”
燕蒹葭說這話的時候,極為肅穆,這讓付兼一瞬間愣住,隨即他那死水一樣的眸子,泛起氤氳的水澤。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心悅燕蒹葭的,但這份歡喜,更多時候,是難逢知己的歡喜。
就如此刻,燕蒹葭不過幾句話,便說進了他的心坎。
“好了,大男人,可沒臉哭的。”燕蒹葭拍了拍付兼的肩膀,話題再次一轉:“無論百年前真相如何,接下來你我都要恪守本心,決不能心慈手軟。”
她也不是什么好心腸的姑娘,比起南疆與燕國的恩怨情仇,她只知道,所謂的神女殺了不少人,此次南疆巫苗族的目的若是達成,定然生靈涂炭。再者就是,她自己也是被獻祭的魚肉,刀俎在前,怎甘心赴死?
她不覺得巫雅與圣女要報仇有什么過錯,只是她與她們乃對立的關系罷了。
“自然。”付兼沉重的點了點頭。
兩人又是說了一番接下來的計劃,這才散去。
兩日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這兩日,巫雅與圣女極為忙碌。這是南疆殊死一搏的最后機會,許多事情都要準備妥當……其中便包括,再從斛縣抓來七十七個童男童女。
那些童男童女是用來做什么?
顯而易見,一樣是祭品。
而這兩日,燕蒹葭終于打聽到,這場祭祀為何如此浩大。
原來,圣女消失的前六十年里,除卻建造地下南疆之外,還做了另外一件事——尋神女。
南疆的神女,其實是由普世惡念所演化,四十年前,圣女于荒原雪山上,終于尋到神女。彼時,神女被封于神樹之下。
燕蒹葭對此,嗤之以鼻。神女怎么會被封印,又怎么會是惡念所化?
不過是因為,南疆真正的神女早就隕滅。而圣女只好尋來與神女極其相似的妖邪,替代其成為一把復仇的利刃。
為了喚醒那人面蛇身的妖物,圣女四處抓來活人,月圓之夜,陰氣最重,妖物吸食人血,剝人皮以塑人面。
如今,妖物只是月圓能短暫蘇醒,就連前幾日永安樓出現的那只巨蟒,也是妖物之力所幻化的,說到底還是沒有完全復活。
所以,這就是燕蒹葭被用來獻祭的理由了。
蛇乃是小龍,唯有真龍血脈,命定之人,方能真正復活那妖物。
……
……
是夜,月明如晝。
離陰氣最重的子時只剩下一個時辰,萬事俱備,巫雅讓人將‘燕蒹葭’帶來。
許是天道助力,巫雅這兩日極其忙碌,根本顧不得去看‘燕蒹葭’,只派人守著,后來聽聞‘燕蒹葭’病好了,只是高燒不止的時候,似乎是燒壞了嗓子,說不出話來。
巫雅便也就沒有理會,作為祭品,只要完好無缺即可。但巫雅與燕蒹葭見過一次,又深知燕蒹葭狡詐,便以為‘燕蒹葭’是故意裝病,要耍什么花招。
于是,在離祭祀一個兩個時辰之時,巫雅便讓‘雁兒’去將燕蒹葭迷暈,以防止祭祀大典開始的時候,‘燕蒹葭’搗亂。
得了這個命令的時候,假扮雁兒的某個奸猾公主,簡直是樂開了花兒。
巫雅與圣女,的確是有些能力的,但是謀斷之術卻實在是差,這倒是也與她們早些年的生活環境有關。
聽聞南疆族人,皆是淳樸良善。那么生于南疆,長于南疆的巫雅與圣女,自然也是如此。
不過,想是這樣想,燕蒹葭卻沒有掉以輕心。她照著巫雅所說,將所謂的‘燕蒹葭’迷暈了,帶來祭祀大典,等待祭祀儀式開啟。
這時候,祭祀大殿上,滿是燭火,明亮而詭異。周圍站滿了南疆各部落的族人,等待著再一次回到陸地。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燭火搖曳,周圍開始有了些許變化。南疆各部落的族人,也漸漸躁動起來,巫雅抬手,安撫了一下子民。
而后,詭異的一幕,從燕蒹葭和付兼的眼前出現。
原本深埋地下,寸草不生的南疆,突然詭異可以望見月亮了。
月色清輝熠熠,冷冷戚戚。
一陣風吹過,四下的樹木,發出沙沙沙的響動。
大殿一瞬間,變成了樹林。唯一不變的,是中央水池里石化了的‘神女’像。
“神女活了!”
就在這時,一聲驚呼響起。
“神女活了,神女復活了!”
南疆子民,跪地伏拜,祈求神女降下福澤。
燕蒹葭沒有去看那突然聳動的‘神女’,而是朝著不遠處看去。
果不其然,就見圣女手中捧著一顆明珠似的琉璃球,那球發出紫黑色的光,似有紫黑色的煙霧,朝著上空轉而落在‘神女像’上。
而那神女像一度就宛若活了那般,不多時,便露出人皮肌膚。
她上身是人身,下身則是青黑色的蛇尾。短暫的扭動幾下后,那神女突然張大嘴,露出野獸般尖銳而參差不齊的牙齒,朝著巫雅的方向,嘶啞吼叫出聲。
南疆子民不知是何緣故,只一個勁的跪拜祈禱。但巫雅卻知道,‘神女’……餓了。
時間還未到,尚且不能祭祀燕蒹葭,所以就用到了那些孩童。
巫雅神色不變,看了眼抓著孩子的手下,示意其獻上祭品。
圣女走上前來,說道:“吾族神女復活在即,獻以血肉,重塑神女之身!”
燕蒹葭這幾日,與南疆子民也算是有過相處,本以為純良的南疆子民會對這樣殘忍的畫面覺得于心不忍。
不想轉頭看去,就見那些南疆子民皆是期待的看著那些嚇得哭喊尖叫的孩童,等待著孩童被丟進那池中,化為神女盤中之餐。
燕蒹葭快速的看向付兼,見付兼原本清明的眸中,亦是染上殘忍的‘期待’之色。
她頓時了然,這紫黑色的煙霧,是邪氣,就連圣女和巫雅的眼中,也染上了邪氣。
這一刻,已然不是南疆子民要復活妖物,而是妖物控制著這些人,想要重新活過來!
孩童被一步步抬著,越發靠近妖物之時,孩子的哭聲與掙扎,便漸漸沒了。
不多時,他們的眼中,也染上了黑霧。
燕蒹葭心中一震,腦中急速旋轉著,如何才能喚醒這些被操控了的百姓。
一個孩子被丟進池水中,緊接著……第二個。
清澈見底的水,一瞬間成了紅色。
燕蒹葭突然想到,那黑煙,是從圣女手中的琉璃球冒出來的。
她瞬間移動身子,朝著圣女的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她即將撲向圣女之時,就見圣女眸光幽深,對上她的眼眸。
“公主,你做什么?”圣女唇邊勾起冷冷的笑意,陰森至極:“這么急著獻祭嗎?”
剎那間,那人面蛇身的妖物如惡鬼一樣,朝著燕蒹葭而來。
森然的霧氣,血腥的氣息,一股腦襲來。就在那妖物即將一口將燕蒹葭的脖子要斷之際。
燕蒹葭突然縱身一躍,腳下輕點,運起輕功到了另外一側,躲過那妖物。
圣女瞇起眸子:“你竟是會功夫?”
她打聽過,燕蒹葭并不會功夫,且這幾日在斛縣的試探,更是看得出來,燕蒹葭手無縛雞之力。
“雕蟲小技。”燕蒹葭勾唇一笑。
這一世的她不會,但是當上儲君那一世的她,是會的。
她在古鏡之中,過了整整一世,直到身死。歷經的那一世,是真真切切的,她從習武開始,一日也沒有落下。雖說不是武藝高強,但作為最后保命符,還是可以的。
聽到燕蒹葭的話,圣女冷笑一聲,手中玻璃球黑霧愈發濃郁,而那妖物也愈發龐大起來。
“今日,你勢必是要獻祭的!”她說著,就見妖物又是一沖,朝著燕蒹葭襲來。
燕蒹葭又是一躍而起,順手拿起一根木棍,敲向那妖物。只是,那怪物就像是披了堅硬的盔甲一樣,那一下敲擊,不僅沒有對它造成絲毫影響,反而還將燕蒹葭摔飛出去。
燕蒹葭腳下使力,堪堪站穩了,妖物便又兇猛襲來。尖銳的鋸齒,劃過她的衣物,撕下她的袖擺,若非她動作迅速的退了一步,險些就要被扯斷了一根胳膊!
燕蒹葭咬牙,又看向妖物,妖物似乎是聞到了她身上的氣息,貪婪的眸子,滿是嗜血,朝著她再度撲來。
一番博弈,燕蒹葭累的氣喘吁吁,而那妖物卻猶如逗貓一樣,睥睨著她。
周圍所有人,都呆愣愣的看著,仿佛提線木偶,失去自我。
圣女的臉上,又一次露出笑容,她盯著燕蒹葭,說道:“該結束了。”
詭異的聲音,從圣女的喉頭傳來:“神女,讓她成為你的容器罷,占據她的肉身,撕下她的皮囊!”
她話音落下,便見妖物不再遲疑,月明當空,子時已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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