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林教授很久，肖文靜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師祖什么的，她當場就跪了好嗎，把林教授樂得夠嗆，最后騎自行車走的時候還邊騎邊樂，讓她和葉子襄在后面看著都替她急，生怕她把自己送溝里。

這么不靠譜的師祖，再加上這么不靠譜的師父……肖文靜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葉子襄，她怎么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對了，葉子襄只問過她要不要拜師，她根本沒有回答，他憑什么就認定她的回答一定是“同意”？萬一她不愿意呢？喂喂，這個世界到底還有沒有人身自由了！？

她在肚子里腹誹不止，葉子襄被她看得煩了，回頭冷冷一瞥，肖文靜頓時擠出滿臉笑容，諂媚地問：“師父，我們還有幾站下？”

葉子襄懶得理她，隨手指了指地鐵車門頂上的站名，自己又轉過身去閉目養神。

肖文靜于是抬頭望向車門頂部，那一溜站名她看著都挺陌生，因為它們都不在她慣常活動的朝陽區，而是位于豐臺區，屬于北京南部。

北京城實在是太大了，朝陽區有四百七十平方公里，豐臺區三百零六平方公里，從朝陽區中部到豐臺區坐地鐵至少一個小時，公交好幾個小時，堪比小地方跨越一個市。

肖文靜和葉子襄坐了半小時公交車，又換乘了一個小時地鐵，這都是因為他們要去的地方離他們的起點太遠。

那地方叫馬家堡，是地鐵四號線的終點站。

肖文靜正在心里默算著剩下的站數，忽然聽到身邊的乘客閑談，聊的正是這個馬家堡。

“哎，”一個中年人問他旁邊的青年，“你知道馬家堡是北京城最早的火車站吧，那你知道為什么把北京鐵路的終點站選在馬家堡嗎？”

“不知道。”那青年人和中年人的長相并不相似，兩人都穿著襯衣和皺巴巴的西服，胸口夾了塊“XX房地產中介”的名牌。

他好奇地看著儼然見多識廣的前輩，追問道：“為什么？”

“因為慈禧太后怕鐵路進城破壞了北京城的風水，”中年人嘿嘿笑，“明代的時候南苑圍墻上只開了四個苑門：北為大紅門，南為南大紅門，東為東紅門，西為西紅門。到了‘我大清’，哎喲喂，正九就開了九個：正南的南紅門，東南的回城門，西南的黃村門，正北的大紅門，偏東的小紅門，正東的東紅門，東北的雙橋門，正西的西紅門，西北的鎮國寺門。之所以開這么多門，也是因為有風水師向大清皇帝進言，說他們身為異族卻得了江山，要想鎮住漢人的九州氣運，必須開九個門，才符合‘九五之尊’氣派。”

他口舌靈便，歷數明四門清九門無一錯漏，講故事的口吻也頗為有趣，漫長的車程本就讓車廂內的乘客都昏昏欲睡，無聊致死，因此不但肖文靜聽住了，旁邊的其他人也悄悄地豎起耳朵。

那中年人像是知道他又多出大批聽眾，洋洋得意地接著道：“不止是正九門，風水師還讓清朝修建了十三道角門：柵子口角門、馬道口角門、羊坊角門、畢家灣角門、房辛店角門、大屯角門、北店角門、三間房角門、劉村角門、高米店角門、潘家廟角門、馬家堡角門，象征十三太保拱衛九五之尊。這些角門現在都沒了，偏就剩下馬家堡角門，也就是我們說的角門，原址在馬家堡南街西口那地兒。所以馬家堡那地方，邪性，‘我大清’找的那風水師是有大能的，他瞧出那地方有一個氣眼兒，與咱北京城的氣運相輔相承，盛世的時候那里得開門讓生氣流通，末世的時候得守住了不讓死氣進來。你看，現在四號線的終點站不也選了馬家堡嗎？”

還真是，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這種神神道道的民間傳說最容易引發共鳴，所有偷聽的乘客若有所思地暗自點頭，連肖文靜都似信非信，求證一般看向葉子襄，卻只看到冷酷無情的后腦勺。

“不對呀，”與中年人同行的青年卻突然叫道，他一邊聽中年人說一邊扳著手指數，數了幾遍對不上，“不是說十三道門嗎，你這只有十二道，還差一道。”

“怎么可能？”中年人不高興地吹胡子瞪眼。

“是真的，我數給你聽啊，柵子口角門、馬道口角門……馬家堡角門，”青年認認真真地背了一遍，“看，只有十二道。”

眾人又吃一驚，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青年忒好記性，居然現場記住了中年人說出的所有地名！

肖文靜不禁仔細看了青年一眼，他大約二十五六歲，面色偏白，個頭比葉子襄略矮一點點，也有一七五出頭，小鼻子小嘴，是典型的南方長相。

中年人被他堵得無話可講，不過他也是個有急智的，挑起嘴唇笑了笑，故作高深地道：“你不懂，我是故意少說了一個，這叫‘遁去的一’，‘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你懂不懂？”

“哦，我不懂。”青年茫然地應了一聲，中年人以為他被糊弄過去了，正自心中一喜，卻又聽到青年慢吞吞地道：“不過我聽過‘大衍之數五十，’出自《周易》系辭，是易學研究里爭論較多的地方，至今沒有定論。‘其用四十有九’是指大衍之數用在占卜時不能圓滿，因為天地本身即是不全的，而且不斷地發生變化。《老子》第七十七章說：‘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我沒聽過你說的這個‘遁去的一’，它出自哪里？”

中年人：“……”他能說是玄幻小說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