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問我?”
龔少穆低下頭,月光照不見他的臉,肖文靜看不清他黑色中摻雜藍色的眼,但那份凝視,竟然深入骨髓。
“你的男朋友呢?”他無聲地盤膝坐在肖文靜身側,側首看她,“為什么不問他?”
“因為沒有必要問他。”肖文靜道,“楊律師無論如何不會背叛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龔少穆道,他又有些不耐煩了。
“我曾經告訴過大家,錢長老把帶到她的地盤,給我做了一些提示,大部分的提示我已經告訴大家了,可是她還有最后一句話我瞞了下來。”
她頓了頓,輕輕地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龔少穆微不可覺地顫栗了下,直直望著前方,沉聲道:“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他驀地轉頭盯住肖文靜。
“好吧,”她舉手表示投降,不再繞彎直接切入正題,“我要怎么證明陪在我身邊的就是我在現實世界時認識的那個楊律師呢?”
“你懷疑他?”龔少穆皺緊了眉,“為什么?”
“你不覺得他出現在這里本來就不合情理嗎?”肖文靜分析道,“他并沒有跟我一起來參加競技大會,他和風水幾乎沒有關系,委員會有什么理由把他和我們一起丟進來?”
“你沒有問過她。”
肖文靜搖搖頭,“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我,因為他是我心目當中最重要的人,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一次也沒有過這件事,我不由地起了疑心。”
龔少穆思考了一會兒,道:“單是這點并不能說明什么。”
“是。”肖文靜點點頭,“如果單是這點,確實不能說明什么。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疑點,比如他很快學會了飛,你不覺得奇怪嗎?連你和林思懿都沒學會。再比如,那天見到狐王,他的舉止和平常大不相同,甚至沒有發覺我中彈。”
“你沒有中彈。”龔少穆為她解惑,“狐王應該是用了某種幻術來嚇唬你,只是一個表面的小傷口。”
“太好了,”肖文靜大大地松了口氣,卻仍然堅持道,“相信我的感覺吧,我很了解我喜歡的人,他真的很不對勁。”
“我知道。”龔少穆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我不想被拖后腿。”
腳跟踩空,肖文靜被他拎了起來,一瞬間有飄浮的錯覺,然后,直墜下去!
這是第幾次呢?
從高處落下,有輕微的耳鳴,肖文靜想著,始終仰著臉向上看。
月光只一線,就從肖文靜身側經過,在谷中照出一小片蒼白。
龔少穆落地,閃了肖文靜一眼,剛要說什么,忽然側耳聆聽。
肖文靜學他的樣子聽了聽,只聽到風過窄谷的微響。
“有打斗聲。”
他還真是順風耳。不過,風從谷外來,聲音也——“阿虎說林思懿出去了!”
肖文靜站起身,極目遠眺,奈何厚重的黑暗覆蓋了一切,視線根本無法穿透。
靠!這種時候開始想念真實之眼了!
焦急地看了半天,轉頭發現龔少穆還紋風不動的坐著,忙拉他一把,沒把他拉起來,倒被拉低身子。
“坐下。”
“起來!”
他干脆攬住肖文靜的腰,將她打橫扛起,再放到地下。
“安靜坐著。”
“林思懿可能有危險,”肖文靜實在受不了他無動于衷的樣子,“你不去救她!?”
“她有能力應付。”
“喂!”
他看著肖文靜,憑借背后微微的光,肖文靜只能看清他大概的輪廓,如石雕一般堅硬而……冰冷。
“聽著,”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這趟旅途很危險,隨時可能送掉性命,每個人都必須懂得保護自己。”
“可是……她是我們的同伴……”
他咧開嘴,冷冷一笑:“連命都保不住的人,沒資格當我的同伴。”
肖文靜深吸一口氣,怕冷似地蜷縮起來,將臉埋入臂彎。
差點忘了,弱肉強食是風水世界的定律,不,是所有世界的規律。
她還是太天真啊,不但估算不了險惡的人心,也算不到男人的狠絕。
龔少穆站起身,背對著肖文靜,望著那一線緩緩移動的月光。
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肖文靜打了個哆嗦,凝神再聽時,不經意掃了龔少穆一眼。
他挺立在崖邊,月光已經移到身前不足一尺,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肖文靜一怔,仰頭看著一線天空,深深近黑的藍,彎眉月只看得到下半截。
原來不管在哪里,仍是,月有陰晴圓缺。
他會擔心。就像當初擔心肖文靜,從死亡之樹救下她那樣。
肖文靜微微笑,舒展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用真實之眼我也能看透你的心。
“林思懿會平安回來。”肖文靜自言自語,“委員會既然選中了她,想來也是看好她的資質,有本事傷她這種天才的人應該不多吧?”
龔少穆像是沒聽見,緊繃的脊背卻放松了些許。
“到終極秘境來的就更少吧?”
頓了片刻,龔少穆回來坐到肖文靜身旁。
肖文靜笑著看他,他皺眉冷聲道:“怎么?”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哼”了聲,別開頭。
如果她說他的頭發漂亮,他會不會把頭藏起來?肖文靜的笑意關不住,只憋著不敢出聲。
壞脾氣,臭嘴巴,視女人為腳底泥,乍一看像鐵打的身體石頭肚腸,卻有一顆……柔軟善良的心。
肖文靜打個寒戰,單是想想就起了全身雞皮疙瘩,可見有多不符合龔少穆的形象。
“龔少穆,”肖文靜隨手拔起一根小草,低聲道:“謝謝你之前救我,也謝謝你剛才聽我說我要說的話。”
他沉默良久,轉過頭來,“不用謝。”
肖文靜微笑不答,他也不再問,兩人安靜地坐著,聽著風聲和斷斷續續的打斗聲。
月亮漸漸西移,月光消失在谷中,在經歷了漫長的純粹的黑暗過后,終于有一絲微光透進山谷。
光線越來越粗,擴展開來,仿佛一柄淡金色的長劍劃開了黑色錦緞。
肖文靜聽到“咻”一聲響。
一條人影突兀的高高躍起,長長的黑發在半空的風中舞動,像是用夜的錦緞裁剪的披風。
她單足落地,立刻貼到龔少穆身側,膩聲道:“鼻子翹上天的家伙,我好想你哦!人家出去找東西吃,遇到一群不長眼的小妖,差點就回不來了!幸虧人家一想起你就精神百倍,妖力好象也增強了不少。鼻子翹上天的家伙,人家可是好不容易逃——得勝回來的,你是不是該安慰——獎賞一下嘛……”
“煩死了!”略尖的青年嗓聲嚷道,阿虎扶著虛弱的邰風天慢慢走出洞口,圓圓的虎目瞪著林思懿,“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女人!一大早吵什么吵,不知道邰叔叔需要休息嗎!?”
林思懿立即反唇相譏:“那沒用的女人還是死了更好,反正活著也早晚成妖怪的食物!”
“你——”
吵鬧聲不絕于耳,直到龔少穆站起身,用零下二十幾度的聲音道:“全都閉嘴!上路!”
肖文靜抬起頭,光線越來越強,聚成一束更能凸現那燦爛的金色。
……楊慎思,你……看見了嗎?
…………
……
楊慎思失蹤第二天。
“轟!”支離破碎的軀體被拋出,血水飛濺,最前面一排妖怪頭臉沾滿了血,也不揩拭,瞪著血紅的眼睛,又不管不顧的殺上來!
酷烈的太陽在天空正中俯視這一切,肖文靜擎著槍,百忙中抬頭看了一眼,暗想這終極秘境的氣候古怪,似乎隨著老天爺高興,昨天像春天,今天就變成盛夏!
龔少穆在前面開路,手刃揮出掃倒一片,肖文靜忙跟了上去,卻見妖怪們前仆后繼堵住缺口,回過頭,林思懿身后的來路也已被數不清的尸體和新的妖怪填滿。
阿虎緊跟著肖文靜,邰風天體力稍稍恢復,扶著阿虎的肩頭,叔侄倆從妖怪手里奪了兩把刀,下手毫不留情,砍殺得血肉橫飛。尤其是阿虎,若不是邰風天拉住他,差點沖進妖怪群中。
肖文靜她們在妖怪的包圍中緩慢的移動,既無法突出重圍,妖怪一時也攻不近身,久了,竟是四個人帶動著幾百個妖怪蠕動向前。
“這些家伙哪兒來的?”林思懿驚道:“好像越殺越多!”
肖文靜一槍打中撲向林思懿的一個妖怪背心,他朝側方倒去,同伴并沒接住他,任他倒在地下,被群妖踐踏。
這場戰斗已經持續了一天一夜。從“一線天”出發,五人走了大約一個小時,邰風天傷后體弱,提議休息片刻,于是在山道邊坐下。不到五分鐘,就見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涌出妖怪來,將肖文靜她們團團圍住,二話不說亮兵刃……
妖怪數目雖多,據林思懿稱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角色,甚至沒有結印施展妖術的能力,只能明刀明槍攻來,所以肖文靜她們才能支持到現在。
不過,俗話說蟻多咬死象,就算殺不死肖文靜她們,累也累死了!
肖文靜用左手架住不停顫抖的右手,舉起楊慎思留下的槍瞄準正和阿虎糾纏的一個身高兩米以上的妖怪,子彈擦過阿虎右頰,“撲”一聲沒入那妖怪腰間,他愕然看向肖文靜,本就夠大的銅鈴眼又瞪大了幾分,阿虎趁機一刀捅進他胸前。
妖怪倒了下去,阿虎喘著氣,轉頭沖肖文靜吼道:“你……差點……殺了我!”
肖文靜當沒聽到。本來她準頭就差,而且開了這么多槍,手臂震得完全沒了感覺。
目光移開,在妖怪群中掃過。對付群攻的最好辦法是擒賊先擒王,偏偏肖文靜看了半天,這群烏合之眾根本沒有龍頭,倒成了虎咬烏龜——無處下手。
視線又瞥向光芒萬丈的太陽,眼前出現光暈,肖文靜眨了眨眼,只覺口干舌燥,喉嚨又癢,強忍著才沒咳出來。
幾乎同時,妖群中傳出一聲輕咳。
肖文靜驀然回首,望向聲音來處。
一個紫臉長耳的妖怪揮刀砍向肖文靜,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林思懿長發一甩將她卷住,遠遠拋出,怒道:“你不要命了?發什么呆?!”
肖文靜隨口應了聲,端槍對準前方,遲疑著不肯發射。
邰風天拍了拍肖文靜,問道:“你怎么了?”
肖文靜看了他一眼,他重傷初愈,英朗的面孔顯得很憔悴,嘴唇泛白,關心的看著她。
肖文靜搖了搖頭,扣動扳機。
“沒什么,我只是——”只是視覺和聽覺發生混淆,以為……算了,不可能的。
前方數十米外是一個陡坡,肖文靜目測超過二十五度,寬度僅容兩人并排,左側是懸崖,右側緊貼山壁。
四人同時望向龔少穆,他回頭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突圍!
龔少穆甩了甩左手,雙手同時祭出手刃,雪亮的刀光閃過,妖怪群中殺出一條血路,肖文靜推了阿虎一把,讓兩叔侄跌跌撞撞的走在前頭,舉槍射擊撲向他們的妖怪。
“林思懿!”肖文靜叫,“快走!”
林思懿獨力抵擋后方的妖群,早已精疲力竭,聞言卻搖頭:“這些渣滓不是我的對手,你少管我——”說話時又遇一波攻勢,三個大妖怪纏住她,一個小妖怪趁機絆了她一下。
肖文靜一咬牙,不進反退,沖到她身后,撐住她失去平衡的身體:“上了坡他們就不能合圍,你聽我一次好不好?”
林思懿迅速結印,金光閃過,四個妖怪全被震飛出去,“我憑什么聽你的?”
肖文靜又聽到一聲輕咳,閃神了下,才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就耗著,看誰先死!”
“你——”林思懿轉頭要罵,變成一爪抓住肖文靜身后一個妖怪,擲到地下。“你這——”
“蠢貨!”肖文靜替她接上,連發三槍,只有一槍擊中妖怪,她失望地垮下肩膀:“你們翻來覆去都是這句,很悶的!”
那邊三人已經上了斜坡,龔少穆回頭發現肖文靜她們還陷在重圍中,似乎在叫,也聽不清是什么,想來不會是好話。
“我說,你到底走不走?”
林思懿狠瞪肖文靜一眼,終于挪動腳步,和她背貼著背徐徐前進。
眼看接近山坡,坡上陡然傳出一聲大喊:“大家上啊,狐王說了,用這些人類的尸體可以隨意換取他的寶物!”
肖文靜呻吟一聲,該死的妖怪,也不會用妖怪的話來說,害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妖怪們鼓噪著涌向肖文靜她們,連追上斜坡的妖怪都倒了回來,肖文靜左手拋出符咒,右手食指不停地動,只覺自己像傳說中對著錢塘江潮射箭的笨蛋,絲毫不能減損潮水洶涌來勢。排山倒海的攻勢將肖文靜和林思懿沖散,肖文靜前后左右都是妖怪,干脆閉著眼睛開槍,槍聲淹沒在妖怪興奮的叫嚷中。
數只毛茸茸的手碰到肖文靜的身體,她倒抽口冷氣,猛地睜眼。
銀色的火焰鋪天蓋地!
肖文靜大睜著眼,銀焰輕薄而透明,像一塊軟綿綿的紗巾遮住了烈日,片刻前還酷烈的陽光也變得溫柔。
是真實之眼,還是……
有人拉了肖文靜一把,摟住她升到空中,一面與空中的妖怪戰斗,一面如長了翅膀般滑翔。
肖文靜回過頭,龔少穆和林思懿沖到她剛剛的位置,林思懿深褐色的眼睛在光線變化中仿如金色。
龔少穆只抬頭看了一眼。
太遠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肖文靜身不由己地掠過斗場,妖怪們在地面追著,鍥而不舍。那人無奈地嘆了聲,帶著她停在一棵單薄的樹上。
很巧,又是一棵長著“小心肝”果實的樹。
因為太單薄,沒有結果。
妖怪們圍住這棵樹,爭先恐后往上爬。
他咳了一聲,道:“這天氣變化無常,把斗蓬給了你,我倒像感冒了。”
肖文靜垂下眉睫,看著上身穿的斗蓬。
然后,抬頭,舉槍。
“果然是你。”
“嗯哼,”楊慎思漫不經心地道:“可不就是我。”
他在笑,微微瞇起眼睛,有風吹亂漆黑的劉海,向腦后飛揚。
肖文靜用槍對準他。
陽光刺眼,想流淚。
槍口朝下,數聲槍響,搶著爬上樹的幾個妖怪倒栽了下去。
羸弱的樹身劇烈地搖晃,細碎的葉子發出楚楚可憐的悲鳴。
肖文靜立足不穩,向前踉蹌了下,被他抓住右臂。
頭低著,鼻端縈繞著熟悉的氣味,白色的衣衫漾起波紋。
只差一點……
肖文靜后退一步,他抬眸看著肖文靜,沒有放開。
“你去了哪里?”她問,“為什么一句話也沒給我留?”
“你還記得海長老給你的提示嗎?不要相信任何人,她會給其中一個人下達任務,而我就是那個人。”
他看著肖文靜的臉,一直掛在唇邊的微笑卻慢慢收斂。
“對不起。”
符火在說話的時候沿著樹身焚燒下去,眾妖怪驚恐避開,銀焰也不追擊,只在樹周劃了個圈,溫吞吞地在圈內燃燒。
“我不信,你不是楊律師,楊律師不會這樣對我。”肖文靜搖了搖頭,對上他溫潤的眼眸。
以前一直想不到他的眼睛像什么,原來像黑色的玉,內斂而沉靜,偶爾光華流轉,深不可測。
說出口的話有了自己的意識:“……你可以……抱著……”
手臂纏了上來,肖文靜被攬入熟悉的胸懷,頓了下,仍把話說完:“……我嗎?”
肖文靜伸手摟住他的腰,苦笑了下,聽得他道:“既然不相信我是我,為什么還要我抱你?”
他在耳畔說話,肖文靜想看他的表情,動了下,被更緊地摟住。
她眼光下垂,瞧著那些繞著樹打轉,急得抓耳撓腮的妖怪。
“既然真人不在面前,有假的總比沒有好。”
他被這句賭氣般的話逗樂了,低低地笑了聲。
笑聲震痛了肖文靜某根神經,她使勁搖頭,斷發拂過他棲在頸側的頭顱,與他的發絲交纏。
他直起身,微笑道:“給我一點時間,相信我,任務完成了我會回來。”
肖文靜維持著環抱的姿勢,抬頭看著他。
那么秀氣的嘴臉,秀氣得連殘酷也仿佛溫柔。
肖文靜把頭慢慢枕在他胸前,只貼了一下,松開手臂,轉身。
“你走吧。”
身體被大力拉向后方,肖文靜沒有掙扎,他用一條手臂扣住她的腰,一只手抬高下頜,眼眸相對。
因為缺水而干澀的唇緊抿著,肖文靜安靜地看著他。
這個男人過去她從沒有害怕過,未來也不會改變。
他的臉在接近,唇壓下來……擦過。
肖文靜左頰有一個淺淺的笑渦,他的唇輕輕的停在那里,仿佛碰觸一朵飽滿的蒲公英。
她抬手重重抹了下他的發,再拍他的頭。
他被打得低下頭去,“哎喲”不停。
“要我不打你也行,這些家伙是你帶來的?全都弄走!”
“不是我。”他架住肖文靜的手,慢吞吞地道:“這是我回來找你的第二個原因,你那伙人里有奸細。”
“不是你嗎?”
他抓牢那只荼毒他的手,看了看,用雙掌合住。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人,相信我,我的任務不包括傷害你,可是別人我不敢肯定。”
肖文靜無言地看著他,仔細想想,從在森林旁邊聽到那聲慘叫開始,確實有很多疑問沒有解開,因為事情一件接一件,當時也沒留意。
“你要小心,我不在的時候千萬不能有事。”楊慎思的臉色蒼白,握住肖文靜的雙手微微顫抖,讓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捂在他的手背上。
他立刻止住顫抖,凝眸看著肖文靜。
肖文靜轉開視線,淡淡看著樹下的妖群。
“還沒有完全相信你,等你回來,我還有好多問題,你都要一一給我答案。”
“好。”他微笑承諾,忍不住又提醒道,“他們幾個人你覺得有誰可疑可以給我送信……”
“不要說了。”肖文靜從他掌中抽出手,想了想,自嘲地一笑,“當日錢長老問我信不信任你們三個,我說,我想要信任你們。”
“現在……也是一樣。”
樹下的妖群突然騷動起來,分開水波顯露河床似的現出一條道。
白光閃爍,天上的電光從地底躥出,劈碎凡俗的罪惡。
兩人俯瞰下方,看見龔少穆他們終于沖殺進來,摧枯拉朽一般,銳不可當。
“看來我該退場了。”楊慎思道,肖文靜點點頭,配合地低聲念咒,銀色的火焰再次順著樹身倒退上來,越燃越弱,漸欲熄滅。
楊慎思轉身要走,肖文靜不愿意看他的背影,低下頭,看著微弱的火苗在掙扎,仿佛看見心底飄忽不定的感情。
“等等。”她抬頭拉住他衣袖,“你感冒了,我把衣服還你。”
楊慎思看了看那只手,表情像在回味它在他掌心的溫度,再看著肖文靜。
他笑了笑,白色身形在這個笑容中逐漸變得模糊,肖文靜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望著他像一陣霧氣般消失在空氣中。
又是一個新的技能啊,她想,他真的越來越不像現實里的楊律師了。
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依然舍不得。
“小心肝”果樹柔弱的樹干在攻擊中顫動,今天的太陽曬得人頭疼。
肖文靜敲了敲太陽穴,依稀記得,“小心肝”果樹,陽光的斑痕,也是這樣一個午后……
陡坡一路延伸,連接入山的小道,左側的懸崖下云霧繚繞,深不見底。
林思懿走在前面,邰風天和阿虎艱難地扶著右側的山壁跟隨,肖文靜幾乎把身體貼在山壁上,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
目光投向后方,約兩米寬的陡坡轉成不足一米的羊腸小道的拐角,風很大,看得見長長的黑發招搖。
肖文靜對顏色天生敏感,何況在這片光禿禿的土坡上,一望無邊的青蒼色山壁,怕是再走一公里,也能望見那點亮色。
好不容易從妖群中殺出,龔少穆找了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位置守住,讓老弱殘兵先行撤退。
沒人異議,連林思懿也乖乖抬腳就走。
肖文靜一路走,忍不住回頭。
明知道楊慎思不會再出現,她也忍不住想看到他。
他在哪里?做著什么任務?為什么不能和他們一起行動?
他是真的楊慎思嗎?或是終極秘境給她的考驗之一?
一只黑色大鳥“呱呱”叫著從頭頂飛過,肖文靜隨意瞥了一眼,有點兒像烏鴉。
呸,真不吉利!
再走一段,半邊夕陽已沉下去,風聲呼嘯,打斗聲變得模糊。
“哎呀!”邰風天傷后體弱,腳滑了一下,差點兒就滾落深淵,阿虎拼命拽住他右臂,小臉漲得通紅。
肖文靜也伸手過去幫忙,心頭砰砰亂跳,生怕這秤砣大男人把弱女子和小孩子墜下崖,今天可沒有英雄來救美。
幾塊碎石被帶動,清脆地撞擊崖邊,骨碌碌滾了下去,許久許久,聽不到落地聲。
不怕不怕,肖文靜拼死勁拖住邰風天,閉著眼安慰自己,石頭太小了,落地聲音不響而已……
“沒用的女人!”林思懿一回頭就看到三人的窘狀,偏偏都沒有出聲求救。肖文靜是憋著氣不敢開腔,阿虎那性子肯定不愿向妖怪低頭,至于邰風天……肖文靜勉強睜開一條縫,覷了他一眼。
他的雙腳抵在崖邊,兩條手臂分別被人拉著,臉微向后仰,眼睛……看著肖文靜。
肖文靜緩緩地,張大眼睛。
夕陽在他背后,紅光映上他的臉,一抹哀艷掠過瞳仁。
是她的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