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第四次睜開眼。
“醒了!”耳邊傳來如釋重負的聲音,聽出是劉攀龍,緊接著蔣論道也道:“他們都醒了。”
肖文靜坐起身,他們離開了隆恩殿,回到殿前的神道上,身邊躺著“葉子襄”和趙雁聲,那兩人也是神情懵懂,顯然剛從幻境中蘇醒。
肖文靜看了看神色正常的劉攀龍和蔣論道,忍不住問:“你們沒有暈倒嗎?”
“當然沒有,”劉攀龍得意洋洋地揚了揚下巴,“小爺這么機警,哪會像你們這樣不中用!”
蔣論道從背包里取出水喂給三人,肖文靜此刻也不嫌棄水從哪里來了,一口氣喝了小半瓶。
她邊喝邊想,如果只有她和“葉子襄”、趙雁聲進入幻境,那她在幻境里遇到的劉攀龍和蔣論道都是假的嗎?她為什么兩次目睹兩人的童年和少年時光,是那個穿清朝官服的傀儡故意讓她看到這些嗎?
不,它應該做不到這點,那么,那些僅僅只是夢?
肖文靜滿頭黑線地想,因為她老覺得劉攀龍和蔣論道之間的氣氛有點古怪,所以幻境就順從心意,讓她旁觀了兩人竹馬竹馬的“奸情”?
幻境應該沒這么無聊吧!?
還有那對互相殘殺的雙胞胎兄弟,她怎么記得像小時候讀過的一本少女小言的情節(jié),而幻境就只是把女主角替換成她,把女主角的同伴替換成“葉子襄”和趙雁聲他們,因為人數不夠,還湊了一個楊慎思!
她越想越覺得羞恥,仔細回憶,幻境里的元素零亂紛雜,真的像是從她的記憶里隨機抓取了一些東西拼湊而成,完全不像以前“陰刻風水”的“體驗系統”專門為她創(chuàng)造的世界那樣完善而和諧。至于讓葉子襄迷失的那個幻境,她對那次的經歷已經完全不記得了,所以不知道是除了“體驗系統”以外的所有幻境都這么無厘頭,還是只有這次的幻境特別不靠譜……
反正她對幻境的內容緘口不言,不管劉攀龍怎么問也不肯松齒,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好在不僅是她如此,“葉子襄”和趙雁聲也不愿多提,劉攀龍無奈之下只好放棄。
一行人不敢再去招惹那位強大的守陵傀儡,連趙雁聲也不再想見她的“四四”了,默默地順著神道前進,不知過去多久,前方出現一條黑色的河流。
肖文靜剛要取出“陰刻風水”印章,蔣論道先一步從背包里抽出一支狼眼手電筒,光柱照在在河面上,竟沒有一點反光。
“這水的顏色有點奇怪……”劉攀龍折了一支冷煙火丟下去,所有人看著那點綠色的微光,沒發(fā)出半點聲響便被河面吞沒。
“弱水!”劉攀龍臉色大變,驚呼出聲。
“弱水?”肖文靜重復了一遍,“那不是神話傳說中的東西嗎?”
“不僅是神話。”“葉子襄”道,“風水行當中也有弱水這個概念,通常情況下死氣不融于水,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當死氣凝實為煞氣,有可能出現融于水的現象,這樣的水就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弱水,‘鴻毛不浮,不可越也’。”
旁邊蔣論道又從背包中取出一塊手帕,撕成兩半,用盡全身力氣拋了下去。
所有人都盯著那半張手帕,眼看它在空中飄飄悠悠,飄飄悠悠,劃過一條曲里彎折的拋物線,在狼眼手電筒強力光柱的照射下,“噗”一聲栽入水面。
連一點水花都沒有,再也沒有浮起來。
“咝~”劉攀龍抽了口冷氣,“這弱水不但鴻毛不浮,還有極強的腐蝕性,看它這么寬,我們沒辦法跳過去,看來只能繞道了。”
這條黑河起碼有五米寬,確實是不可能跳過去,其他人沒有意見,還是以“葉子襄”領頭,順著河道往北走,希望能找到繞行的契機.。
…………
……
人群靜默地行走著,再也沒有之前的歡樂振奮,肖文靜知道“葉子襄”心里不好受,他其實是個非常驕傲的人,一照面就被個守陵的傀儡制住,別人可能不會覺得他怎樣,他自己卻不放過自己。
她不想安慰他,男人受傷的自尊心也沒有辦法安慰,倒不如讓時間來自然而然撫平。她走在人群中,想著一些別的事,比如“葉子襄”說弱水是煞氣融于水,為什么“陰刻風水”仍然對煞氣沒有反應,它不是已經蘇醒了嗎?或者說,融于水的煞氣就不再是煞氣,不能被它吸收?
泰陵的地宮里又哪來這么重的煞氣,難道雍正皇帝真的像野史秘聞里說的,是一個滿手血腥的暴君?
不,不是的,她想,如果雍正皇帝如此酷烈,剛才那個守陵的傀儡就不會放過他們,明明可以拿走他們的性命,卻只是讓他們歷經了一番幻境的考驗……
那么這里的弱水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可能永遠都是個謎了。
一行人又繼續(xù)前進,半個小時后,“葉子襄”率先停步。
“怎么了?”劉攀龍最不安分,立刻把手臂架在蔣論道肩上,探頭過去問道。
“葉子襄”不答,招了招手,蔣論道會意,拍下劉攀的手臂,舉高狼眼手電筒。
在強力光柱的照射下,弱水的河面已經由寬變窄,最窄的地方不到一米。而再往北數十米的遠方,隱約能看到一堵豎直懸崖,如果沒有意外,懸崖之上或許就能找到弱水的源頭。
“走!”趙雁聲忽道,“我們去看看這弱水是因為什么而產生的。”
肖文靜對她的提議有點心動,但她更想早日回到地面上去,于是不發(fā)表意見,詢問地看向“葉子襄”。
“葉子襄”沉吟片刻,搖頭道:“弱水源頭煞氣深重,不值得冒險。”
且不提趙雁聲的失望,其他人也都贊成“葉子襄”的意見,最讓肖文靜想不到的是,看起來熱愛冒險的劉攀龍也別無二話。
見肖文靜眼帶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劉攀龍敏感地叫道:“看什么看?小爺我才不是怕了!誰叫他有傷……”
“哦……”
肖文靜和趙雁聲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兩人同時看向蔣論道早就止血的傷口,又意味深長地看向對方,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最后互相嫌棄地一瞪眼,飛快扭開頭。
“葉子襄”帶頭將眾人領到河流最窄的部分,蔣論道掉轉手電筒,光柱照在淺淺的河灘之上,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寫滿一些不認識的字,旁邊是連肖文靜這個半個外行都能認出來的風水陣型圖。
“是銘文。”“葉子襄”蹙眉道,“有人在這里布了一個引煞陣。”
“所以這條弱水河是這樣制造出來的?”肖文靜松了口氣,幸好不是殺人血祭出來的……
“了不起,”劉攀龍嘖嘖贊嘆,“傳說中的大風水師也沒有這份本領,干這事的一定是雍正皇帝的御用風水師吧。”
肖文靜心中一動,提到大風水師,她不由地想起“葉子襄”給她講過那個故事。他在故事里說,有一位大風水師光憑勘測就繪出了泰陵的地圖,后來地圖轉手孫殿英,大風水師非常懊悔,余生都耗費在守衛(wèi)泰陵之上。
這個故事初聽沒有什么,過后想來卻很不合邏輯。第一,什么樣的大風水師能夠隔著地層猜到泰陵的全貌?第二,大風水師與雍正皇帝素不相識,他再懊惱也不至于為了一個陌生人的陵墓搭上自己的后半生……除非,他們另有淵源。
肖文靜隱隱有所猜測,在雍正皇帝的故事里,他更換陵墓地址是因為一位風水師的勘測結果,選擇永寧山腳下也是因為這位風水師,他的這位御用風水師,與后來那位繪出泰陵地圖交給孫殿英的風水師,很可能存在密切的聯系。
最可能的推測,后者是前者的后人,因為先輩曾經為雍正皇帝設計陵墓,所以或者傳下地圖,或者口口相傳留下了重要訊息,后人才能據此繪出完整的泰陵地圖。也因為后人不肖,為免祖先蒙羞,風水師的后人被迫代代充任泰陵的守陵人。
“看那里!”肖文靜腦補得正歡,耳邊忽聽到劉攀龍一聲喊,她依言轉過去,望見不遠處的懸崖之上隱約有一個人影。
“那是個人?”趙雁聲驚道,“怎么可能,除了我們還有人進了泰陵!?”
“不可能。”“葉子襄”斷然道,他凝眸眺望了一會兒,又道,“比例不對,如果是一個正常身高的人,我們在這里看到的身形不可能這么大。”
“對,”肖文靜也反應過來,“太大了,按這個比例,如果我們走到他面前,他起碼得有三米來高!”
“應該是個雕像。”蔣論道難得插口,他在大背包里又掏了掏,摸出一副望遠鏡遞給“葉子襄”,介紹道,“紅外線望遠鏡,看不到太遠,只有十倍。”
連望遠鏡都有,肖文靜算是服他了,劉攀龍直接大喊大叫:“我也要,怎么不給我!?”
“葉子襄”接過望遠鏡望了望,確認地點頭:“確實是一尊雕像,應該是利用石壁上原有的材料雕刻的,底座還聯在懸崖上,所以幾百年都沒有朽化脫落。”
他看完了把望遠鏡拿開,瞄了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劉攀龍,手臂繞了個彎,把望遠鏡遞到肖文靜手里。
肖文靜+劉攀龍:“……”
他這是惡趣味吧!?他居然也有這種惡趣味!
肖文靜想,再也同情男人受傷的自尊心了……
她在劉攀龍哀怨的眼光中當仁不讓接過望遠鏡,仔仔細細地看了很久。
還真讓她看出點東西。
“完了沒完了沒?”劉攀龍不停地催促,“快給我啊!”
“葉子襄”問道:“你有什么發(fā)現?”
“嗯……”肖文靜不確定地道,“我覺得,這個雕像應該是一位風水師,因為他穿著清朝時候的男人不可能穿的漢服,頭上還綁了髻子,很可能是位道士,他手里拿的東西也很像是風水羅盤……”
“哦?”“葉子襄”從她手中接過望遠鏡,凝神看了半刻鐘時間,同意道:“確實是一位風水師的雕像,如果我沒看錯,他還很可能是南天師道的某任掌門,因為他腰間懸著的那柄肯定是伏犀劍。”
“我看看。”連蔣論道也在虐劉攀龍的活動中摻了一腳,他看完以后直接把望遠鏡遞給趙雁聲,點頭道:“是,我去拜謁過南天師道的山門,他們供奉的伏犀劍劍柄很像犀角的形狀,確實是這個樣子的。”
趙雁聲對雕像是不是風水師不太感興趣,但是虐劉攀龍她挺有興趣,裝模作樣地觀望了一通,也出聲道:“就是就是,我看像。”
“像你個頭!拿來吧!”劉攀龍毫不客氣地從她手上搶過望遠鏡,趙雁聲雖然是委員會的人,但她既然不是這次競技大會的領隊,劉攀龍也就不怕她。當然,像他這樣身世顯赫的二世祖,能讓他怕的人本就沒幾個。
劉攀龍終于如愿以償地玩到了望遠鏡,他延續(xù)一貫風格,邊看邊興奮地喋喋不休,好在他的聽眾只需要蔣論道一個人,而后者也絕不會令他失望。
肖文靜沒有了望遠鏡,“陰刻風水”的狼眼手電筒的光達不到距離,她再看過去,只能望見一片蒙蒙的昏暗,隱約有一個人的身影在昏暗中佇立,仿佛守候,從過去到現在,到渺茫不可知的未來,他永遠都在那里。
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
……
過河時,趙雁聲一腳踩空,差點接觸到弱水,幸好“葉子襄”和肖文靜同時伸手,兩人默契地架住她,硬把她扛過了河。
河邊的淤泥上因此留下幾個深深的足印,所有人都在為趙雁聲慶幸,劉攀龍還笑嘻嘻地嘲諷了她兩句,趙雁聲假裝和他斗嘴,躲過了向肖文靜道謝的時機。
根本沒有人回頭,也就沒有人發(fā)現,在那些深深的足印里,在河灘的淤泥中,無聲無息地鉆出了一條蛇。
那是一條只有普通人食指粗細的小蛇,蛇頭呈三角形,蛇瞳在黑暗中閃著陰冷的光芒,蛇信鮮紅如血,粗確地瞄準了肖文靜他們離去的方向。
有第一條就有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
不過須臾之間,河灘上布滿了這樣的小蛇,它們的鱗片張開又合攏,在泥沙表面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每一條小蛇爬行時幾乎沒有聲音,無數條小蛇同時向著同一個目標前進,發(fā)出的聲音猶如春蠶噬葉,又像是雨打荷塘。
“什么聲音?”劉攀龍的叫聲驚醒了同時陷入沉思的“葉子襄”和肖文靜,趙雁聲回頭一看,發(fā)出一聲尖叫。
“有蛇!老娘最怕蛇啊啊啊啊——”
肖文靜他們也聽到了蛇類爬行的聲音,蔣論道舉起狼牙手電轉身照去,光柱掃過,密密麻麻的蛇群仿佛花樣恐怖的地毯般鋪滿了整個河灘!
“走!”“葉子襄”當機立斷地道,率先拔腿飛奔,肖文靜緊緊跟住她,身旁“唰”一聲風聲,趙雁聲仗著體力優(yōu)勢跑到了她前面,蔣論道和劉攀龍互相扶持,速度也并沒有被超級大背包拖慢。
如果這時候有直升機從高空拍攝,就能見到一群人在前方拼命地跑,鋪天蓋地的蛇群在后面追,這還沒算完,河灘上的踩出的足印早就被蛇群填滿,更多的蛇群頂著前一批蛇群的身軀絡繹不絕地往外鉆……不斷擴張的蛇群便如同黑色的吞噬一切的海嘯,瘋狂地向著肖文靜他們潮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