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著綠袍鬼王興致勃勃,架起一陣陰風卷去,陶瑤嘟著小嘴幽幽嘆了口氣,轉頭看向里屋。
往日里綠袍鬼王一來,大寶必然要出來整蠱一番,而這次居然如此安生,讓她頗感好奇。
“寶兒,鬼王走了,你還不肯出來么?”
里屋,大寶嘴里叼著半塊小魚干,邁著細碎的貓步走出來,翻出一個白眼:“那老鬼又沒小魚干好吃。”
“……”陶瑤單手托腮,以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大寶:“哦……我還道是鬼王看了某只小貓俏麗的少女身姿,害得她怕了羞呢。”
大寶瞬間炸毛,一口吞下小魚干,“喵嗚嗚”地怪叫了一聲,頓時化作一個一襲玄素二色長裙,十四五歲的少女。
支棱著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撲了上來。
一番嬉鬧,寶兒面色緋紅,微喘著趴在陶瑤腿上,呼呼嚕嚕地說道:“小姐,我日后就這樣陪著你吧?”
“為什么?”陶瑤撫過寶兒的長發,尋思著該綰成什么樣子好看。
“變成人才能幫到小姐啊。”寶兒抬起頭,燭光下那對琥珀色的眸子顯得格外真摯:“好不好嘛小姐?”
陶瑤的心頓時軟化一片,她笑起來,屈指一點寶兒額頭:“別鬧了,咱們剛搬來盤夕,我身邊忽然多出個丫鬟必然招人猜忌。”
寶兒嘆息,小腦袋使勁兒在陶瑤腿上蹭了蹭,絲毫不在意自己一頭長發被蹭成了一團蒿草。
陶瑤搖搖頭,揉了揉寶兒的腦袋:“你看,你連個普通女兒家注重自己儀表的規矩都不懂,我又如何放心讓你變作人形跟著我呢?”
寶兒眼睛一亮,跳起來一把抱住陶瑤纖細的腰肢:“呀!小姐小姐,那是不是我知道了規矩就能變作人幫你了?”
陶瑤頓時感覺自己的腦袋疼了一下:“你倒是有心了,你這些年來的幫忙怕就是打翻桃舀坊內的盆盆罐罐吧?”
寶兒吃吃笑起來,只是摟著陶瑤的手臂又緊了緊。
陶瑤剛想怕她一巴掌,旋即有想起了什么,思索片刻呢喃道:“寶兒,你真的想變成人么?”
“是啊是啊!”寶兒興起,使勁兒搖晃著陶瑤的腰,嬌聲憨笑:“小姐就讓我變嘛!讓我變嘛!”
“寶兒,做人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呢。”陶瑤幽幽嘆了口氣:“如果有選擇,我寧愿一直做一棵生長在上清宮中的桃樹。”
“千年開花,千年結果,說不定也好過現如今……”她眸子一陣暗淡:“這才是第一世,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寶兒身子一僵,她緩緩起身走到陶瑤身后,揉捏著后者肩膀,小生囁嚅:“小姐……你……你真的很愛他么?”
陶瑤怔住,復又一笑,眸子里一片柔情與堅毅:“愛。”
寶兒愣神。
陶瑤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這次飲下玄冰燒,終于讓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有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為我……我怎能不愛。”
“嘖嘖嘖……”寶兒一副不堪領教的神色:“小姐,羞羞羞。”
陶瑤俏臉一紅,卻是不搭理這嘴碎沒正經的貓兒。
窗外,星光迷蒙。
她想起了那三十四根誅雷釘的血色飛揚,想起了他們雙劍合璧驚艷萬古,想起了最后他唇齒相交之間度給自己的一顆包含了他全部修為法力的蓮子。
一直以來陶瑤都不明白,為何自己被斬了頂上三花,破了胸中六氣,卻依舊有著澎湃法力,直到上次飲下玄冰燒,夢境之中她才徹底知道答案。
見陶瑤出神不說話,寶兒話鋒一轉:“小姐,難道你真的不擔心他如今已經娶了別的女子?”
“不怕。”陶瑤展顏一笑,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左臂上。
那里,衣袖下,瑩潤如玉的手臂上有一株青蓮和一株桃花相互交織在一起的印記。
與此同時,在通往盤夕鎮的官道上,身穿道裝,一青一少兩個道人正緩步前行。
“師父,這都快亥時了,咱們真的要連夜趕路不可么?”小道士背著一個大包裹,滿臉是汗。
見師父也不答話,小道士吭吭哧哧嘀咕起來:“天河寺是和尚廟啊,和尚廟!師父是道門中人,為何非得去他們的地方……哎呀!”
話音沒落,小道士的腦袋頓時一疼,眼見得迅速紅了起來。
用手一摸,居然扣下來一塊馕餅。
他苦兮兮地將指甲蓋大小的馕餅塞到嘴里,再也不敢嘀嘀咕咕,跟著自家師父緩步前行。
“澤雨,為師早已和你說過多少次了?”青年道人頭也不回,清朗的聲音傳來:“行路之時勿多言,做事要專注。”
“哦……是,師父。”澤雨小道士委屈地低下頭。
行了片刻,他復又抬頭發問:“師父,世人皆道復虛觀乃蜀中道門正宗,您連若拙的名聲更是響徹寰宇,咱們為什么非得去天河寺呢……”
連若拙苦笑兩聲,心道這徒弟跟了自己五年,別的本事不見漲,拍馬屁的功夫卻是越發爐火純青了。
他轉頭,面如冠玉,在月色星光之下劍眉飛揚,眸泛神光:“唉……天河寺之中,為師的一位道友前些日子圓寂了,為師前去為他上柱香。”
“道友?”澤雨一愣,隨即音調提高了八個度:“和尚!”
連若拙點點頭:“和尚怎么了?”
“師父,和尚又不修道,為何是道友呢?”澤雨顯然沒明白其中道理。
“和尚剃頭,咱們蓄發;和尚改姓,咱們留本;和尚念經,咱們修法……這怎么成了道友呢?”
小道士抓抓頭皮,徹底傻了眼。
連若拙嘴角狠狠抽了抽,旋即又嘆了口氣:“澤雨,為師且問你,修道學法,究竟是學的什么?”
“嗯……弟子愚鈍……”澤雨吭吭哧哧半天。
“佛法也好,道法也罷,都是在追求天地至理。”連若拙緩聲答道:“天下法門八萬四千家,門門最終皆可成道。”
“佛法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稱呼和尚為道友,又有何不對?”
“哦……師父,原來天下法門這么多啊,那咱們復虛觀算是哪一門啊?”澤雨來了興致:“是道家還是法家?總不能也是佛家吧!”
“師父你看咱們也不是三山滴血五十字,字輩另算的,按理說也不是正一啊……”
他絮絮叨叨說個沒玩沒了,顯然是自己把自己繞暈了。
連若拙耐心解釋:“咱們自然也是道門一脈,如今天下道門分了全真正一,而咱們復虛觀小門小家,自顧自修好便可,你管那么多做甚?”
澤雨似乎靈光一閃:“師父,莫非是正一或者全真看不上咱們?可是師父修為很厲害呀……”
“欸,師父,要不您給我講講正一和全真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同屬三山門下。”連若拙抬頭看了看星空,復又說道:“澤雨,修道切忌亂多心,否則兩頭不到岸,要知地獄門前僧道多啊。”
“嗯嗯!”澤雨連連點頭:“師父,地獄門前僧道多是什么意思?和尚圓寂之后不都要去西方極樂凈土么?”
“師父,您再給我講講十殿閻羅和十八層地獄的事情吧!”
…
月色星光下,通往盤夕鎮的官道上,正走著一個崩潰的師父和一個興致越來越高昂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