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瑤微微嘆息一聲，沒有答話。
“陶瑤，事到如今，我不是退卻，也不容我退卻。”柳月眉深吸一口氣，抹掉眼中血淚，抬起手臂，通體碧綠的軟劍遙指陶瑤：“來吧，陶瑤天女，此番看看是你還是我�！�
大寶跨前一步：“臭皮蛇，先過我這一關！”
“寶兒，退下。你且與鬼王先將段老和小黑安置好�！碧宅幥辶枇璧穆曇魝鱽恚骸昂�，就來看看，此番是你，還是我。”
一邊說著，她一邊舉身上前。
高挑單薄的身體上浮起點點粉色星光，襯托得嘴角尚有一絲血跡的她冷艷而嬌柔。
須臾間光華明滅，再看時陶瑤已經是一襲緊身劍士女裝，原本披散的長發高高束起，露出一張無暇如玉的臉。
柳月眉猙獰一笑，輕震手里軟劍：“這才是我印象中的陶瑤天女。”
陶瑤舉手抹去嘴角血跡，將翠竹招來，遙指柳月眉：“來吧�！�
劍光一閃便到了陶瑤面前，柳月眉劍尖抖動，一招蛇吐雙信直取陶瑤雙眼。再進一寸便足以刺中。
但這一寸卻如何都刺不下去，陶瑤手中的翠竹劍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柳月眉心口，如若她再進一寸，心脈比斷。
柳月眉手腕一轉，軟劍由外而內削向陶瑤小臂。陶瑤腳下紋絲不動，手臂一收，翠竹劍劍尖又到了柳月眉腕脈處，如若再削必被刺中。
柳月眉冷哼一聲再次收劍，左手一樣三枚青鱗射向陶瑤眉心，咽喉，心窩。
“叮叮叮”三聲清響，陶瑤豎劍身前，正好擋下三枚青鱗。柳月眉臉色驟變，陶瑤一劍刺出，點向她心窩。
這一劍很簡單，很自然，就好似垂髫孩童拎著竹子玩耍時候的隨意甩動。
但正是這樣的一劍，卻正處在柳月眉舊力已竭新力未生的當口。
轟然一聲巨響，柳月眉身后蛇尾虛影狠拍地面，借力騰空一丈，狠狠一劍斬了下來。
劍勢未至，劍風已經吹亂了陶瑤如墨青絲，纖細的手腕微微一抖，翠竹劍上粉色華光靈動跳躍。
柳月眉嬌喝一聲，劍勢加力，迅疾而至。
就在這勢大力沉的一劍即將落在頭頂的時候，陶瑤抬手，將豎直的翠竹劍送到了柳月眉劈劍的手臂下。
倘若再劈，必然會先一步被刺穿手臂。
柳月眉恨聲啐了一口，凌空轉身，姿態曼妙。甫一落地便縱身又撲了上去，一劍快過一劍，但陶瑤就仿佛腳下生根一般一動不動，單手舉劍化解。
二女交手至今，居然沒有一次竹劍相碰。
“好劍法！”綠袍鬼王直看得兩顆大大的鬼眼中陰火洶洶，左手一曲一彈頗有規律：“陶瑤姑娘這一手截劍之法令人大開眼界！”
“你是人么？”大寶絲毫不留情面的揶揄：“我家小姐正與人放對搏殺，你不去拔刀相助也就罷了還偷學我家小姐劍法……”
綠袍鬼王撓撓腦袋，頗為尷尬一笑。
“哼！”大寶扭身，看都不看鬼王一眼：“學你也學不到什么，別忘了你可是用刀的。”
綠袍鬼王看著眼前戰局，疑惑不解：“寶兒，柳月眉雖然也稱得上個中高手，但和陶瑤姑娘相比明顯差了一截，為何現如今打了個難舍難分？”
以這百年老鬼的眼力，自然看出端倪。
“唉……”大寶嘆息一聲：“小姐受過傷，體內被掌法帝尊那個不要臉的老東西下了禁制，聽到擎……聽到某個名字便會心口劇痛，氣脈扭曲�！�
“不然以我家小姐的本事，早就將那條臭皮蛇拿下燉了蛇羹給我打牙祭�！贝髮氄f到這里恨聲啐了句：“三山五岳那群老不死的沒一個好東西，諸般狠辣手段……哼！”
說到半道，這只三花貓似乎想到了什么，吭吭哧哧幾聲也沒說個明白透徹。
“如此……”綠袍鬼王若有所思地看著愈發白熱化的戰局：“陶瑤姑娘想來不利持久戰。”
話音落，二女戰局應聲突變。
陶瑤一聲嬌叱，手中翠竹劍爆出一團翠綠劍光逼退柳月眉。
平日里溫婉可人的女子此刻美目如電，俏面如霜。纖纖素手中的翠竹劍鏗鏘而鳴。
“去！”陶瑤撤手，翠竹劍帶起一抹驚艷的寒光直射柳月眉心口。
一劍驚鴻，血花四濺。
柳月眉蛇眼圓瞪，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刺穿自己青鱗，深深扎進自己體內的翠竹。
“好！”綠袍鬼王雙眼放光，大喝一聲，腳下卻暗暗換了個姿勢，謹防遭受重創的柳月眉偷施辣手。
他已然看出，陶瑤此刻現在的狀況有些異樣。
陶瑤飄然落地，掩嘴咳嗽兩聲，掌心鮮艷一片。
蘭兒原本守著生死不明的段青和錦鱗黑甲蛇，一抬頭剛好看到陶瑤掌心滴血。她上前緊緊拉住陶瑤的手，揚起小臉：“陶姐姐，你……”
溫婉的女子搖搖頭，神色復雜地看著渾身青鱗綻開，血肉模糊的千年蛇妖，聲線輕緩：“柳月眉……原來你一直都不知道，你的未來，不在我這里�！�
柳月眉怔住，笑了笑，抬手拔出刺進體內的翠竹，帶出鮮血滾滾。青色氣息一卷，再次恢復人身。
“陶瑤……也許你說的對。”柳月眉臉色青白，胸前傷口絲毫沒有愈合跡象，她交叉雙手貼在小腹：“我的未來不在你那里，這一世我是找不到我的未來了�！�
“你……”陶瑤微微色變。
“如果可以……”柳月眉微微一笑，看著蘭兒：“我寧可做一條七彩三花蛇，嫁給一個心愛的男人，哪怕產女之后損了千年道行打回原形……”
蘭兒眼中的光華頓時暗淡了幾分。
綠袍鬼王和大寶一鬼一貓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方才還兇焰萬丈的蛇妖，怎么轉眼之間就變了樣子。
陶瑤微微搖晃了下身體，定定地看著柳月眉，也不答話。
“現在醒悟……柳月眉，你不覺得晚了一些么�！碧m兒緊鎖眉頭，小臉面無表情：“你殺了這么多人，究竟是為了什么？”
“殺人？呵……那些人情欲熏心，才會種我的毒，死有余辜罷了。”柳月眉冷叱一句，卻對蘭兒最后的問題只語不答。
“她當是為了超越陶瑤姑娘吧。在美貌上，在修為上，在人生上……”綠袍鬼王晃了晃手中狼頭大刀，鬼臉之上神色復雜，隨即狠聲嗤道：“哼！修煉就是修煉，此山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柳月眉……你這般放浪形骸又是何必呢？”
“呵呵呵……”柳月眉輕笑一下，嘴角也跟著滲出血絲：“是啊，我究竟是為什么……事到如今我自己也是說不清楚的�！�
“陶瑤，這一局你又贏了，但你這一世和我一樣，都注定是輸了�！绷旅夹�，一雙眼睛不斷在蛇目與人眸之間變換，顯然是已經抑制不住自身傷勢。
“你贏不過你身后的那些人，也得不到他！”
“我這一世究竟是輸是贏，是得是失，昔年三山五岳的掌法帝尊說了都不算�！碧宅幷Z氣平淡，但透著一股青竹般的堅韌。
“不愧……是當年風華絕代連三大帝尊都不放在眼里的陶瑤天女�！绷旅佳壑斜虐l一抹神采：“只可惜……你依舊別想從我嘴里得知擎華的只言片語！”
“陶瑤，接我最后一招！”柳月眉一聲戾喝，周身青色火焰大盛，眨眼之間一個千嬌百媚的的美嬌娘便化作了一口青焰利劍。
火光耀眼，激射陶瑤心窩。
“孽障爾敢！”
“休傷我家小姐！”
“陶姐姐！”
綠袍鬼王拔刀迎上，被青焰劍光一磕碰飛。
大寶身后白虎虛影再現，狠狠一掌拍下，掌影如墻，劍光如梭，一擊而碎。
蘭兒七彩三花瞳光華大作，條條瑞氣纏繞而上，但劍光極快，卻眼看是來不及的。
陶瑤一動不動，似是沒有打算躲，也似是沒有余力躲。
剎那間，青焰光劍便到了陶瑤胸前，再進便是當胸而過。
綠袍鬼王，大寶，蘭兒相繼愣住，傻傻地看著眼前一幕。
陶瑤溫柔地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愛郎一般的姿勢，迎接柳月眉這驚天一劍。
劍光在緊貼陶瑤前襟的時候便停了下來，青焰化作道道靈光逐漸散開，一顆拳頭大小圓潤翠綠的蛇卵“吧嗒”墜地。
陶瑤俯下身將蛇卵拿在手里，眉宇間的神情有著說不出的悲涼和孤獨。
“陶瑤姑娘……”綠袍鬼王上前，聲線輕緩：“這是……”
“轉生�！碧宅幍穆曇袈牪怀鼋z毫情緒：“想不到她會用這種方法來完結自己這一世。”
“蘭兒，這枚蛇蛋內匯聚了柳月眉千年的道行，你有三個選擇……”她將滿臉呆滯的蘭兒拉到自己身前：“段老和錦鱗黑甲蛇注定要死一個。但如今有了這枚蛇卵……”
蘭兒顯然是沒有從方才的異變中回過神，即便得了七彩三花蛇的全部修為，她也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
聽完陶瑤的話，蘭兒臉色驟變：“陶姐姐……你的意思是……”
陶瑤掩住嘴劇烈的咳嗽起來，片刻后她臉上泛起一抹病秧的紅潤：“第一，用錦鱗黑甲蛇來救下段老�！�
“第二，用這枚蛇卵救下錦鱗黑甲。”
“第三，養大它。”
陶瑤的語氣很輕，很淡，看著蘭兒的眼神中還夾雜著一抹異樣的期盼和掙扎。
“嘶！”綠袍鬼王倒吸一口涼氣，這選擇……太難了！
“未來，有無限種可能�！碧宅庩_蘭兒的小手，放好蛇卵：“是救贖，還是放棄，一切都在你自己手中�！�
曾經溫潤如玉，溫暖如初升驕陽的手此刻變得冰涼僵硬。蘭兒眼中異彩散去，須臾之間便噙滿了淚水。
陶瑤咬著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蘭兒三花狀的眸子，嘆息一聲：“何苦來哉�！�
是啊，何苦來哉。
柳月眉為了昔年驚鴻一睹，賭上了自己的一生。
蛇族族長、邵勛、朱長貴、黑莽妖王這些本來或風光萬丈或平凡一生的人也好，妖也罷，又因為情欲二字賠上了性命。
陶瑤忽然想起第一次追殺柳月眉時她說的一句話：“我竹葉青的毒，毒的是人的心。”
竹林狼藉一片的小山洞附近，昏死過去的段青和已經沒有了動靜的錦鱗黑甲蛇，如即將進入盤夕山環抱的夕陽一般，顯得格外蒼涼。
……
三天后，青州府衙。
張端瑞手中驚堂木落下：“青州府盤夕鎮邵勛、朱長貴命案，本官與王大人現已查明，兩名死者都是身中媚毒而死，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死者家屬，帶上尸首自行料理，退堂！”
沒有人說閑話，也沒有人不信服。
三天來，盤夕鎮上所有人都見到了張端瑞和王茂生挨家走訪，甚至連天河寺都走了幾番。
這等盡心竭力，加上邵勛平日作為，朱長貴送酒的鴛鴦樓也不是什么正經去處，盤夕鎮上下都認可了是二人自己作孽作死罷了。
至于陶瑤姑娘……李思渠老先生一番話在坊間傳開：
“哼，中了媚毒自然見不得貌美女子！像陶瑤姑娘這謫仙一樣的女子，有幾條禽獸動了歹念也不奇怪！”
老先生的一番話深得坊間認可，只是自宣判那天起桃舀坊便緊閉了大門。一連好幾天沒有營生過。
鎮上對朱家嫂子雖然不便指責，但也都認為是陶瑤姑娘心中憋屈，這才閉門不出。連帶著好幾日，鎮上的人對朱嫂子也缺了往日的點頭問候。
朱家嫂子自知理虧，沒過多久就變賣了房產，在一個薄霧彌漫的早晨悄然無聲離開了盤夕鎮。
這一切都被守在桃舀坊檐下的綠袍鬼王看在眼里。
朝陽初升，金光遍灑。
綠袍鬼王看著雇車遠去的朱家婦人，回身往竹林方向望去。在那個小山洞旁邊，多了兩座小小的山墳。
“何苦來哉……”
旋風驟起，吹得桃舀坊牌匾兀自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