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肖文靜嘆息，“反正甜心不是頭回跑丟，只要她還在小區內的話，應該能找到的……晚點我也去找�！�

她前面的話沒有引起葉子襄半點反應，直至最后一句，聽到她要去幫忙找狗--別人的狗，別的狗，葉子襄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驀地開口：“她會回去。”

“你說甜心？”肖文靜懷疑，“它能自己找回家？”

葉子襄點點頭，不高興地想，她的時間僅屬于他，一分一秒也不該浪費在別處，為此他愿意使用王的威壓，就算發動他領地內所有的臣民，也要把那頭“撒手沒”的蠢狗驅趕回家！

仿佛感應到他的怒火，不遠處的林蔭道上，某條撒腿歡跑的哈士奇突然平地打了個頓，后腿絆前腳，“砰”一聲臉向下著地，摔了個實打實的“狗啃泥”。

…………

……

帶葉子襄逛超市比肖文靜想象中省心，他不會到處亂跑，亦步亦趨地追隨在她身后，就算她偶爾把他忘了，興奮地從人堆這頭擠進去那頭擠出來，只要回頭，他總會準確地出現在身后半步，仿佛她身上也裝著什么發射信號的自動定位系統。

好吧，嚴格說來手環能夠定位項圈，項圈也確實能反過來定位手環。

但葉子襄根本不會利用高科技，他更像是有一種天賦本能，這種本能幫助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隨時尋找到她……和排骨。

葉子襄不喜歡蔬菜和水果，當肖文靜往籃子里裝這些時難得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他對生肉，尤其是排骨謎之熱愛，兩人路過賣豬肉的柜臺，他頓時像是生了根，不管肖文靜怎么拖都拖不走。

肖文靜和葉子襄在肉柜前拉拉扯扯，吸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有個四五歲的小胖子被爸爸放到購物車的兒童座里，含著手指看了他們半天，問道：“阿姨，叔叔是多久沒吃上肉了？”

明明昨晚才吃過！肖文靜哭笑不得，不過被孩子一言提醒，她想起來葉子襄的流浪漢出身，搞不好還真是太長時間沒嘗過肉味，上回啃排骨才顯出那副餓狼撲食的樣子，差點以為他會連盤子都嚼碎了咽進肚子。

真是欠他的……肖文靜長長嘆出一口氣，自打認識了葉子襄，她發覺自己嘆氣的頻率大幅度提高，真是過一天老十歲的節奏。

她斜眼睨過去，葉子襄直挺挺地立在肉食柜臺前，低頭，背手，外界的喧囂似乎半點也沒影響到他，他只顧著穿過玻璃罩子專心致志地瞧那些鮮血淋漓的生肉，那目光簡直可以稱得上深情。

肖文靜莫名地有點嫉妒，在這之前葉子襄只用這樣的眼光看過她……所以他究竟是看什么都那樣，或是她和生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持平？

她打了個寒顫。

“走啦，”肖文靜扯了扯他的衣袖，好聲好氣地勸道：“服務員不在，我們回頭再來買肉，先去把其他配菜稱完。”

葉子襄杵在原地紋絲不動。

隨便他吧，肖文靜放棄了，自己推著購物車排到長長的稱重隊伍尾端，反正葉子襄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被人販子拐跑，再說就看他對生肉那副癡迷的樣子，再來十個人販子也沒法把他從肉柜前拖開。

她沒注意到的是，就在她轉身的剎那，葉子襄倏然抬起頭，掩藏在長發間的耳朵靈活地動了動。

然后，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人頭攢動的市場里，他隨手撐住玻璃柜臺，敏捷地翻到里側，左手探入柜臺里握緊一條帶肉的腿骨，右手掀開隔斷內外的門簾，“咻”一聲，整個人便挾著破空的風聲躥了進去。

他動作快，而且極富韻律感，完全就像是看了功夫表演而不是偷肉現場，所有目擊者都沒反應過來，購物車兒童專座里的小胖子張大嘴巴，亮晶晶的口水“啪啪啪”接連不斷往下淌，半晌，“哇”一聲驚呼出來。

…………

……

理所當然地，肖文靜被超市管理方請進了辦公室。

她在監視器里重溫了一遍葉子襄的英姿，既尷尬又忍不住想笑，不得不端牢一張嚴肅臉，生怕自己開口便會噴笑出來。

超市經理對她倒是挺客氣，畢竟被偷的也不是什么值錢東西，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雙方你來我往，友好商談了片刻，迅速定下最佳解決方案。

肖文靜多付了一點錢，買下葉子襄帶走的肉，她接連道歉，超市方也相信葉子襄的“病情”，對他的古怪行為表示理解。

最后肖文靜被超市經理禮貌中不失熱情地送出了辦公室，前腳剛邁出門，便聽到身后爆發出一陣狂笑。

笑吧笑吧，她苦中作樂地想，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超市給她買的東西單獨結了賬，不用再去排那個天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的長隊。

她又習慣性地嘆口氣，把兩只沉甸甸的購物袋換到左手拎著，舉高右手，注目那只能夠定位的手環。

按照使用方法，肖文靜戳了戳它的翅膀，側方的長條形屏幕上立即出現一幅微縮地圖，兩個綠色的小點分別在地圖兩處閃爍，兩點之間連接著一條虛線。

非常清晰明了的提示：一個綠點代表肖文靜，另一個綠點正是那任性的偷肉小賊。

肖文靜往前走了兩步，觀察兩個綠點的動向，再校了校方向，轉過身，氣沖沖地疾步朝葉子襄趕去。

肖文靜在移動，代表葉子襄的綠點也在移動，且速度更快，導致了她由邁步變成小跑，然后疾奔，地圖上的兩個小點卻始終保持著相等的距離。

他是故意的？肖文靜不由地懷疑，隨即否定這一點，如果葉子襄正常到懂得使用手環監測她的位置，他也不會干出在攝像頭底下偷肉的蠢事。

那么就是巧合，碰巧他也在為了什么事情拔足狂奔，或者，追蹤著什么人？

肖文靜剛想到這一點，眼角突然瞄到一團灰影，她在奔跑中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腳步放慢，喘吁吁地停頓下來。

那是一只……狗？

肖文靜大奇，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跨了半步，那只狗用后腿站立，把身體拉長，姿態非常像一個人，鎮定地留在原地等她過來。

那是只半大不小的土狗，瞧上去有點眼熟，不，是非常眼熟……屁股上那撮白毛讓肖文靜沉封的記憶有蘇醒的跡象，她努力回想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只狗，不小心與土狗的眼睛對上，它的黑眼珠詭異地充滿靈性，似極了人類的眼睛，就像……就像葉子襄的眼睛！

肖文靜下意識地看了看土狗的頭頸之間，發現它沒有戴項圈，又低頭看了眼手環，確認那顆代表葉子襄的小綠點尚在遠處。

做出這個動作她便后悔了，心里嘲諷自己真是越來越不相信科學，隨即心頭一亮，霍然想起她在哪里見過這只土狗。

那是她的狗！不……它長得很像她小時候養過那只土狗，特別是尾巴上那撮白毛，如果她能幸運地把那只狗仔養大一點，它絕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她的狗，肖文靜立馬覺得眼前這只土狗親切了許多，不禁又盯了它幾眼，那只土狗迎著她的目光，竟然頗具人性地點了點頭，邊往前跑邊回首示意。

這是要她跟上來的意思？肖文靜猜想，七月盛夏的陽光當頭照下來，她被曬得眼睛一片白亮，看著那只土狗周身自帶光暈。

太詭異了，她想，扭過頭到處張望，確信她還在熟悉的社區里，并沒有一覺醒來墜進樹洞，前頭那只土狗也不是什么頭戴禮帽的兔子先生。

后方不遠處便是她剛離開的超市，門口頻繁有人進出，車來車往，雜沓的人聲、車聲、超市促銷的音樂聲，各種噪音伴隨蒸騰變形的熱浪向八方侵襲，讓人加倍地感覺煩躁。

但相距不過數十米，她眼前的這方角落卻像另一個世界，沒有其他行人，沒有提醒她歸屬于這個俗世的一切標記物，只有刺目的金色陽光無遮無攔地投射下來，一棵不知名的樹在右側安靜矗立，沒有風也自由自在地枝葉款擺。

土狗歡蹦亂跳地跑到樹下，又一次用后腿直立起來，回過頭凝望她。

好吧，肖文靜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怦怦躍動的聲音，她喉嚨滾動，想要咽一口唾液，嘴巴里卻干澀無比。

好吧好吧，她對自己說，卻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說。她雙手握拳，攥緊了購物袋的帶子，像是從這個簡單的動作里收獲到無上的勇氣，毅然抬腿，頭也不回地向土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