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樓外。
周天申解下竹箱,將其放在自己腳邊,里面的東西井然有序的推在一起,一個裝著四塊石頭的木盒子被放在了邊角處,一根登山杖,一把竹劍,分別放在了其余的角落,幾本書籍被放在了竹箱的正中間,上面蓋著一個包袱,包袱里面裝著一些換洗衣服,最上面放著一些肉干之類的吃食,還有掬興國有名的米酒。這些東西原本都是周天申打算買來當作道觀的香油錢的,可誰知那位中年道士笑著回應了一句,道觀只在每個月的月初這一天對外收取香油錢,當作道觀一個月的伙食費,要是還有剩余,則會挑選一些觀中已經破舊的東西,譬如還原閣和主殿的桌子,還有每個客房中的涼席被褥等物,都會將其換掉買些新的。其余時間,道觀是不支持旁人投放香油錢的,一是沒必要,二是這是很早以前的規矩,道觀里沒有人敢違背。
周天申收起注視玄之樓的視線,摘下腰上的金色酒壺,慢慢喝著酒。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呼喊。
周天申扭身看去。
在他身后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破舊道袍,胡子拉碴,手里拿著一把嶄新掃把的老道士。
老道士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周天申手里的酒壺,連掃地的動作都停下了,喉結不經意的滾動了一下,喝道,“你是哪里來的小娃娃,不知道道觀里不準飲酒。”
喉結又滾動一下,老道士喊道,“雖然我們道家祖上是做過一些違反道義的事情,但是我們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你們也不能就這么的侮辱我們,囚禁幾千年,難道還不能讓你們消氣,還要讓你們來我們家中撒野,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們道家真就沒有會打架的人了?今天老夫就讓你們看看,什么叫老當益壯,你個小娃娃,有本事站在那里別動,老夫一根手指頭就能輕易把你捏碎。”
周天申見老人咋咋呼呼的,雖然有一大半話都沒聽清,但是看他向自己跑來的姿勢,怎么看都不像是開玩笑的,只能匆匆將酒壺扔進竹箱,一手攥著竹箱背后的繩子,讓身后一扔,另一只手順勢穿過,緊接著是第二條手臂,背帶好竹箱,周天申開始和老道士繞圈行走。
周天申也不出口反駁,只是盡量避開老道士的掃把,要真是避過不及了,就用背后的竹箱擋著。
其實再用竹箱擋避老道士的掃把的時候,多半都會打在自己身上。
反正自己也不疼,就不計較這么多了。
很快,玄之樓前的動靜,就聚集了很多的道士。
有一些小道士在一旁起哄,大笑著祖師爺又發瘋了的話語,隨后便在兩人形成的小圈外圍成了一個大圈,拍手掌,大笑著不停奔跑。
還有一些年長的道士,他們倒是想拉架,但是因為自身輩分和那位老道士相差甚遠,于是便只能在一旁干瞪眼,還有一些站在玄之樓前,沖著樓閣大聲喊叫,也不怕事后受到責罰,只希望在樓閣中枯坐的觀主和其他輩分高的師叔,師伯們能夠聽到,然后派遣下來幾個師兄弟,讓身份為祖師爺的老道士安撫下。
玄之樓內
一間清素典雅的房間中,坐著兩個人,站著兩個人。
天靈玉對面的中年道士正在烹茶,聽到外面傳來聲響,微微皺起眉毛,讓身后的弟子去屋外看看。
少年道士領命離去,很快便返回,說道,“師父,祖師爺又瘋了,現在正拿著掃把追趕一個背著竹箱的香客。”
天靈玉和茍絮對視一眼,后者齜牙笑著。
玄之觀觀主陳淼吩咐道,“你帶著子山和子興前去安撫,要是祖師爺不聽,就說晚上他的那份紅燒肉沒有了。”
少年道士笑著離開。
天靈玉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聲音,說道,“觀主,那位背著竹箱的香客很有可能是我們的朋友,要不讓我身后的這位朋友也下去看看?”
陳淼微笑道,“這個當然可以,讓這位小兄弟站了這么久,真是陳某的過失,那就勞煩小道友下去一趟了。”
茍絮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辭了。”
天靈玉在心里笑罵一聲,故作姿態。
走出房間,茍絮追上那位法號子禮的少年道士,兩人勾肩搭背的走在一起。
迎面撞見一位面色不善的中年道士,子禮連忙放下搭在茍絮肩上的手臂,行禮道,“陳生師叔。”
中年道士點頭說道,“樓下是怎么回事?”
子禮如是說道,“是祖師爺,又發瘋了,師父命我帶著子山和子興去看看,說要是祖師爺不聽我們的,就不讓在晚上吃紅燒肉了。”
陳生說道,“快去快回,待會還要講學。”
子禮行禮告退。
將陳生走進了廊道旁的一間屋子里,子禮才長出一口氣,拍著心口說道,“唉,這個陳生師叔真是嚇人,每次出來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嚇死個人。”
茍絮問道,“我之前就想問了,為什么住在樓里的道士都不輕易下樓,樓外的道士也不能進來?”
子禮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前年才來到道觀里當了一個小道士,聽那些樓外的師侄們說,這已經是傳了很多年的規矩了,據說那個時常發瘋的祖師爺,就是因為這些規矩被逼瘋的。”
茍絮笑道,“沒想到你的輩分還很高啊。”
子禮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因為我師父是道觀的觀主,他的輩分大,所以跟在他身后求道的我就順帶的輩分大,其實我還不是道觀里輩分嘴的一個...”
兩人說說笑笑來到一樓。
房間中,陳淼給天靈玉倒上一杯茶,笑道,“我已經好些年沒在外人面前烹茶了,要是味道差了些,還需要道友多多擔待。”
天靈玉舉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好喝。”
陳淼說道,“天道友一定不經常喝茶。”
天靈玉詫異道,“觀主好眼力。”
陳淼笑道,“待在這里這么多年,很多本事早就不如以前的,也就看人的本事還留著那么幾分。不過這都是年輕的時候積累下來的經驗,就是想忘,都不容易。”
天靈玉回憶道,“還記得第一次和師父下山的時候,師父身上一分錢都沒帶,我身上也是,我們沿著山路一直往下,無論是吃飯還是喝水,都是向那些遇到的人討要的,所以往往都是拿起別人家的水瓢,什么都不管,先喝上一大口再說,要是不夠喝,就再喝一大口,直到喝飽了為止。那些年,我們遇到了很多人,這些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有的見到我們,會把最好的食物給我們,也有給剩飯的,我記得最難過的一次是,別人把準備喂狗的剩飯給了我們,我和師父就蹲在那人家的門口,慢慢吃著晚飯,旁邊就是那條大狗。我很困惑,就問師父,為什么那人明明有更好的食物不給我們,非要給我們剩飯呢,還是喂狗的。師父問我,是不是生氣了,我說不是,就是想不明白。師父當時什么都沒回答,只說等我再大一些,可以自己游歷大陸的時候,就明白了。”
天靈玉喝下一口茶水,“再然后我們就回到了山上,等過了幾年,師父覺得我可以自己游歷大陸了,便把我趕下了山,我就又走了一趟曾經的那條山路,只不過這一次我帶夠了錢,身邊還跟著一位幫我背書箱的少年,下山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戶人家,又向那戶人家討要的一碗飯,那人見我瞅著眼熟,便將我請進了門,一邊拿出剛做好的飯菜,一邊和我嘮嗑,問我是不是當年的那個小道士,我說我記不得了,那戶人家的婦人便和我拉起了家常,說當年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老人,有好好的飯菜不吃,非要吃給狗的,并且還不愿意走進家門,我笑著聽婦人叫故事,心里卻感覺像是天都塌了下來,吃過飯,我便回到了山上,可是剛走到半山腰,我就停下了腳步,最后還是沒有回到山上,問師父為什么當年要提出這樣一個要求,隨后的幾年,我走了很多路,遇到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現在細想之下,對當年的那件事,反倒是不那么在意了。”
陳淼笑道,“好故事。”
天靈玉問道,“陳觀主覺得我講的是故事?”
陳淼反問,“難道不是?”
天靈玉思量片刻,“確實是一個故事,關于那件事,陳觀主考慮的如何了?”
陳淼說道,“既然你都講了這么一件好的陳年舊事,我要是再推辭,就不好了,只是有一個疑惑,想要知道具體的答案。”
天靈玉問道,“一定要知道?”
陳淼說道,“一定要。”
天靈玉說道,“陳觀主請問。”
陳淼正襟危坐道,“天峰的此次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么,難不成真想讓我們三家放下芥蒂,和你們一同對抗死靈族?就不怕再發生千年前的悲劇?”
天靈玉說道,“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就當我們是在亡羊補牢吧。”
陳淼笑道,“那你們可要看好了,要是再讓羊跑了,就更加的得不償失了。”
二人繼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