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nèi)，陶瑤的呼吸聲悠長而細微。
胡素昕站立片刻，探頭朝內(nèi)看了看，豐盈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三山五岳……你們這些仙道中人終究舍不下人間這些生靈。”
玉手輕翻，四周靈氣滾滾而來，轉眼間化作一枚狐貍玉簡。
她神色復雜地撫摸著玉簡：“陶瑤天女，你想不到吧，我青眼玉面狐一族的天賦與這門神通的契合度這么高。”
指尖微微彈動，玉簡化作一道白光射入賬內(nèi)：“你傳下的神通術法，自然是要拿你來開市。”
“陶瑤天女，你可別怪我呢，誰讓你打傷我姐姐，害得她四百年來日夜遭受雷火焚身之苦。”
“我自然不會怪你。”清凌凌的聲音忽然自帳篷中傳出：“我勸擎華收你為徒，除了確實想給你機會改過自新以外，無非就是要看看你們究竟想做些什么罷了。”
胡素昕花容失色，驚怒交加往后退了幾步：“你、你你……你沒有中符？！”
淡淡的桃花馨香自帳篷中飄出，一襲粉白衣裙的女子在星光下顯得格外出塵動人。
陶瑤把玩著玉簡，纖柔的嘴角緩慢上挑：“我傳你的術法，又怎會傷到我自己呢？”
說話間，她捏碎了玉簡。
“可惜了這門術法，所傳非人。”
胡素昕額頭冷汗連連，陶瑤卻搖搖頭：“莫怕，我不殺你。相反，我是要感謝你的，為擎華帶來了這樣一個消息，讓他遠遁離開。”
她緩步逼近，胡素昕撞在身后青蓮結界上，跪坐倒地。
“你、你到底想怎樣？”
“你不用緊張。”陶瑤素手一點，地上憑空出現(xiàn)兩個蒲團：“坐吧，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說著自己率先坐下，還取出一壺淡酒自酌：“這幾個月，我見到了太多悲劇，太多鮮血淋漓。”
月光下，清麗出塵的女子顯得有些脆弱，她緩緩道來，聲音縹緲：“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一道術法，居然讓人間這么多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的生靈慘遭橫禍，四境之內(nèi)，餓殍千里。”
“你……人間五谷不存，原來是你做的！”胡素昕俏臉蒼白地跪坐在地。
“嗯。”陶瑤點點頭，復又看了看她：“師父曾告訴我，自己種下的果子，是苦是甜都要吃下。”
“擎華生性不喜歡三山五岳，所以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萬里山河的慘狀。”陶瑤淡淡一笑，明媚的眸子中流露一絲莫名笑意：“他可真傻呢。”
“而我卻不想等了，也等不起了，這果子哪怕是千年大黃，我也要吃下去呢。”
“你到底想讓我怎樣？”胡素昕被陶瑤一番話說得暈頭轉向：“既然四境之內(nèi)的饑荒是你造成的，撤了術法不就好了？”
“真聰明的一只小狐貍。”陶瑤欣慰地點點頭：“可這術法，必須要在三山五岳百花宮內(nèi)才能撤得掉。”
“我與擎華日夜相伴，我若離開他必跟隨。”她仰頭，一口氣喝光壺中淡酒：“我不知道今晚的屠城是何緣故，不過你確實幫我了一個忙。”
“你……”胡素昕終于想通了個中緣由，跨前一步：“你想自己離開，回三山五岳撤掉術法？”
陶瑤點點頭。
胡素昕呆愣許久，幽幽嘆了口氣：“原來，這才是三山五岳啊。”
“你本性不壞。”陶瑤把玩著酒壺：“希望你不要辜負師恩。”
“我……”胡素昕一陣語塞：“陶瑤天女，你和我柳姐姐之間到底有什么恩怨？”
她壯著膽子問出疑惑。
“我們之間的恩怨，可大可小呢。”陶瑤看向青州城方向：“柳月眉沒有告訴你么？”
胡素昕搖搖頭。
“真是只傻狐貍。”陶瑤素手一翻，那枚先前被她捏碎的玉狐符簡重新出現(xiàn)：“她讓你害人，你卻只是在這符簡里面加了個失心三日的禁制……”
胡素昕忽然笑了笑，斂襟坐上另外一個蒲團，對陶瑤深施一禮：“陶瑤天女，你為天下人請命的心思素昕佩服。”
“柳姐姐救過我兩次，不管你們二人之間有何恩怨，我如今冒死前來，還出手一次，與她的恩我已還清。”
陶瑤頗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只愛恨分明的小狐貍。
“陶瑤天女的傳法賜名之恩，素昕也記在心頭。”她目光篤定：“天女可是要我用符簡之法攔住師父幾日？”
“真是只冰雪聰明的小狐貍。”陶瑤笑，容光照人，星光下那嬌柔的眉眼竟讓胡素昕看得癡了。
“擎華回來后必然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她長出一口氣：“你便告訴他，是我擔心被他今晚現(xiàn)身救人之舉連累，所以自行回了三山五岳。”
“師父肯定不信。”胡素昕搖搖頭，目光古怪地看著陶瑤。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時間去計較他信與不信了。”陶瑤目光柔和地看著胡素昕：“他如果真的不信，我倒也無憾了。”
胡素昕驚呼一睹間看到了陶瑤眼中閃過的一絲柔情，心頭劇震。
“原來如此……”她低下頭：“師父如若不信，我便用天女所傳的符簡禁制，讓他相信好了。”
陶瑤心中莫名一痛，復又點點頭。
她起身，上前，握住胡素昕的小手：“你們狐族生性介于正邪之間，你日后跟著擎華要好生修煉，斷不可浪費了這場緣法。”
說到“擎華”二字，她深邃的眸子中涌動起一抹水光。
胡素昕看得真切，心頭又是一震，復又認真地點點頭。
陶瑤舒心一笑：“謝謝你。”
話音落，她整個人忽然化作朵朵毫光四射的桃花，就這么消失不見。
胡素昕俏臉驟變，大叫一聲：“不要！”
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片氤氳光影一樣的花瓣。
她怎么也想不到，陶瑤居然敢毀了自己的法身，唯獨讓元神在三山五岳上重生。
胡素昕細語呢喃：“陶瑤天女，原來這才是你們?nèi)轿逶老傻乐腥说淖黠L。”
“好一個正邪之間，好一個陶瑤天女啊……真想不到，連你這般風華絕代的天女，也會和柳月眉一般為他動情。”
瑩瑩花瓣化作流光飛逝，桃花不見玲瓏，有暗香浮動。
她看著掌中流光消失殆盡，沉默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一位翠綠的小蛇，想了想，她憑空凝聚出三枚青眼玉面狐符簡，掐出禁制封到了小蛇體內(nèi)。
“去吧，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她將小蛇放在地上：“舍命潛入，冒死出手，再加上這三枚空白符簡，怎樣都抵了兩次救命之恩。”
“從今后，我不再是無根的狐女，我是三山五岳擎華戰(zhàn)仙座下弟子，胡素昕。”
翠綠小蛇怨毒地抬頭看了胡素昕一眼，扭身鉆入地下消失不見。
……
三山五岳上清宮中的那棵參天桃樹上忽然又結出一枚碩大的桃子。
光華一閃，一身粉白色長裙，臉色慘白的女子從桃中輕盈躍出，甫一落地，她便一口散發(fā)著桃花馨香的心血噴出。
“小師妹！”黑色玄冰劍光一閃即逝，一襲黑色宮裙的玄靈突兀出現(xiàn)，一把抱住陶瑤。
“師尊在上，你這是怎么了？居然用到元神轉生這種法子，人間可是有大妖出世了？”
“師姐，我沒事。”陶瑤心頭一暖，抬手抹掉嘴角血跡，燦爛一笑：“人間也無大妖，我只是心急回來做些事情。”
玄靈怔住，看到自家小師妹眼中的一抹掙扎，她復又一笑：“罷了，沒事便好，改日我去趟大師伯那里為你求顆金丹補補元氣。”
“謝師姐。”陶瑤斂襟施禮：“嗯……師父可回來了？”
見玄靈搖頭，她似乎才徹底放心了下來。
“師姐，我先回百花宮了，不然真不曉得寶兒會不會趁我不在禍禍我的酒。”陶瑤俏生生地一笑，提著裙擺便跑了出去。
“看來小師妹這番下山，長大了不少呢。”玄靈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欣慰一笑：“眼中有了掙扎，說明有了牽掛。”
“嗯……要不等師父回來了，將小師妹許人？”玄靈轉身走向大殿，暗自嘀咕：“不行！小師妹這般可愛，還是多逗個幾萬年的再說吧。”
百花宮，氤氳的香氣依舊。
陶瑤進來的時候大寶猛地從房梁上跳了下來，落在她頭上下黑爪。
“陶瑤！陶瑤！你可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餓死了！”大寶氣急敗壞。
“快下來，你這長毛畜生！”陶瑤將大寶拽下來，捏在手里：“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許抓我的頭發(fā)！”
看著大寶氣鼓鼓，滿是淚光的眼睛，她又將大寶緊緊抱在懷中，好生蹭了蹭。
“寶兒，我送你下山吧。”陶瑤把大寶的腦袋按在自己頸項間：“我要去做些事情，不能再帶著你了。”
大寶怔住，復又連喵帶嚎地嚷道：“喵喵喵，我不要！”掙扎地越發(fā)厲害，似是想要脫離陶瑤的懷抱。
陶瑤秀眉緊蹙，纖細的手指在大寶后頸一捏，這只大白貓才停住了掙扎。
“對不起呢寶兒……”她撫摸著大寶柔順的皮毛：“我這次要做的事情，怕是要賠上性命，不能連累了你。”
“如果有緣，將來我再養(yǎng)你。”陶瑤淚光閃爍，看著大寶淚痕未干的小臉，噗嗤一笑：“不過你得變作一只三花貓，我在人間聽說這種貓招財呢。”
話音落，她劍指點出，憑空凝聚一面云鏡，抬手將大寶丟了進去。
那云鏡下，正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