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也要有個限度。”肖文靜微怒道：“我以王后的名義命令你，收起你的劍。”

“你還不是王后--”

她從背后一腳蹬在子爵屁股上，他“啊”一聲，怒極回頭。

肖文靜瞇起眼，看著他。

兩雙眼睛的距離極近，能夠看清自己在對方瞳仁上的身影。

對視幾秒，子爵緊緊抿住嘴，胸膛急劇起伏，末了終于別開頭，右手回收，熟練的把劍插回腰間。

肖文靜松了口氣，這才轉頭望向在旁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公爵。

他仍是親切友愛的樣子，還笑瞇瞇地沖她眨了眨眼。

公爵和伯爵夫人之間有某種關系，肖文靜想起那個古怪的侍者，雖然這個結論里有她的諸多推想，但應該接近真實。想想看，如果公爵真的有野心，他怎么可能忽略相鄰的、與他存在重大利害關系的貴族？公爵與伯爵夫人，兩個封地貴族之間的聯系必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的，也必定不會輕易毀損。所以子爵提議殺了她這位伯爵夫人是符合邏輯的上計，倒是國王為了‘愛情‘放棄上計讓肖文靜覺得比較感動。國王的作為簡直像在賭博，硬把伯爵夫人拉到他的陣營里去，如果失敗……

“叫你的人離遠點。”她指周圍一圈巨人，“我不會跑，他們讓我呼吸困難。”

公爵打個響指，巨人們果然同時后縮，包圍圈擴大。

“請不要誤會。”公爵眼也不眨地謊話連篇：“我并沒有傷害王后殿下的意思，我命人來請你，只是想更好的保護你。”

“那倒要多謝公爵關心。”肖文靜也假裝微笑，“早知道公爵沒有惡意，我們何必從旅店里跑出來，老實等著又能吃飽肚子，多好。”

她笑著瞟了一眼側方手按劍柄狠瞪公爵的子爵，總算他還知道克制，沒有輕舉妄動。

公爵的笑容慢慢收斂，眼光閃了閃，深深望住肖文靜，似乎是想跟她眼神交流。可惜肖文靜不是真的伯爵夫人，交流不出所以然。

肖文靜平靜地迎視他，以不變應萬變。

公爵緩緩道：“如果我說……那些來殺你的人不是我的部下，你相信嗎？”

肖文靜看了他一會兒，沒開腔。心里卻再度開始懷疑。現在形勢比人強，他沒必要騙她。

“如果我要殺你，絕不會在封地附近下手，你從首都出來這么久，一路上有的是機會。”公爵又指了指自己，“更不會連本人也出現在現場。”

子爵在旁邊插口道：“我也希望不是公爵，但是除了公爵大人，王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有膽傷害王后！”

“有。”公爵眼角也不斜向他，只盯住肖文靜，低聲道：“還有一個人比我更有膽量和狠心。”

“誰！？”

公爵笑起來，笑的時候和國王更像了，但與國王的倨傲不同，這個笑容里只有淡淡滄桑。

“你想想，明目張膽地傷害王后，全國上下都會像子爵一樣懷疑是我做的事，如果此時再出現所謂‘證據’，想必所有人都會認同我罪大惡極。這一連串的后果，對誰更有利？”

當然是……國王……

肖文靜的心臟在胸腔中跳得很快，似乎把整個人從內部震麻的感覺。

她避開公爵的逼視，低下頭。

腳下是落葉，半綠半黃的枯黃的干成碎末的……數十上百年的積累，厚軟的覆蓋了地面，透出一股子腐爛味道。

她曾經因這味道聯想到食物，現在，她想到尸體。

旅店那邊數百名隨行衛士，她的隨從侍女，那個長得很像張小儀的十幾歲少女的尸體……如果這是個真實的世界，她在這里死去，留下的尸體是肖文靜的，還是伯爵夫人的？

這都是那個人想要的結果？

耳邊聽到子爵在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公爵，難道你是想說……想說……”

下面的話如重傷的嗚咽般聽不清，子爵雖然單純得像個傻瓜，可惜還不夠真傻。

一點青綠的新芽墜落梢頭，肖文靜垂眸看著那點嫩葉墜到落葉層上，消失無蹤。

公爵道：“為什么不是國王？這一切的最大得利者是他，他因此有了最正當的討伐我的理由。”

他得太有道理，子爵竟被他堵得無話可說，肖文靜抬頭看看他，再看看周圍的數條大漢，這仔細一打量，才發現眾人都風塵仆仆，巨人們頭臉身上都有細碎傷痕，雖沒有傷及要害，看著卻都像認真地戰斗過。

“我有點想相信你了，”她慢慢地道，“你的處境看來并不比我們好多少。”

公爵苦笑，默認了。

沉默中他們互相察顏觀色，肖文靜看不透他，他沒有表現出熟識伯爵夫人或是對她的反應驚訝，也不像她以前想象得那么陰險狡詐。

他說的話，她不全信，但也不排除。

從那張俊美面孔上肖文靜似乎看到另一張相似的臉，那個說“愛”的國王，真的會用愛人的尸體鋪平放置他寶座的地基？

不知道，她對政治毫無經驗。但就像她之前想到的，國王硬要保住她毫無意義，如果抽離人命單純計算利益，伯爵夫人此人完全沒有存在價值。國王給她王后的名位，送她去死，既達到嫁禍公爵的目的，又能免除后患，還能搶在公爵宣揚圣物失竊之前出兵……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子爵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事，背對肖文靜僵直地站著，她看向他的背影，發現他在顫抖。

“公爵認為國王想我死來嫁禍你，所以你就要保護我，讓我活著。”肖文靜對公爵道：“我受寵若驚。”

公爵一手放在胸前，屈身行禮，“那就請王后殿下先行，追兵即將趕至。”

她側耳聽，果然后方來路隱約傳來腳步聲。

公爵又打個響指，幾條巨漢從人堆中出來，跑向后方。

剩下的人迅速散入林中，眨眼間就不見了眾多魁梧身形，林間頓時“寬敞”不少。只剩下肖文靜、子爵、公爵和他身后一名隨從。

公爵又對肖文靜作個“請”的手勢，她抬腳就走，從子爵身旁經過，卻被一把抓住。

公爵看看肖文靜又看看她身后的子爵，識趣地帶人先走。

“……不是國王陛下。”

肖文靜沒回頭。

“……雖然你死了更有利于大局，但國王陛下不同意，他對你卻是真心的……”

“別說了。”肖文靜輕輕地道，一把抽回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在生死之間，說這些，毫無意義。”

…………

……

四個人只顧埋頭趕路，偶爾四面八方某處傳來奇怪的鳥叫，公爵就會轉頭望幾眼，然后帶領他們改變方向。

肖文靜大約猜出他那些手下在為他們探路，心下暗悔，當時只怕人多目標大，怎么沒想到這個充分利用人力的辦法？再一想醫官和胖婦人大嬸的能力……算了，人還是應該面對現實。

日頭漸漸西斜，這片樹林有時候茂密有時候稀松，卻是出乎意料得大，走了一天前后左右仍只見到無邊無際的樹木。

當最后一抹夕照殘光消失在空中，林間黑得看不清腳下道路，公爵駐足回頭：“休息一會兒吧。”

肖文靜正跟在他身后，他忽然回頭，淡黑夜色中一張散發淡淡暈光的雪白面孔，輪廓隱約有些熟悉……

“王后殿下。”公爵低而渾厚的聲音響起，肖文靜移開視線，倚到身旁一棵樹上，漫不經心地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