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夕山,墳場。
日上三竿,墳場之中依舊透露著一股陰冷。
一個容光煥發的青色宮裙女子突兀出現,抬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女子看了看身后,嬌哼一聲,聘婷著步子走入茫茫大山。
身后,一座孤墳邊,一個紫衫少年形如枯槁,嘴角白沫直流。
除了能從依稀起伏的胸口看出他還活著,外邊判斷簡直如同一具死尸。
“陶瑤……陶瑤……”少年面色蒼白,泛著異樣潮紅的雙頰微動,低聲囈語。
守墳人是盤夕鎮中的一個外來戶,為了糊口已經守在這里三十余年。
鬼月第一天,這守墳老人聽不得入夜之后的陰風呼嘯,便下了山,找了個草垛將就一晚。
直到日上三竿才買了幾個包子啃著走回墳場。
借著日光,守墳老人在墳場中轉了一圈。
“這是……”守墳老人大驚失色,差點坐倒在地:“這不是邵家公子么?夭壽啦!”
發覺邵勛還有活氣,守墳老人連忙上去攙扶。
湊近了才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濁氣味彌漫,這邵家公子自己也見過幾次,哪次不是衣著光鮮?
“這這這……這是遇見了哪家艷鬼了?!”也沒敢動邵勛,守墳老人連滾帶爬往山下跑。
“陶瑤……沒有柳月眉好看……”邵勛忽然豎目圓瞪,掙扎著撐起半個身子大吼一聲:“陶瑤!”
話音落,七竅之中鮮血直流。
守墳老人遠遠聽著,嚇得腳下一軟,差點滾下山坡。
……
桃舀坊內。
“……事情就是這樣。”陶瑤放下酒杯,臉頰微紅:“那柳月眉差點害死我的故人,我昔年下狠手想要斃掉她,卻不料被她蛻皮假死跑掉。”
“故而這些年來,她一直想找我尋仇。”
“原來如此。”段青和蘭兒同時點頭。
“陶姐姐,柳月眉昨晚敢明目張膽地找你,想必她有信心打贏你了。”蘭兒滿臉緊張:“陶姐姐要不隨蘭兒和爺爺去南荒吧?有部族那么多捕蛇人在,量她即便有萬年的道行也傷不了姐姐半分。”
陶瑤冷笑一聲:“就憑她一條臭皮蛇想和我放對,還早了些。”
段青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陶瑤剛想安慰蘭兒幾句,就聽到桃舀坊大門上傳來幾聲巨大的響動。
“陶瑤!快出來!”一個粗俗的男聲炸響。
陶瑤微微皺眉,平日里來桃舀坊的客人無不是彬彬有禮,小聲叩門,今日這個響動極不尋常。
揮手讓段青和蘭兒坐著,陶瑤舉身走去開門。
剛行到大門口,正待開門,就又聽到兩下踹門聲,力道之大讓門栓都發出牙酸的“吱呀”聲。
陶瑤心頭火起:“什么人?小店今兒歇業,不做生意。”
“陶瑤,快點開門出來,不然別怪我等動粗!”門外的聲音格外不客氣。
陶瑤面如寒霜一把打開門,門外盡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個一個鼻孔朝天,目光含怒。
“怎么?我這小小桃舀坊可是賣了假酒坑人?”陶瑤美目一寒,周身氣勢清冷得不可抗拒:“幾位是想砸店不成?”
陶瑤已經認出,為首的正是邵家護院,王振飛。
王振飛被陶瑤冷目一掃,只覺得眼前雖然是個弱女子,但氣勢凌冽,逼人心神,當下軟了幾分。
“陶瑤姑娘,你開門了就好。”王振飛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后退了兩步:“剛剛守墓人吳老六下來說,邵公子在墳場出了事。”
“老爺帶人上去查看發現邵公子已經……斷氣。”王振飛說著眼中怒火更旺:“而吳老六說他下山時候身后的公子喊了你的名字!”
陶瑤茫然地聽著王振飛的解釋,心中不免詫異:“邵勛公子?他昨日隨徐公子幾人來我小店吃酒不假,可惜昨日初一,我這店里不營生,他們一行人便結伴離開了。”
“陶姑娘……”王振飛見陶瑤神情不像有假:“此事空口無憑,還請姑娘隨我等走一趟邵府吧。”
陶瑤冷冷地笑了一笑:“笑話,你們邵家是公堂衙門還是鎮上守兵?不過是幾個看家護院的武師,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拿人?”
王振飛頓時語噻。
此時朱家也開了門,朱嫂子氣急敗壞地揪著朱長貴的耳朵往外走:“你這天殺的!走,去鎮長家!老娘今日休了你!”
“這是……”朱嫂子見外頭這么多人圍著桃舀坊,頓時來了興趣,放開朱長貴的耳朵:“王師傅,這是怎么了?”
“邵公子死了,懷疑和陶瑤姑娘有關,我們本想請她去府上說清楚。”王振飛顯然是想找人幫忙:“結果陶瑤姑娘不愿意離去,還扯出官府一說。”
果然話音剛落,這熱衷于潑陶瑤臟水的婦人立刻接口:“陶大妹子,你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去一趟邵府又如何?”
邵勛這少年和朱嫂子同樣是盤夕鎮人,眼下聽到前者死了,卻絲毫不問而是一心看陶瑤笑話。
這舉動頓時讓陶瑤生出厭惡。
“朱嫂子還是先管好自家相公吧。”陶瑤笑靨動人,看著朱嫂子:“小女子的事情,自有王法公論,還輪不到你多嘴。”
說著含笑的目光掃過一旁的朱長貴,發現這粗壯的漢子渾身衣服破爛,臉上更是被抓出了幾道血淋子。
“陶瑤姑娘……”王振飛踏前一步剛想繼續相勸。
身后的朱長貴忽然目光呆滯地看著明媚動人的陶瑤,呼吸驟然急促,滿臉潮紅:“陶……陶瑤……”
伴隨著一陣羊癲瘋一般的哆嗦,朱長貴驟然倒地,身下一片腥濁污跡滲出。
陶瑤掩住口鼻往后退了幾步。
“這……這……哎呀!”朱嫂子忽然瘋了一樣抱起朱長貴的尸體:“哎呀當家的啊!這是怎么了!”
在場眾人同時傻了眼。
王振飛率先反應過來:“陶瑤!這下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朱嫂子哭嚎著撲上來要扯陶瑤的頭發:“都是你這個狐貍精!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勾引死了我家長貴!”
陶瑤眸子中粉色符文急速旋轉,分離,聚合。
一個閃身躲開朱嫂子的雙手,纖細的手一把攥住朱嫂子的手腕,一轉一扭一壓,將朱嫂子的手臂擰到了身后。
王振飛眼前一亮:“武當小擒拿手!”
說罷和手下眾人一起拉開了迎敵的架勢。
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朱嫂子!”陶瑤清凌凌的聲音帶著一股奇異的波動傳入眾人耳中,在場眾人只覺得仿佛是六月天飲了一大杯冰鎮酸梅湯,渾身一震。
距離陶瑤最近的朱嫂子更是愣了神。
“朱大哥是死在一種媚毒之上,昨夜想必是媚毒未解。”陶瑤聲線清冷:“所以今日見了女子笑顏才媚毒發作而死。”
說著陶瑤慢慢放開朱嫂子:“如若不信,盤夕鎮官府就有仵作,大可驗尸。”
朱嫂子此刻心頭怒火燒起一下,便覺得心口一股涼氣盤旋,逼得她動怒不得。
聽了陶瑤的話,又想了想自己平日坊間攀談時候聽嘴碎婦人們聊起的煙花之地媚毒,服下以后見到漂亮女子便發作不能自拔的兇猛,當下對陶瑤的話信了幾分。
朱嫂子也不理陶瑤,徑直撲向朱長貴的尸體哭嚎不止。
周圍幾戶人家和過路行人都相繼停了下來。
一時間,坊間議論紛紛。
“我看這陶姑娘肯定不會殺人。”
“是啊,想想那美味的桃花釀,能釀造出此等美酒的女子,一定心地善良。”
“呸!竹葉青艷麗,咬一口還會死人呢!我看你們都是被陶瑤美色迷惑了!”
“李老頭,你家媳婦上次難產還是人家陶瑤姑娘出手相救,你還潑人家臟水,是不是人啊!?”
“我看也是,那邵勛平時就喜歡喝花酒,昨個七月初一,說不定是碰到艷鬼死了!”
“胡說!盤夕鎮上可是天河寺,鎮上何時有過撞客?況且……長貴可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吧!”
……
“王師傅。”陶瑤斂襟欠身:“邵公子的意外我很遺憾,不過這青天白日,陶瑤自認沒有下過毒手,起過歹心。”
“如果就這么隨幾位去了,那日后這桃舀坊也不用開了。”陶瑤雖然理解王振飛等人護主心切,但依舊不滿幾人之前舉動。
“所以,想讓陶瑤去問話,可以。”陶瑤冷笑一聲:“讓官府傳喚吧,陶瑤保證隨傳隨到!”
說罷轉身回屋,“嘭”地關上大門。
“這……”王振飛一陣為難。
“王師傅,人家陶瑤姑娘一個外地人來盤夕討生活,本就不易,你還踹門,這不欺負人么?”
“是啊是啊,咱們盤夕可都是本分人,不能這么來!”
坊間的熱度并沒有隨著陶瑤的離去而消退……
磨剪刀的趙昆城,家中孩子高燒不退,被陶瑤一杯百花酒發解了熱毒。
賣魚的常大海,家中妻子痛經聽說陶瑤給了方子調理得當,上月還有了喜。
鎮上私塾先生李思渠,被陶瑤一句點出詞作中的意境問題,讓這老先生喜上眉梢。
還有挑擔的張鐵生,擺渡的劉喜……
這些住在桃舀坊周邊的人,居然都或多或少受過陶瑤的恩惠。
此刻紛紛開始指責起王振飛一行仗勢欺人。
就連抱著朱長貴尸首的哭泣的朱嫂子也停下哭聲,意識到原來陶瑤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幫助了這么多人。
只是在場眾人,都沒有注意到,朱長貴家門口旁邊一個小草窩中,一截纖細碧綠的蛇尾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