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靜倒是心平氣和地承受著,就當他們是不懂事的孩子,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奇怪自己的氣度,就好像她的本來年齡或者說心理年齡比這些濫用校園暴力的大學生們年長許多,經(jīng)歷過比這可怕百倍的折磨,所以能夠不把這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放在心里。
面對層出不窮的惡言惡行,要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怒火剛冒上來,莫名其妙就消散了。像是……被這春天的風……吹散……
為了減少沖突的機會,她這些天都去教室晚自習,歇燈前才回來,這天晚上回到寢室,進門就看到地上七零八落的電器殘骸,一顆螺絲釘兀自亮晃晃的轉著圈兒。
肖文靜眉梢一挑,轉頭望著寢室里五個姐妹,挨個瞧過去。
肖文靜平時總是盡量對人微笑,雖然不愛說話也不交朋友,卻有種令人舒適的親切,這一刻目光如冰,冷冷地掃過來,寢室姐妹們心頭都是一凜。
只有黃月娥漫不在乎地迎接她的目光,一手攬鏡一手拿著艷色口紅,厚厚涂抹。
“啊!”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咧開紅得妖異的唇,口紅在手指間晃動:“我剛剛不小心碰到你的電腦,它就變成那樣了。騷瑞啊,我一窮人沒錢賠,想來肖大小姐不會和我計較。”
肖文靜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你……不要那么幼稚。”
“啪!”黃月娥甩手將口紅擲了出去,那管口紅重重的撞上對面的墻,又彈開,險險擦過一位姐妹的臉,落到她床上的軟墊上。
肖文靜轉眸,看著口紅在墻面上留下一團觸目驚心的紅,像血。
黃月娥已經(jīng)瘋魔一樣撲上來,胡亂拉扯著她身體,一頭一臉拍打,腳上的拖鞋掉了,干脆光著腳踢她,一面嘴里不依不饒的罵:“我他媽幼稚給你看!你肖文靜以為你是誰?你不就是有幾個錢嗎?本校有錢的大爺多了去了,你也就配在我們面前跩!”
肖文靜抬手擋了兩下,見黃月娥激動得口沫橫飛,厚厚的唇紅糊了開來,牙齒和腮邊都沾了一些,看著更是狼狽。手便放了下來。
其余姐妹看看事情鬧大了,忙上來含含糊糊說些不著邊際的勸慰話,把黃月娥給拉了開去。
黃月娥喘著粗氣,發(fā)絲凌亂的遮住半張臉孔,淚水不知何時從眼眶淌出,滑過臉頰。嘴里還叫著:“你天生命好,就該乖乖當你混吃等死的大小姐,干么跟我們這些窮人搶獎學金?!”她掙扎幾下,拉過一名姐妹:“就因為你搶了她的一等獎獎學金,她逼得要多打三份工,還要抽時間學習,累得不成人形!三千塊錢,對你大小姐來說,不到一個月零用錢,你偏就要從窮人碗里搶飯吃!”
那姐妹被她拉著,掙脫不開,臉色青灰的聽著,緊咬牙關低下頭。
肖文靜瞥了她一眼,這說的是本校的獎學金,按系里總成績排名發(fā)放,她沒有故意去拿,也沒有蓄意要考第一名,依稀記得領獎的時候這女孩子站在她身后,就是第二名了。
“不認得嗎?”黃月娥嗤笑,“肖大小姐怎么可能注意我們這些小人物,朝夕相處三年,恐怕連名字也叫不上吧!”
她說得對,肖文靜也有點奇怪,為什么三年了她還記不住黃月娥以外的室友名字?難道她真的是如此傲慢無禮的人嗎?
也難怪所有人都站在她那邊。
(等她醒過來才知道,理由只是陰刻風水的體驗系統(tǒng)會把她記憶中較深刻的人物拉進來作為路人甲,而她記憶里沒有那么多路人甲。)
眾人七手八腳,做好做歹把黃月娥弄到一邊,肖文靜默默提起剛放下的書包又要往外走,身后有人叫,她回過頭,是剛才那位第二名姐妹。
“你……”她咬著嘴唇,像是難以啟齒:“黃月娥喜歡楊慎思多久大家都知道,寢室臥談會她說了三年了,黃月娥又那么漂亮……你以為楊慎思為什么選你不選她?他不過是貪你的錢……”
肖文靜站在門口,冰涼的鐵門半敞著,走廊里聲控燈一明一滅,遠遠傳來人聲喧嘩。
她看著姐妹樸實的臉,再看一千遍恐怕也記不住吧,她無聊地想。
肖文靜轉身離開,姐妹咬著嘴唇,望定那個緩步遠去的背影,那少女即使走在再陰暗的所在也是清白的,脊梁挺直,仿佛再多的屈辱也折損不了她的驕傲。聲控燈一盞一盞在她身前亮起,好似迎接公主的恭順奴仆。
姐妹忽然笑了笑,“砰”一聲,重重關上門。
還有十分鐘就要熄燈了,肖文靜站在女生樓外的樹下,有些茫然,她無處可去。
陸續(xù)有送女友回屋的情侶雙雙對對過來,肖文靜刻意避開,沿著陰影走漫無目地行走,不知不覺接近體育館后方。
還沒走近,已聽到球類的撞擊聲和膠底鞋與木地板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這時候獨自玩球,忽快忽慢,循著某種自我的節(jié)奏。
等肖文靜走近一點,卻聽不到腳步聲、投籃時鐵架顫抖的聲音、球從高處落下的聲音,那人像是只站在原地,一下下拍著球。
肖文靜繞到前面,體育館的門關著,沒有開燈,如果不是聽到球聲,沒人會想到里面有人。
或者有鬼?
也說不定哦,肖文靜想,愛打籃球的鬼,性格想必也開朗磊落,比人更好相處。
走到門邊,發(fā)現(xiàn)門并沒有鎖,球聲又不間斷地傳出,她忍不住巴到門縫往里張望。
“怎么才來?”
門內立刻有人發(fā)問,清亮的,少年聲音。
肖文靜有些恍忽,許久以前,她腳步匆匆去投奔一個人,懷揣著新的希望和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感激,樓是舊樓,門是舊門,她忐忑不安地敲響了它……
門開了,有個人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內,問她:“怎么才來?”
那個人是誰?
……
月亮從云層中鉆出,月光溫涼如玉,那人一步一步從黑暗中走出來,停在門邊,月光照見他的臉。
顧遴。
是顧遴。
肖文靜呆在門前,顧遴抬起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看她清秀怡人的眉眼,和臉頰上經(jīng)久未褪的……傷痕。
良久,他慢吞吞伸出一只手,肖文靜愣了下,本能地抬手,兩人隨意地握了握。
心里都想著,他/她的手好涼。
他轉過身,“我等的人沒來,你沒地方去就進來吧。”
他怎么知道她沒地方去?肖文靜想著,也不跟他客氣,跟在他身后走入體育館。
月光靜悄悄地照進半開的門,木地板被照出锃亮的反光,兩雙鞋一前一后輕輕地走著,顧遴的球鞋和肖文靜的布鞋,鞋底與地板摩擦,發(fā)出的聲音幾不可聞。
顧遴走到左側的籃球架下,揀了個籃球,左手插在褲袋里,右手隨意地拍球,一邊昂起頭凝視在月光下閃著金屬寒光的籃框。
肖文靜走到場邊席地坐下,背靠墻壁,看著那少年的背影。
顧遴的動作許久沒有變化,她很快就看膩了,打開書包,把手機拿出來,插上耳機聽音樂。
古怪的是,不管她把音樂開得再響亮,球聲仍是穿透音樂,清晰地鉆入她耳中,她在黑暗中閉緊雙眸,眼瞼微微顫動。
靜靜的,有一點濕意從眼角蜿蜒而下,像一條冰冷的蛇爬過,冷,惡毒。
顧遴拍了一會兒,右手驟然加大力道,球體彈跳的弧線改變,從跨下穿過,撞到攤開的左掌中。
三步上籃,跳投。
籃球輕松地滑過籃框,幾乎沒有碰到邊沿,落地后跳了幾下,滾到角落里,肖文靜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