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錢長老提供的訊息,肖文靜她們召開了一次簡短的會議。
首先,肖文靜認為錢長老說的是真話,她沒必要騙她們。
楊慎思同意肖文靜的觀點,他似乎和海長老有點交情,了解他的為人。
林思懿和龔少穆沒有就此發表意見。
龔少穆想了想,問道:“錢長老有沒有指示我們前進的方向?”
“那倒沒有,”肖文靜努力回憶,“可是她也沒有說我們現在選擇的方向是錯的,所以我想,我們可以繼續向東走。”
楊慎思補充道:“據肖文靜所知,終極秘境是一處風水陣營造出來的半幻境,所以選擇哪個方向其實不重要,我們需要的是破陣。”
“怎么破?”肖文靜問:“這么大型的風水陣我見都沒有見過。”
林思懿想說什么,龔少穆不知為何阻止了她,兩人在一旁打打鬧鬧、拉拉扯扯。
楊慎思搖頭,他對風水比肖文靜更外行,她真不知道委員會為什么要把他強拉進來。
要是、要是葉子襄在就好了……
林思懿掙脫龔少穆,站起身,又踢他一腳,繞過來貼著肖文靜坐下,仰頭看了眼天空,道:“咦,要下雨了。”
所有人抬起頭,他們坐在一株極像榕樹的大樹陰影里,長長的須根從十來米高的枝干垂下來,組成一道稀疏屏障。這一眼看去,半空中果然掉下雨來,長長透明的雨,像另一道琉璃屏障。
樹葉排布很密,卻仍經不起雨淋,只頃刻間,雨水從四面八方漏進來,滴在眾人身上。
“什么鬼天氣!”林思懿一面躲一面罵,“剛剛還有太陽!”
這姑娘脾氣火爆,性格和外表反差甚大,可她長得實在是嬌弱,弱不勝衣,龔少穆有點猶豫地脫下外套,試探地披在她身上。
林思懿一把扯下丟到泥水地上:“不用你獻殷勤!”
龔少穆看著她,抿了抿嘴唇,慢慢揀起外套,轉身走進雨中。
“龔兄,”楊慎思揚聲為他解圍道,“不如你先去探路?”
黑衣的男子背影像一支箭,筆直的,倨傲的,雨水打在他頭上,“啪啪”的響,他緩緩前行。
林思懿叫道:“問你呢,你啞巴了?”
龔少穆沒有答話,沒有回頭,就那么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雨中。
肖文靜抬頭看,雨勢大的時候,天與地像是被這透明的液體連接,這種連接是虛無的,轉瞬即逝的,所以也是茫茫然的。
舉目四顧,不知身處何方,何時,何處是歸途。
楊慎思把斗蓬抖開撐在他和肖文靜頭上,他們兩個是不怕雨淋的,只是,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體上也會不舒服吧?
肖文靜看著他,看著他后方一朵盛開在朦朧雨幕中的鮮花。
雨水有節奏地擊打他的身體,白色衣袂漸漸開始滴水,一小滴一小滴,悄悄落下來。
肖文靜伸手接住一滴,托在掌中,不知為什么,突然感覺悲傷。
楊慎思轉頭看肖文靜,笑了一笑。
肖文靜心底一痛。
原來只是愛一個人,也會心痛。
為什么呢?明明你在我身邊,我卻開始思念你。
“你……唱歌給我聽好嗎?”
林思懿哼了聲,眼睛瞄向這邊,像是想說什么,卻只撇了撇嘴。
而楊慎思半點也沒有推脫,當真就唱起歌來。
他的歌聲很清亮,雖然放得很輕,壓得很低,仍掩不住那份悠悠,甚至帶了點懶散,仿佛不經意就穿透了層層雨幕的封鎖,到陽光普照的高天去遨游。
他唱的會什么肖文靜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里,不過沒關系,那是他的聲音。
雨不停的下著,三個人安靜地看著雨,聽楊慎思唱一曲聽不懂的歌。
歌聲未歇,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肖文靜下意識看向楊慎思藏槍的胸口,隨即省悟:“是龔少穆!”
楊慎思拍了肖文靜一下,把斗蓬塞到她手里,頭也不回地吩咐:“你待著。”
肖文靜只好把邁出去的腳收回來,眼巴巴看著他跑遠。
她轉過頭,看到林思懿怔怔的神色,心下恍然。
“既然擔心他,平常為什么不對他好點?”
林思懿白了肖文靜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楊律師故意讓你和我獨處,就是給你機會說些廢話。蠢貨,少管閑事!”
這是第二次有同性叫她蠢貨了,肖文靜苦澀地想,難道她真的沒有同性朋友的緣分?
肖文靜把斗蓬頂在頭上,透過打濕的布看向外面朦朧的世界。
“我從來不管人家的閑事,我也管不了,我只是對看到的東西發表一點評論。”
“愚蠢的普通人就喜歡對不懂的東西亂發意見!”
“為什么你們什么事情都要和‘普通人’聯系起來?”肖文靜奇怪地回頭看林思懿,“難道人和人不都是一樣的?不管是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或是你們這些懂得風水和異術的不那么普通的人,大家都是人啊。”
她霍然醒悟,“我還奇怪你為什么特別討厭我,難道就因為我是闖進了你們世界的‘普通人’?”
林思懿一時語塞,干脆大步走進雨中,“我懶得理你。”
是說不過她,還是擔心龔少穆?肖文靜搖了搖頭,撐著斗蓬跟在她身后。
一道閃電劃過天幕,輕雷陣陣,雨下得愈發大了,雨簾隔絕了視線,肖文靜似乎只是眨了眨眼,林思懿的身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旁遲在咫尺的樹木都看不見了,伸手出去,除了雨還是雨,雨水深處一遍空茫。
雨打在斗蓬上,濺在身后,噼噼啪啪,像腳步聲。
肖文靜走,聲音跟隨,肖文靜駐腳,聲音止歇。
肖文靜緩緩,回頭。
手指已扣住“陰刻風水”,肖文靜預料會看到千種怪獸萬般妖魔,卻做夢也想不到會看到他!
她的繼父!
肖文靜怔了一下才認出他,有多久沒想起他?在陌生的世界學著生存,學著重新愛一個人,幾乎忘了她曾經無比恐懼無比憎惡的他!
繼父就站在雨中,頭發和衣服都是濕的,那雙極具欺騙性的溫和眼睛哀凄地看著肖文靜。
天地間只剩下雨的聲音。
肖文靜出奇地冷靜,心跳正常,呼吸正常,連眨眼的頻率也沒有改變。
“你不是他,他不會到這里,不會用這種眼光看我。”肖文靜冷冷地道:“你只是一個幻覺,像‘陰刻風水’制造的幻覺一樣,不一樣的是,你水平太次,我不會上當。”
肖文靜死死地盯著繼父,直到他哀叫一聲,爆開,水花四濺,化成一灘積水。
她轉身繼續走,步履堅定。
雨水越積越多,肖文靜抬高斗蓬邊沿,看著雨水落下來,觸到地面的積水,水柱慢慢蠕動變成人形,數張熟悉的笑臉在迎接她。
“我媽只有繼父回家的時候才會露出這么開心的笑,林思懿絕對不會對我笑,龔少穆的笑容比這丑。”肖文靜一邊說一邊越過幻象,聽著它們一個一個在身后爆開。“楊慎思……”
那個白色襯衫的青年噙著笑容站在正前方,伸開雙臂等著肖文靜去擁抱。
肖文靜看了他幾秒。
“不對,他看我的眼神不是這樣。”
“砰!”幻象爆開,肖文靜顫栗了一下,舉目四顧。
“我明白了,這是第一道關卡。”
“對,”一個聲音道:“你已經見過了海長老,而我就是他的守關陣靈。”
“這里,就是第一關:海色雨中開。”
雨聲漸漸后退,從幕前退居幕后,似乎輕悄了,似乎消失了,只留下朦朧雨色,隔雨相望的人。
那人從遠處走過來,越來越近,可無論肖文靜怎么努力去看,她的視線卻始終模糊。
她不知不覺抬頭,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雨水從他披掛的大斗蓬上濺落到肖文靜的小斗蓬上。
肖文靜先看到那把黑色的死神一般的斗蓬,再看到斗蓬下的人。
很高,很瘦弱,簡直比林思懿更弱不勝衣的男子。
他在斗蓬里穿著式樣古怪的長袍,看著像古裝片的服裝,領口敞開,露出一截雪白的胸膛,一根根凸起的肋骨。
他看著肖文靜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瞇起來,嘴唇的顏色偏白,細小的牙齒更白。
肖文靜心下驚嘆:顧迥已經算是男生女相,這人卻比他更秀氣,更纖細!
“你是誰?”
他答了一句什么,雨聲驟然加大,“嘩嘩”地蓋過他的聲音。
肖文靜剛要再問,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拖起她就走。
肖文靜掙扎了幾下,和外表不同,他的手倒是很有力,半拖半拽地把她越帶越遠。
肖文靜考慮要不要使用符咒,這人看起來又不像有惡意,正猶豫著,他停住了。
停在一棵枯樹前。
一棵只有碗口粗的枯樹,樹皮干裂樹葉脫落,要倒不倒的歪在那里,兩個光禿禿的枝丫指著天空,像一個凄涼的手勢。
奇怪的是,周圍都是直徑在一米以上枝繁葉茂的巨樹,卻都像怕了它,擠擠挨挨留出一塊寸草不生的空地,只余它孤零零地站著。
那男子站在樹前,轉頭看著肖文靜,清晰地道:“我是第一關的陣靈,這里是第一關的陣眼。”
聲音在雨聲中聽來有些縹緲,肖文靜盯著他,沒有動。
“你為什么告訴我?”
陣靈笑了笑,“海長老派我駐守第一關時曾經告訴我,我可以自主地選擇怎么做,是守關,或是輕易放過闖關的人,這些都尊重我自己的意愿。”
一個陣靈居然有自主意愿?
肖文靜手一抖,斗蓬滑到身后,雨點劈頭打落。
“你是什么?”
“我是人,”他嘆道:“和你一樣的普通人。”
她懵懵懂懂地看看他,他的眼睛閃著柔和的光,望入她眼中。
肖文靜一陣恍忽。
是嗎?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和她一樣誤闖入不屬于他的世界,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可怕的事,使他死去,魂靈卻不滅。
他被困在了秘境里,被迫從事他不愿意做的工作,任性地決定放過他的同類……
肖文靜淋著雨,一步一步走近枯樹,伸出手,貼上樹干。
這一觸到樹,像是碰到燒燙的石頭,刺痛從指尖一路躥到心臟,肖文靜尖叫一聲,拼命想拿開手,手掌卻像焊到了枯樹上,不管怎么用力都拔不下來!
好痛!疼痛耗光了肖文靜的氣力,她蜷縮起身體,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走近她,俯身察看。
肖文靜睜開眼,望進一雙半透明的眼眸。
“你用了……催眠!”
“猜對了,可惜太晚了。”瘦弱的男子微笑著撩起肖文靜被雨水濕透的發絲,輕柔地道:“再過一刻鐘,死亡之樹將吸干你所有能量。”
他笑的時候有幾分羞怯,像個靦腆的青年,肖文靜忍不住問:“你以前真的是個普通人嗎?”
瘦弱男子點了點頭。
果然,肖文靜忽然想起自己剛才被催眠的那些想法,那都是普通人才會了解的普通人在這個陌生世界里的自卑和小心思,她不禁失笑,虛弱地笑個不停。
“……原來真正害了我的,還是同類……”
“世上的事本來如此,真正能夠傷害你的只有了解你的同類。”陣靈得意地道,“為免你擔心你的同伴們,我再告訴你,他們已經落入了我的陷阱,很快就會來陪你。”
“是嗎?”有個聲音截口道:“我看不見得。”
響亮的槍聲在一瞬間震聾肖文靜的耳朵,她瞪大眼,看著一點金光穿透陣靈的身體,將他瘦弱的,雪白的胸膛炸裂開來!
那是肖文靜畢生都忘不了的恐怖景象,她親眼看見一個人跳動的心臟被炸了一個洞,亂糟糟的血肉噴濺出來,沾到她臉上身上,帶著溫暖。
陣靈睜著一雙詭異的半透明眼睛,一聲未吭就倒在肖文靜身旁,蒼白的臉孔居然有了一抹潮紅,一種死亡的厲艷!
肖文靜不停尖叫,身體的疼痛和心理的恐懼同時折磨著她,她感到自己瀕臨瘋狂,直到有人大步走近她,一掌摑在她臉上!
肖文靜倒抽一口涼氣,打著嗝被人從枯樹旁拉開,呆呆地看著他。
“這種樹叫死亡之樹,據說是天地孕育而生的風水奇物,夜晚吸收死氣,白天吸收生氣,活人碰到了會被它吸干生氣而亡。記著以后離遠點。”黑衣的男子說著,槍在手上轉了兩圈,忽然就不見了。
“龔少穆,”肖文靜顫聲道,“謝謝你救了我。”
龔少穆用眼角睨了她一眼,轉過身,“他們在那邊,過去吧。”
肖文靜剛要抬腿跨過陣靈,卻見半透明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瞪著她,她猶豫了一下,抬手抹下他的眼瞼。
手指在冰冷的皮膚上撫過,忽然感覺到熱,肖文靜吃過虧,猛地縮回手,卻見兩點銀光從陣靈眼眶中飛出,像兩只銀色的螢火蟲,眼眶中的瞳仁則變回了黑色。
肖文靜驚訝地看著銀光,它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倏的飛向她,想要鉆進她眼中!
肖文靜本能地舉起“陰刻風水”擋在眼前,手上一震,整個像被人推了一把,站立不穩,向后跌坐到地上。
銀光穿透了“陰刻風水”,被過濾成雨點那么細小的兩滴落入肖文靜眼中,眼睛里有一種清涼的感覺,像剛滴過眼藥水,很舒服。她心下驚疑不定,閉上眼揉了揉,再徐徐張開。
入目一遍銀色。
像是隔著一層銀色的紗巾看世界,一切都很清楚,卻都添了一層銀色。
銀色的天,深深淺淺的銀色森林,連雨絲也是銀色的,落到地面上,浸進銀色的地面。
肖文靜吞了口口水,小聲道:“龔少穆……”
龔少穆已經走出去一段,不耐煩地問:“什么?”
肖文靜慢慢轉過頭:“我的眼睛好像出了問——龔少穆!”
前方根本不見黑衣的男子,倒是有一只黑色的獅子,和她在現實中見過的松獅犬非常像,足有一米五六高,睜大又圓又亮的眼睛正瞪著肖文靜。
獅子!
活生生獅子!
肖文靜和獅子互瞪了幾秒,腳有點發軟,正準備落荒而逃,那獅子張大嘴,露出尖牙,更可怕的是,居然口吐人言!
“你的眼睛怎么是銀色的?”
肖文靜呆了片刻,突然手足并用連滾帶爬鉆進樹叢,有多遠逃多遠!
后方傳來響動,像是獅子妖精追了上來。肖文靜緊攥著沒有子彈的槍,頂著沉重的雨水在森林中慌不擇路地穿行,只希望能找到楊慎思他們。
一面跑一面四下張望,不知何處透進極明亮的光,肖文靜一眼望見龔少穆站在南面一塊空地上,忙欣喜地奔過去。
明明看起來很近,偏偏七拐八彎總到不了,一不小心還在樹干上撞了一頭。肖文靜暈頭暈腦的繼續跑,過會兒才發現亮光消失了,眼睛卻又能分辨顏色,透過前面一叢籬笆似的灌木縫隙,已能看見楊慎思的白衣。
白衣啊白衣。
肖文靜把頭湊到灌木旁,剛要叫他,一道白光如霹靂閃過,肖文靜瞪大眼,無聲地張大嘴。
龔少穆用左手使出手刃,襲向對面的人,對面的楊慎思!
楊慎思伸臂架住那道電光,白色的衣袂瞬間碎成片,被雨水打落,露出兩只瘦削的,伶仃的手臂。
這雙手臂理應擋不住手刃,但肖文靜知道它們并不像看起來那么纖弱,起碼,它們能夠保護一個女人的心,讓她感覺安全。
在這個世界上,必定有這么個人,哪怕天崩地裂,只要在他的臂彎中,你都能得到安全。
楊慎思和龔少穆僵持了片刻,龔少穆向后躍開,沉聲道:“下一刀我不會再留情。”
楊慎思看著他,眼睛很亮地看著他,嘆了口氣。
然后轉頭去看他身后的人。
肖文靜隨著他的目光轉向,她一直是只看著他的,直到他看向別人,她才因為看他看到別人。
一怔。
跌坐在雨中的美麗女子,有一張唐詩般清秀的面孔,臉色有些蒼白,長發有些亂,眼睛定定地望著龔少穆。
該剎那,肖文靜前所未有地明了林思懿的心意。
楊慎思抱歉地看了眼肖文靜,輕聲解釋:“我還以為你們是陣靈制造的幻象。”
龔少穆冷冷地道:“我又怎么知道你們不是陣靈制造的幻象。”
林思懿站起身,踉蹌了一下,楊慎思扶住她,安慰道:“別怕,有我呢,我會保護你”
肖文靜的心猛然抽痛了下。
“虛情假意,”龔少穆瞇起眼,“我看你就是陣靈制造的幻象!”
他縱身躍起,整個人化成一道白光劈下!
楊慎思一把推開林思懿:“走!”
人已經迎了上去,半空中白色的人和白色的光交匯,晦暗的世界像是亮了一亮,閃了一閃。
雨,下個不停。
林思懿一咬牙,奔向灌木叢,艱難地鉆了進來,正與肖文靜四目相對!
兩個人都是濕透了,都在地上摸爬滾打過,狼狽不堪。
肖文靜強忍著不去看那兩個男人的戰斗,沖她笑了笑。
“笑什么!?”林思懿突然大聲道,一抹紅霞在蒼白的臉上一閃而逝,“我最討厭你對我笑了!”
怎么笑都有錯了?肖文靜愕然看著她,她別開頭不看肖文靜。
好吧,至少這么別扭應該不是幻象。
良久,肖文靜無奈地道:“對不起,我是不知道說什么,我們不太熟,你又莫名其妙地討厭我,我只好多對你笑,希望你有一天會對我改觀。”
“才不會有那一天。”林思懿撇了撇嘴,狀似不經意地瞥了肖文靜一眼,問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肖文靜不自在地摸了摸眼角:“被第一關的陣靈弄的,多虧龔少穆救了我。”
“他居然救了你?”林思懿不自地道,“他是不是喜歡你?”
什……什么?
肖文靜以為自己聽錯了,定睛打量林思懿,她卻扭過頭不肯看她。
肖文靜覺得自己應該生氣,而她卻只覺得好笑。
“你是不是喜歡龔少穆?”
“誰說的?”林思懿飛快轉回頭,滿臉通紅,還要嘴硬道,“我才不喜歡那個鼻子翹到天上的混蛋呢!”
還說別人,她自己何嘗不是鼻子翹到天上……
肖文靜忽然覺得這樣的對話這場的場景似曾相識,她閉了閉眼,想起泰陵里那一幕幕的幻境,她在那里見過一對少年的過去,也見證了他們永遠被切斷的未來。
那些未能說出口的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肖文靜看著楊慎思落到地面上,身形不穩,但仍一步不肯退縮,龔少穆又沖了上來。
她的男人,拼命在保護另一個女人。
心臟不舒服,是嫉妒吧?肖文靜摸索著“陰刻風水”,想著她要如何排遣這陌生的情緒。
楊慎思的身體在雨中顫抖著,突然吐了口血。他一直只防御不攻擊,承受太多兇猛的力道。
龔少穆猛地收勢,“不打了。”
就那么轉身走入林中。
林思懿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陡然拔腿追上去。
楊慎思看著他倆的背影,笑了笑,又吐出口血,干脆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肖文靜在灌木叢這邊也坐了下來。
從這邊到那邊的距離,是不是就是從一顆心到另一顆心的距離?
隔著一叢矮矮的灌木,兩個人同時抬起頭,看雨。
楊慎思呆呆坐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這邊,“你來了。”
肖文靜“嗯”了聲。
“如果你和林思懿不在這里,那個鼻子翹上天的家伙怕是真會殺了我。”
“嗯。”
“可是我不能殺他,很不公平對不對?”
“嗯。”
“……你生氣了?”
肖文靜攤開手掌,看著豆大的雨點打在手心,有點疼。
“沒有,我為什么要生氣?”
“……你過來。”
肖文靜站起身,撥開灌木叢,伸出去的手卻收不回來。
枝枝丫丫葉葉那邊,有人握住肖文靜的雙手,一人高的灌木屏障那邊,黑白分明的眼睛隔著雨水和枝葉看著她。
好冷的手,又濕又冷。
他笑了笑,肖文靜第一次留意到,他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楊慎思……我好像嫉妒了。”
“為什么?”
“不為什么。”
“那可不好辦啊,讓我想想,要做些什么你才不會再繼續嫉妒呢?”
身后腳步聲響,肖文靜輕輕掙脫楊慎思的手,轉頭看去。
是龔少穆。
他身后跟著林思懿,兩人的神色都有些怪,似喜似悲,難描難述。
肖文靜清了清喉嚨,試圖打破尷尬的氣氛,“龔少穆,剛才我一晃眼就不見了你,看見一只好大的獅子,嚇死我了!”
“獅子?”龔少穆猛地瞪大眼,偏頭去看林思懿,林思懿的表情也像生吞了整個雞蛋,吞吞吐吐地道:“你看到……一只大黑獅子?”
肖文靜點頭,忽然想起來,“對啊,那獅子是黑色。”
奇怪,當時看什么都是銀色,只有那獅子黑得像炭。
龔少穆和林思懿又交換個眼色,林思懿就撲上來扒肖文靜的眼皮,肖文靜大叫:“你放開我!痛!”
她很快放開,挑眉看著肖文靜,神情又妒又羨。
龔少穆正想說什么,突然止住,肖文靜一晃眼間看到他的耳朵在動,似乎側耳傾聽。
他手指某個方向,林思懿和楊慎思看了看他,所有人同時抬頭,望向附近最粗壯的一棵樹。
那樹怕有二三十米高,筆直的伸向天空,樹冠蓬得很開,遠遠看去像一片云。
肖文靜說:“怎么了?”
話剛出口,眼睛突然刺痛了下,她眨眨眼,清涼的感覺從眼眸深處浸出,銀色再次席卷世界。
“我的眼睛——”
有人推肖文靜一把,林思懿在她背后急切的道:“看看四周是不是有人?”
肖文靜定了定神,舉目四顧。銀色的樹木像是長了腳,自動給她的視線讓路,她一眼望見西邊、南邊、北邊都有生物在接近,黑壓壓數都數不清!
“有很多,不過不是人,是——”肖文靜轉頭看向他們,卻看到一只毛發蓬松的黑色大獅子蹲在那里,惡狠狠的瞪著她。
“——獅子——哇!獅子!”
肖文靜差點又要逃走,龔少穆道:“別怕,那是我!”
龔少穆?肖文靜看著獅子,獅子翻了翻白眼:“沒錯,是我。”
人怎么變成了獅子?肖文靜有點搞不清狀況,左看右看找楊慎思,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跳到肖文靜懷里,肖文靜低下頭,看著一只白色的波斯貓。
肖文靜:“……”
“還有我,”林思懿的聲音傳來,“你看看我是什么?”
她茫然地轉頭,這才注意到黑獅子旁邊蹲著一條毛色很亮的大狗,頭上長著濃密的深褐色的毛,眼睛也是褐色——是林思懿!
“聽著,”林思懿急速道:“終極秘境是個幻境,所以我們的身體和靈魂有可能是分開的,進入秘境的只是靈魂。你得到了陣靈的真實之眼,因為能看穿我們魂魄的本質,這是好消息,壞消息是我們很快又要戰斗,而你并不能熟練運用它。”
大狗斜眼睨肖文靜:“為了我們不分心照看你這個沒用的普通人,你必須躲起來。”
“到那棵樹上去。”
楊慎思道:“你確定上樹就不會有危險?”
黑獅子不耐煩伸長舌頭,“你有其他辦法?”
顯然沒有。
三只動物終于取得一致意見,肖文靜被帶到那棵巨樹前,林思懿很理所當然地道:“爬上去!”
肖文靜沒有動,只抬頭看了看,很快認命地低下頭。
她又不是猴子!
楊慎思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肖文靜依言閉上眼,感覺有人抱住她,偎在熟悉的懷里,飛縱而起。
有風從下面托著他們,肖文靜摸索著握住他的手,突然問:“你為什么是貓?”
“什么貓?”
“在我眼里,你變成了貓。”上升之勢停住,肖文靜被放在粗大的樹叉上,背靠著樹干,“林思懿是狗,龔少穆是獅子。”
楊慎思發出一陣壓抑的低笑。
“雖然我不知道‘真實之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想象得出,所謂靈魂的本質,就是你用心去感受到的我們的樣子。”
“也就是說,你認為我們是什么,我們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