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辰笑說,“嬤嬤若身體康健,且與寧馨兒處得來,日后還要為我帶孩子呢。”
趙嬤嬤不由嗆了,忍不住咳嗽連連……這成婚的事兒還沒一撇呢,居然都惦記上孩子了?
她瞟了樓辰一眼,暗道:看來少主是志在必得,非她不可了……唉……
趙嬤嬤不由在心里長長的嘆息,只怕老家那邊兒不是那么容易呀!
“那老奴這就往寧姑娘的院子里去,不論是兩廂還是耳房,隨便找個地方安置老奴就是了。”趙嬤嬤起身說道。
“不急,”樓辰笑著搖頭,“嬤嬤剛到,好好休息一下。”
趙嬤嬤趕緊福身,“老奴一輩子就是伺候人的,若有事兒干的時候,尚覺精神頭足,無事可做的時候,渾身都不自在。”
樓辰垂眸輕笑,卻還不肯答應,“她已經睡了,嬤嬤要住進她的院子,起碼等她醒了……”
趙嬤嬤吸了口氣……住進一個仆婦,還要經過她的允許,這么一點小事兒呢……
趙嬤嬤臉色不由變得凝重。
看來這小姑娘在六皇子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的還要重,六皇子如此看重她,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若能借著這小姑娘,讓六皇子和貴妃娘娘的關系緩和倒也大有裨益,怕只怕一切不隨人所愿吶……
趙嬤嬤嘆息著被家仆安置在離蕭明姝不遠的院子里。
蕭明姝這夜睡得極好,一覺到天明,且她比平日里醒得還早了些。
她正要招呼永春永柳進來給她梳洗,門吱呀響了一聲,似乎有人腳步輕輕的進來。
蕭明姝抬頭向屏風處望去,只見永柳探入腦袋,往床帳這邊看,她極小聲說:“寧姑娘是不是醒了?”
蕭明姝呵呵一笑,“你今日怎么了?倒比平日里更警覺,我不過坐起身你就聽見了,功夫大有長進嗎?”
永柳愣了片刻,她握了握拳頭,蕭明姝這么一說,她自己也覺得,從宣城回來之后,她的六覺確實比以往更敏銳了,力氣似乎也更足了。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永柳趕緊回過神來,“可要婢子進來服侍嗎?”
蕭明姝點點頭,“進來吧,我正要喚你呢。”
永柳吁了口氣,啪啪拍了兩下巴掌。
一行丫鬟,魚貫而入,捧盆的,端水的,捧皂豆的,梳頭的……
蕭明姝有那么一個瞬間,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京都,回到了她的公主府……回到了蘇嬤嬤在她身邊的日子。
蘇嬤嬤講究排場,即便她強調了多次,自己府上不用那么麻煩。但蘇嬤嬤從來不褻慢一丁點兒,還總是跟她說,她是公主,不管喜不喜歡,總要習慣這一切……
蕭明姝任她們周全的服侍,她也感受到了她們的熟稔、細心。
等她坐在梳妝鏡前,看到鏡中的自己時,才恍惚回神——她現在不是怡和公主,而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寧馨兒。
“你們這么做,是為何呀?”蕭明姝通過銅鏡,看著永柳。
永柳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的往窗外瞟去,好像那里有一雙一直盯著她的眼睛似得。
“你干嘛這么緊張?誰叫你不安嗎?”蕭明姝又問。
旁邊有丫鬟拽了永柳一下,她回過神,才知道蕭明姝在對她說話。
“啊……回稟姑娘,今日一大早,天才剛蒙蒙亮,趙嬤嬤就來了您的院子,現正在院子里恭候呢。”永柳小聲說,“婢子還在調教,還不夠資格來主子面前伺候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趙嬤嬤是規矩極其嚴謹的人,就連好些小主子都怕她。”
蕭明姝愣了愣,也朝外看去,“她恭候在我的院子里干什么?是要來跟我請安,還是來管教我?”
永柳眉頭皺的緊巴巴的,她心里也在糾結不安,若是知道為什么,也不必這么緊張了不是?
正是因為她也揣摩不透趙嬤嬤的意思,所以才倍感壓力呀!
“阿姐說,且不亂動,靜觀她要做什么,無招勝有招吧。”永柳繃著臉說。
蕭明姝笑起來,“那是你們,我可不是。”
永柳一愣,扭臉看向她。
只見蕭明姝豁然起身,她頭上漂亮的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前后晃蕩,活潑又自在。
她整個人也是光亮亮的,叫人一看,就覺得輕松有活力,人的心情也不由變得更好了。
蕭明姝來到院子里,一抬眼就看見趙嬤嬤果然在院子當中站著,她的衣著熨帖極了,沒有一個褶皺。
連她的頭發都梳的一絲不茍,不見一根凌亂的發絲,她發梢上還帶著微微的水汽,大約是起得太早,又站得太久,沾染了早上的露水霧氣。
“趙嬤嬤早啊。”蕭明姝還未下回廊,便朗笑著打招呼。
趙嬤嬤被驚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顫,但她遮掩的很好,就勢蹲身做福行禮,“給寧小姐請安,寧小姐早。”
她細微并掩飾的很好的動作,卻沒有逃出蕭明姝的眼睛。
她狡黠一笑,漫不經心地說:“我在家里時,聽家里的老嬤嬤們說,她們伺候人的時間長了,也琢磨出好些門道來,就像習武時間久了,會有自己的功夫路數一樣。她們中有厲害的,能晨昏定省的時候,站著睡著。所以不管她們在主子面前,侍立多久,只要主子一聲召喚,她們立即能精神百倍的聽令,得使喚。”
趙嬤嬤面上一僵,有那么一陣子的窘迫,像是被人看穿了,無地自容。
蕭明姝趕緊揮了揮手,“我這可不是貶義,我倒覺得這是個極其厲害的本事,乃是在無法反抗的規矩和重壓之下的機敏變通手法。人的精力總是有限,可規矩卻是死板,既要人侍立主子面前,又要人隨時保持旺盛的精氣神兒。人又不是神仙,豈能不累?不困嗎?若是疲乏困倦,辦不好差,究竟是要怪那仆婢侍立之時太過勤勉,耗盡了精力,還是要怪那主子亂安排事兒呢?”
趙嬤嬤聞言,猛然抬頭,詫異看她。
她眼中的驚異和欣慰,未加遮掩。
蕭明姝卻并不在意她怎么看自己,“主子的智慧有限,仆婢的精力也有限,我覺得仆婢沒事兒的時候能養精蓄銳,有事兒的的時候能全力以赴,這是最好最妙的法子了。”
趙嬤嬤趕緊福身低頭,“寧姑娘說的是,老奴困于規矩的桎梏中,過于迂腐了。”
蕭明姝擺擺手,“我可不是這意思,嚴以律己是好的,我只希望嬤嬤能有個好身體,千萬不要勉強自己。規矩是為人立的,而人卻不是為規矩立的。”
趙嬤嬤一陣的恍惚,她深覺,這么一番話,簡直不像能從這么年少的女孩子口中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