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突破天地壁壘，陶瑤的臉色驟然一白，她捂住胸口，只覺得一陣喘不過氣。
“陶瑤！”擎華伸手攬住陶瑤的纖腰，將她拉到懷中：“你沒事吧？”
陶瑤搖搖頭，艱難地吞了口氣，神色顫抖：“這里……這里怎么會變成了這樣？”
他們此刻身在萬里高空，陶瑤俯視下界，眸子中泛起顆顆細小的粉色符文：“這些……這些怨氣，都是因為我嗎？”
視線中，河山大地上籠罩著一層黑乎乎的怨氣，哪里還有四百年前她第一次下凡時候的鐘靈鼎秀之氣？
擎華閉眼，嘆息一聲。
“用個護身禁制吧陶瑤天女。”他松開陶瑤，帶著她聳立云端：“當朝氣運將近……你只說添了把火而已。”
“這些生靈之怨，對仙靈之體有著一定污染。特別是你這類天生地養的靈根成道仙人……”
“不必了。”陶瑤站直身體，眼中閃爍著一絲寒意。擎華看著眼前眉眼嬌柔的女子，搖搖頭，微微一笑。
他明白她的心……“如果這是我造的孽，也該我品嘗一番。”
陶瑤一定是這么想的。
“陶瑤天女，你想去哪里看看？”二人降臨地面，擎華深深地看了看陶瑤。
“叫我陶瑤。”她柔聲說著：“我沒有具體的去處，哪里最……最慘烈，便帶我去哪里看看吧。”
“你第一次來人間，是去的哪里？”
“黃石城。”
擎華點點頭，默不作聲領著陶瑤走出大山。
……
光陰荏苒，滄海桑田。
當陶瑤再次來到昔年黃石城的時候，發現這里已經變了名字，也變了樣子。
“百里城。”她呢喃著，四處打量，想要找到和自己記憶中有一絲相似的痕跡，但一無所獲。
此刻有的，是城外官道上已經干涸的血跡。
路邊的樹叢內甚至還有茍延殘喘的人，混在尸體當中，雙眼空洞，滿是絕望。
陶瑤不忍，上前就要施展仙法，卻被擎華伸手攔住。
“陶瑤，你能救多少個？”他嘆息一聲：“縱然你有清馀道尊的通天法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這是人間朝代更替，更是天道循環。”擎華緊了緊手中變得冰涼的柔荑：“你……還是不要卷進來的好。”
“可是……我已經卷進來了。”陶瑤抬頭，如水清澈的眸子中涌起一抹堅定：“我已經卷進來了擎華。”
纖細的手指向外點去。
“那里，原本是城外肥沃的土壤，一把捏下甚至可以滋出土漿。但此刻生在上上面的作物卻盡數枯死。”
“那里，原本是城門口一處茶攤，南來北往的過客商旅都是歇歇腳，喝杯茶。但現在下面卻滿滿當當堆放著死尸。”
“那里，原本是護城河，河中本該有自在肥美的游魚。但眼下卻只有稀釋以后的血色。”
陶瑤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卷進來了，擎華。”
“如果不是我在百花宮中的作為，這里……這里……起碼的老百姓起碼還能吃喝不愁吧……”
擎華搖搖頭：“陶瑤，你知道么？三山五岳的仙道中人，是不能在人間直接出手干涉這一方水土秩序的。”
陶瑤一愣，這事情……她真的不知道。
“所以，你可以在百花宮中施法，但絕對不能直接觸動人間的一草一木。”
陶瑤怔住，外點的手指也被擎華握在手心。
“我雖然能在人間四處獵殺作祟妖邪，但我不能直接救人。”擎華長嘆一聲：“你也是，你可以現在返回百花宮解除仙法，但你絕對不能施展仙術救人。”
“如果我一定要救呢？”
四目相對，看似旖旎的背后卻隱藏著陶瑤一顆逐漸憤怒的心。
“那我陪你救！”
擲地有聲。
陶瑤的眼淚順著光潔的臉頰瞬間滑落。
百里城外，仙光大作。
片片桃花，朵朵青蓮憑空浮現。一片片，一朵朵，帶著漫天清香彌漫整個百里城。
桃花落在每一個饑餓將死，或被流匪重傷的人身上，傷口愈合，生機滋長。
青蓮植根護城河中，朵朵怒放，滿池青蓮凈化了水中血污。
桃花馨香，和青蓮清香彌漫開來，百里城上空那黑黢黢的生怨之氣也隨之淡化，消失。
“神仙啊！”
“神仙來救我們了！”
“嗚嗚……當家的啊，你睜眼看看啊，神仙來了！神仙來了！”一婦人扶尸痛哭：“你要是再撐一口氣，也不會丟下我們孤兒寡母了啊……”
“姐姐姐姐！真的有神仙！娘說的是真的！”干瘦的孩童看著百里城上空懸浮的陶瑤和擎華，搖了搖身邊已經氣息全無的少女：“姐姐你快醒來看看啊……”
無數歡呼聲，哭喊聲，通過片片桃花傳遞到陶瑤耳邊。這些聲音還夾雜著復雜的感情，山洪一般呼嘯著沖入她的心中。
陶瑤身形一晃，嘴邊流出一絲血線，周身仙力也隨之一陣翻騰，居然就這么從云頭墜了下去。
“陶瑤！”擎華大驚，架起劍光裹住陶瑤，一閃即逝。
……
山洞中。
篝火噼啪，擎華收回貼在陶瑤后背上的雙手，淡淡的青色光華也隨之散去。
陶瑤微微咳嗽兩聲，身體一陣虛弱，身體向后倒去，整個人如同一只貓兒一般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擎華……”她的視線似乎少了些焦距一般：“我現在明白你為什么不讓我施法救人了。”
“唉……”擎華嘆息一聲：“救人，就意味著全盤接受對方的苦難與所有情感。你道心不穩，空有一身法力……”
陶瑤忽然握住擎華的大手：“好溫暖……”
擎華怔住。
“原來你早就知道，你……一定救了很多人吧。”她舉起手，撫摸著擎華有些冰涼的臉頰：“你沒事吧，擎華？”
看著懷中有幾分虛弱，但在篝火中顯得越發迷離醉人的容顏，擎華閉上眼：“我沒事。”
“擎華，他們都好開心呀。”
“擎華，他們也都好傷心呀。”
聽著這位在三山五岳中芳名廣播的天女細語呢喃，這位三山五岳中的第一戰仙心中莫名一痛。
“得救的人，自然會欣喜若狂。”他閉上眼，聲線平穩：“而那些晚了一步的人，自然會心懷怨恨。”
“怨恨你我為什么不早些出手相救。”
陶瑤默不作聲，只是擎華明顯感覺到懷中的人兒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陶瑤，這便是人吶。”他長吸一口氣，又緩慢吐出：“他們善良，勤勞；但也惡毒，懶惰。”
“就像掌法帝尊？”陶瑤忽然出聲。
“噼啪”
篝火閃爍，山風徐徐，夜涼如水。
“嗯。”
良久之后，篝火漸漸暗淡，擎華的聲音傳出。
“嘻嘻……”陶瑤在擎華懷中翻了個身，吃吃地笑起來：“我知道你忌諱什么。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樣。”
不等擎華回過神，陶瑤閉上眼，似是有些倦意：“擎華……他們都說仙人不會累，不會困，可是我現在好想睡覺呢。”
“我去給你準備鋪蓋。”擎華說著就要起身。
“不，我就要這樣睡。”陶瑤拉住他，擎華整個人為之一僵。
“陶瑤……你可知，你這般在人間只能是夫妻之間所為？”擎華哭笑不得。
陶瑤睜開眼，抬頭。
擎華看著她清亮如水，不含絲毫情欲雜念的眸子，隨即身體松懈下來。
篝火將熄的時候，陶瑤細碎的聲音傳來。
“那……你便當我是你妻子好了。”
山洞內黑暗一片，擎華一顆波瀾不驚的道心忽然動了動。
看著陶瑤沉睡的容顏，他唇邊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我，可絲毫不忌諱他。”
當天際的第一抹朝陽射向大地的時候，陶瑤也睜開眼睛，身上蓋著擎華的青色長袍，還有一股淡淡的蓮花香味。
而山洞中，卻不見他的蹤影。
陶瑤起身，將青袍細細折好。這時洞口外擎華披著一件明顯是新做，但破破爛爛的蓑衣步入，手中還拎了幾條水淋淋的青魚。
相視一笑間，陶瑤上前為擎華取下蓑衣：“回來了。”
“嗯。”擎華笑意盎然：“你應該沒吃過人間的東西。”
說著，揚了揚手中的青魚，隨即便走到一邊，召出自己的隨身佩劍埋頭處理起來。
陶瑤靠在洞口，笑嘻嘻地看著額頭上逐漸流汗的擎華：“要是給三界知曉，堂堂的擎華戰仙，用他的佩劍青絲刮魚鱗，怕是要驚掉一地下巴呢。”
話音落，擎華手中的那條青魚被鋒利異常的青絲劍削成了兩截。
擎華：“……”
“我來吧。”陶瑤上前，接過青絲劍和青魚：“當初玄靈師姐和多寶師兄帶我去偷……去吃過掌禮帝尊池中的龍魚，我見過他們倆怎么泡制呢。”
擎華嘴角狠狠地抽了幾下。
這樁五百多年前的三山五岳疑案，居然是出自這三位之手。擎華至今還記得掌禮帝尊發現池中龍魚少了幾尾時候，那暴怒的神情。
“呀！”
陶瑤轉過頭對著擎華吐了吐舌頭：“青絲劍太鋒利了……”
在青絲劍的低聲哀鳴中，又一條青魚變成了兩截。
……
二人一路北上，每次遇到如百里城那般被禍害慘重的城鎮，便暗中解救一番。越走，陶瑤的法力越是空虛，但一顆道心愈發堅定。
相反，擎華則好似沒有絲毫影響。
臨近距離中州只有千里之遠的青州。
這里是突入中州的必經之處，各方起義軍已經將青州城圍住四個月有余，陶瑤和擎華夜間施展遁法避開了起義軍的圍困，潛入青州城。
滿街都是被餓得面黃肌瘦的難民，食物早已在一個月前吃光。城外大軍圍困，為的居然是逼迫朝廷和談，城中難民想要出城，還需繳費。
有錢的人家早已逃離，逃不開的，盡是窮苦百姓。
二人行過一處街道，陶瑤忽然聞到一股古怪的肉香。
“兩腳羊！兩腳羊！兩腳羊肉湯啦！”一個滿臉兇煞的漢子，敲著沸騰的鐵鍋喊道。
“擎華……兩腳羊是什么？”陶瑤不解。
擎華沒有第一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周身殺氣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