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你可知道媽媽對我有多重要么。在我很小的時候,她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希望。直到今天,無論我走到哪里,也依然能夠聽到對她的贊美,就好似榮耀的王冠戴在我的頭上。人們懷念她,感恩她,尊敬她...”
“我明白。”李青將麗莎兒輕輕抱住,低低的說道,“可你是否想過,繼續(xù)追查下去的結果?如果丹特沒有說謊,你要直面自己的母親。如果他說了謊,你就要直面自己的父親。麗莎兒,你能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動手么?而且從小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從大了說,這又是美蒂奇家族的劫難。你真的有能力不顧一切,揭開塵封的舊傷口么。”
麗莎兒嬌軀驀地一顫,她光潔的額頭抵在李青的胸口,幾乎站立不住。
“我明白了。”過了許久,她低低的說道,“李,再幫我一個忙吧。”
“好。”李青點頭。
十五分鐘之后,他叩響了丹特房間的門。
“請進。”
聽到那聲標準的意大利貴族腔,李青推門而入。
丹特坐在沙發(fā)上,手中端著咖啡杯,背對著他。
“老先生,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不會和無關的閑人談話。”
李青站在門口笑道:“呵呵,你對我的前后態(tài)度,還真是迥異啊。”
“你有家室,卻和我的女兒不清不楚。”丹特緩緩道,“她是美蒂奇家族的小姐,受不得此等羞辱。”
“如果是這個原因,的確有道理。不過也沒有哪條規(guī)矩說,美蒂奇家族的男人就可以拋棄女兒,而美蒂奇家族的女人就不能談情說愛吧。”李青扯了扯衣領,淡淡的說道,“那我換種說法,麗莎兒讓我來和你談一談。”
“麗莎兒從小多疑,她對你還真是信任。”丹特輕笑了一聲,揮揮手,“過來坐吧。”
“嗯。”李青低低應下,反手關嚴了房門,走到他面前坐下來。
丹特抬眼打量他一番,低低的問:“麝香貓咖啡,要不要...”
“不用不用。”李青連忙擺手,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我對吃屎不感興趣。”
丹特望了望手中那杯升騰著裊裊熱氣的咖啡,默默的將之放下。
他緩緩靠在沙發(fā)里,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那塊古典腕表,不禁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離開了。”
“這么急著走?”李青微微瞇起了眼睛,“因為布局已經(jīng)完成了,是么?”
丹特垂下眼簾,開始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李青再度開口:“看來你不太配合。”
“你們都知道了。”丹特重新抬起頭,目光如炬,“是剛剛知道,還是...”
“最開始只是不明所以的懷疑。”李青說道,“直到沈春城在港北設局殺我,才讓我接近了真相。現(xiàn)在見到了你,已經(jīng)能夠確定了。”
“我早就料到,你們終有一天會醒悟過來。只不過比我想象的要快,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地方。”丹特低低的道,“麗莎兒怎么樣?她是不是對我失望透頂?呵呵,我總是令人失望...”
“她的悲傷更多的來自于不確定,我只不過用了更高明一些的表達技巧。雖然同告知給她你的真實身份沒有什么區(qū)別,但已經(jīng)是最好的情況。”
丹特點了下頭:“也就是說,她心里是清楚的...只不過是...不愿意承認。”
“我最開始很疑惑,沈春城為什么要設局殺我。單純從我擋了他的路來考慮,似乎有些不大充分。”李青微微一笑,“不過后來我想清楚了,你的身份可以透露給麗莎兒,但卻不能透露給我,所以嘛,我必須死。”
丹特嘆了口氣:“可你還是逃掉了,不單單如此,還讓我損失了一個很有才干的年輕人。我悉心培養(yǎng)他,不是為了這么倉促的赴死。”
李青道:“你出現(xiàn)在麗莎兒面前,對她說了一通謊話。你了解自己的女兒,就像了解你自己一樣。你知道這番謊話騙不了她,遲早有一天,她會醒悟過來。可你是她的父親,她只會無可奈何的停下追尋的腳步,看著你肆意揮霍父女親情。換言之,你在說謊的時候,就是為了讓她知道你在說謊。因為只有當她了解到這一切,才不得不放棄。”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你根本沒有必要這樣,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訴她,你就是德墨特爾的老板,你就站在這張網(wǎng)的正中央。”
丹特一陣輕笑:“年輕人,你已經(jīng)說過了,我了解麗莎兒,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我無法給她快樂,但我卻知道怎么讓她傷心。我要讓她知道,我已經(jīng)無藥可救,我不想再同過往有任何牽扯。而謊言,恰恰可以摧垮一個人的全部希望。”
李青冷冷的問:“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為什么要離開?沈夫人到底在哪里?”
“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很長,很長,你也無權知道。”
“麗莎兒呢?麗莎兒也無權知道么?”
“她是意大利最富有家族的小姐,從她一出生,就蒙受了上天的眷顧。她尊貴、美麗、富有,而她之所以擁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你覺得她還需要知道什么呢?”丹特將手表揣進口袋,緩緩起身,拄著拐杖走到門口,從架子上取了帽子戴在頭上,“這個世界上人啊,得到的東西或多或少,但你要清楚,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這是命運,反復無常的命運。”
他打開了門,用拐杖向著外面指了指,溫和的笑道:“年輕人,我要走了,送送我吧。”
李青站起身,隨著他出門。
“現(xiàn)在說說你吧。”丹特晃晃悠悠的向外走,溫文爾雅的開口道,“當我在興發(fā)島上看到你的時候,我一瞬間有些慌亂。你的身份太敏感了,西方世界的王牌殺手,臨港李家的當世家主,督察廳的親密伙伴,再加上和麗莎兒的關系。我很清楚,如果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很難離開臨港了。所以我知道,只有你死了,我才會安全。”
他偏過頭,滿臉笑容的望著李青,就好似在訴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能不能事先通知,你為我準備了什么?”
“什么都沒有準備。”李青笑道,“我放你走。”
“為什么?”
見到李青沒有說話,他輕輕點頭:“為了麗莎兒,是么?”
“你是真的愛她,可你們不適合。”丹特將干枯的手掌探入口袋,掏出那塊手表遞給他,“臨別之前,算我送你的一件禮物吧。”
李青猶豫片刻,伸手將之接過:“謝謝,我會告訴麗莎兒,這是你留給她的。”
“呵呵。”丹特笑著搖頭,“可惜了我的一塊好表。”
兩個人來到甲板上。
一艘小船已經(jīng)停靠在下面,法比奧恭恭敬敬的垂立其上。
“我要走了。”丹特回望了一眼這艘豪華游輪,忽然扔掉了手里的拐杖。
他在李青的視線之中,脊背繃直,步伐穩(wěn)健有力的下了樓梯,跳到小船上,就像一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不見一絲老態(tài)。
“這就是你的狐貍尾巴啊。”李青舒了口氣,彎腰撿起了他扔掉的拐杖,舉起來笑著揮了揮,“丹特先生,這才是你送我的禮物。”
“不,那才是送給麗莎兒的。”丹特摘下帽子揮了揮,旋即轉身,鉆進了船艙。
那艘小船很快發(fā)動,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阿方索。”李青旋過身來叫道,“麗莎兒的吩咐,你們準備一下,要回去了。”
阿方索回過神,微微一欠身:“是,李先生。”
李青轉了轉手里的拐杖,轉過身登上了船樓。他推開門的時候,見麗莎兒正躲在窗邊,紅著眼圈兒。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你都看到了。”李青走過去,將那塊手表遞給她,“丹特先生留給你的。”
麗莎兒緊咬銀牙,猛地抓起李青手里的腕表,開窗扔了下去。
“真讓人惡心!”她怒道,精致的面頰因為憤怒而泛紅。
李青盯著那塊腕表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跌進蔚藍的大海,不禁微微發(fā)怔:“沒錯,他才是最了解你的人,遠甚于我。”
話音落下,他又提起了那個拐杖:“我騙你的,你扔掉了他送給我的禮物。丹特先生說,這個才是留給你的。”
麗莎兒揚起俏臉問:“他不需要拐杖,所以他不需要我,是這個意思么?”
“我不清楚。”李青搖了下頭,“不過你可以猜一猜,他為什么要騙你?”
“他想利用母親,讓我對德墨特爾望而卻步,他是一個卑劣的人。”
“并不完全正確啊。”李青望著窗外,輕輕一嘆,“他騙你的原因,就是想讓你得出如今的這番結論。麗莎兒,回去吧,你贏不了他,就像你贏不了自己。你只會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無可奈何。”
麗莎兒抓住了李青手中的那根拐杖,她緩緩蹲下來,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