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將近，去往天河寺的善信福主也越發多起來。
作為天河寺腳下唯一一間酒肆，陶瑤雖然自認是正經營生，卻也不想徒增是非，索性這兩天便關了大門，擺弄起針線女紅。
“哆哆哆”敲門聲響起，陶瑤將針線和白紗放下，起身過去開門。
“陶瑤姑娘，老夫有禮了。”
門外，正是李思渠。
陶瑤不動聲色地嘆息了一聲，斂襟施禮：“李老先生。”
她也不問李思渠找上門來是做什么，只是淺笑倩兮地站在門口，擋住了去往內院的路。
李思渠看在眼里，思量片刻便捋了捋胡須，拱手笑道：“陶瑤姑娘，老夫今日上天河寺還愿，路過貴坊便來問問，日前說的那樁生意……”
陶瑤美目流轉，沉吟片刻：“李老先生，莫非是真的想要在七月半為令公子操辦婚事？”
“這個自然……陶姑娘有何見教？”聽得陶瑤第二次確認這事情，這老學究似乎多了幾分不悅。
“李老先生言重了，小女子只是經營酒肆的小小掌柜，哪里敢與先生見教呢。”陶瑤素來尊重這位普教百姓的老者，故而避重就輕。
“只是七月半里中元節，各家都忙于祭奠先祖，施舍街鬼，寺廟參會……而李老先生是盤夕鎮中德高望重之人……”
她沒有再往下說，點到切入，即可。
李思渠聞言又怎生聽不出陶瑤的意思，當下頗為尷尬，干笑幾聲拱手道：“老夫一時言重，還望陶姑娘勿怪則個。”
陶瑤笑笑，搖搖頭，卻是一言不發，靜候下文。顯然，她這是要討個答案。
李思渠捋了捋山羊胡，沉吟道：“唔……小兒這場婚事老夫不愿聲張，這個中緣由卻也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還望陶瑤姑娘勿怪啊。”說著，他又是拱手一禮。
陶瑤一張嬌柔的小臉頓時變得皺巴巴的，果然還是不要和讀書人打交道呢……
“李老先生言重了，小女子本是做酒肆營生的，老先生既然親自前來下單，那小女子接著就是了。”
她淡淡說著，只是心底升騰起一抹涼意：“只不過……實不相瞞，桃舀坊之中女兒紅卻是不多了。”
李思渠聞言舒了一口氣，瞇著眼睛笑起來：“但凡是陶瑤姑娘桃舀坊之中的佳釀，即便是常見的燒刀子也是品質極好，這單老夫不擔心。”
“一切任由陶瑤姑娘安排便是。”他捋著山羊胡子，顯得極為開心：“老夫還要前往天河寺，就不打擾姑娘了，告辭。”
陶瑤欠身，也不答話，正待返回院子的時候忽然怔住。
一個細微稚嫩的男聲有有飄來——
“師父，那按您這么說咱們復虛觀偏向正一派多一些咯？”
陶瑤回身，死死盯著遠處漸行漸近的兩個身影。
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在七月清晨的薄霧之中逐漸清晰。
為首的那人蓮花冠束發，藏青色的陰陽八卦袍一塵不染，行走之間衣袖翻飛，大有仙風道骨之氣。
正是連若拙。
身邊則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童，生得也是唇紅齒白，清秀如竹。
“嗯，如今正一道統領三山符箓。”年輕道人頭也不回，淡淡說著：“澤雨，遲些到了天河寺你可收斂些性子，不可頑劣知道么？”
澤雨緊了緊身上的包裹，連連點頭，旋即又苦著臉上前兩步，揪了揪連若拙的衣袖：“師父……弟子餓了。”
“唉……”連若拙仰天長嘆，抬頭之間忽看到前方巷口一座院落檐下正站著一個女子。
粉白色長裙在晨風之中搖曳蹁躚，青絲如墨微微飛揚，單薄高挑的身姿似下一刻便要迎風而去。
而此刻，那女子正轉頭看向自己。
連若拙微微皺眉，當朝風氣雖說并無苛刻禮教，但一個女子這般直視一個出家人，卻也極其少見。
這么思索間，連帶著他整個人居然微微怔住。
“師父？”澤雨不查，一頭撞在了連若拙身上。
“嗯？”連若拙臉上一紅，心道不該：“既然餓了，便找家客棧先行歇息吧，去祭拜道友也是要沐浴一番則個的。”
澤雨連連大點其頭，顯然是正和了他意。
此刻師徒二人正好行到陶瑤身邊，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剛想轉身便聽到連若拙想要尋找客棧，于是又停下腳步。
“這位道長，盤夕鎮除了鎮外官道附近有幾家客棧，鎮內卻是并無此營生店家呢。”
陶瑤斂襟施禮，打了個招呼。
連若拙聞言停下腳步，稽首還禮：“多謝姑娘告知，貧道師徒初臨寶地，卻是疏忽了。”
陶瑤笑笑，側身一指自家店鋪：“道長如若不棄，不妨來我桃舀坊內休息片刻，吃些茶水果點。”
連若拙這才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柔和的晨光之中，陶瑤整個人似乎都鍍上了一聲柔和金光，顯得宛若天人圣潔。
就在他愣神之際，澤雨探頭也瞄了一眼陶瑤，頓時張大了嘴巴，踮起腳尖小聲嘀咕了一句：“師父師父，師公他老人家說了，好看的女人都是妖精！”
連若拙嘴角狠狠一抽，回身瞪了澤雨一眼，復又向陶瑤拱手道：“敢問這位施主，你這是……”
陶瑤自然也聽到了澤雨小道士的那話，心中啼笑皆非之余又覺得頗為溫馨。
她，是已經許久未見到清馀道人了啊……
“喏，桃舀坊，酒肆。”陶瑤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招牌：“看裝束道長應當是正一派的火居道人，不然小女子也不敢相邀。”
“嗯……既然如此，貧道師徒便攪擾了。”
連若拙拱手施禮，跟隨陶瑤邁步跨入桃舀坊。
經過幾個月的栽培，如今的桃舀坊內草木繁茂，園中花架上已經爬滿了薔薇，五味子，牽牛等等綠植。
這讓連若拙頗為驚訝，這些藤蔓植物并沒有似外界一般糾纏到死，而是根根錯節，互不侵擾。
墻角和檐下也都綠瑩瑩得生長著各類小小植被，然而整個院落之中并沒有因此而變得陰冷潮濕，相反得卻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正對窗口的一片空地上，擺放著大大小小十多個疊蓋起來的簸箕，里面承裝著細碎花瓣，清香撲鼻。
混合著綠植和淡淡酒香，整個桃舀坊內呈現出一股氤氳卻又和諧的香味。
就在他們距離門口尚有五尺有余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突兀響起。
“咦，小姐！”就在連若拙所有所思之間，房中跳出一個玄素二色長裙的俏麗少女。
“呀！居然還是兩個牛鼻子！”少女滿臉驚訝，沖著連若拙師徒大叫。
陶瑤一個趔趄，俏臉微白，旋即狠狠地瞪了一眼寶兒，呵斥一句：“寶兒，不許胡說！”
“道長見笑了，這是我坊中小工，平日里被我慣壞了。”陶瑤轉身，歉然一笑：“兩位，里面請。”
“寶兒，隨我去準備些清茶果點。”說著，她也不管不顧，上前一把拉住寶兒的小胳膊，拖走。
連若拙看著陶瑤剛剛離去的步伐，驟然一驚。
陶瑤那一步看似平常，卻是在一瞬間跨越了五尺的距離，到了門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陶瑤拖著寶兒遠去的背影，眼中精光一閃。
“魁斗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