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華勝地,沸反盈天。
從來,天子腳下的民眾都是最晚感到危機的,因為在他們的意識中,天子腳下,有天子庇佑,天大的事亦能幻化為無。因此,當那位從南詔送來的郡主剛剛踏入京城的地段時,便引了一路的人圍觀看熱鬧。
而最讓大家驚異的是,前來迎接的竟然不是正經新郎官,慕容府的二公子慕容惜玉,而是他的大哥,慕容瑞玉!一時間,眾人接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慕容瑞玉微微擰了眉頭,硬著頭皮打馬上前:“在下慕容瑞玉,前來迎接郡主入府。”
閔恬兒手下的人皆恭敬有禮:“有勞大公子。”
而此時的慕容府中卻已然忙成了一團,迎接賓客的,安排宴席的,跑前跑后的,皆是大忙。
但是后院的某間廳中,今日的新郎官慕容惜玉,卻只是慵懶的坐在椅子上,任由身邊的一眾侍女為他打理著身上的喜服和配件,斜長的鳳眼微微瞇著,仿佛已經睡著了。
“二爺,好了。”半晌過后,主事丫鬟輕聲道,仿佛唯恐攪了主子的好夢一般。
過了很久慕容惜玉才又張開眼睛,懶懶的應了一聲:“那你們先出去吧,我再去躺一會兒。”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想笑又是害怕:“二爺,這恐怕使不得,花轎可能就快到了。”
慕容惜玉卻像沒聽見一樣,徑直就往里間走去。
“二爺!”所有的侍女頓時都跪了下來,不敢有絲毫怠慢。今日的婚禮是皇帝親自下了圣旨,囑咐不得有誤,若真讓他去睡覺了,那后果還指不定怎么嚴重。
“哈哈!”慕容惜玉卻突然大笑起來,回身彎下腰,修長的食指托起一個侍女的下巴,“瞧瞧這小臉兒嚇得都白了,有那么恐怖么?我去不就行了,快,笑一笑。”
那侍女這才努力扯出一個笑來,卻比哭還要難看。
慕容惜玉冷冷一笑,抽回手,聽見前院鞭炮大作,便知道花轎已經到了。撩起袍子,他仍舊是一副慵懶的模樣,走了出去。
一直到拜堂,他都是那副表情,而身邊的新娘一直舉止得體,沒有絲毫不妥之處。只是夫妻對拜的時候,不知從哪兒鉆出一個管家的小孩來,一時調皮,竟將新娘頭上的蓋頭給掀了起來!
眾人立刻發出一陣驚呼,喜娘更是在旁邊連連跺腳,大呼不吉。而在這一陣的混亂中,閔恬兒卻是震驚的看著站在自己眼前這個邪魅慵懶的男人,驚呼:“是你!”
慕容惜玉一挑眉,看著她:“我是誰?”
“我管你是誰!”閔恬兒脾氣一上來,什么也管不了,惱怒道,“當日你敢輕薄我,今日我可再不會放過你!”說罷,她伸手去取慣常放在腰間的軟鞭,一摸,卻空空如也,霎時間想起自己此刻是新娘,正在拜堂,而眼前這個男人,將是自己的丈夫!
她往周圍一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頓時漲紅了臉,再一看慕容惜玉,他卻依舊是一副慵懶的模樣,抱著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閔恬兒又羞又怒,只恨此刻身不由己,被眾人注視著,又不能做出什么傷大體的事來。好在喜娘很快就撿起了蓋頭,重新遮住了她的視線,也遮住了眾人的視線,這才讓她微微松了口氣。
喜堂之中的氣氛凝固了片刻,好在立刻德高望重的左相就出來打了圓場:“原來今日的新郎新娘早已相識相知,妙,妙啊!”
眾人這才又笑了起來。
閔恬兒恨得直咬牙,也毫無辦法,只能乖乖拜了堂,入洞房。剛進房間,她立刻一把扯下了自己頭上的蓋頭,回身就要找自己的貼身丫鬟,嚇得喜娘連連驚呼:“郡主,這可使不得,您不能自己掀起蓋頭,不吉利呀!”
閔恬兒不耐煩的一把推開她,看見自己的丫鬟來了,立刻道:“把我的軟鞭取來,快點!”
結果,她便一直握著軟鞭坐在床榻上,等著慕容惜玉前來。然而一直到了天黑,前院的酒席逐漸都散了,他都沒有來。她出去探問了好幾次,都沒有結果。
又過了很久,一個丫鬟匆匆跑了進來,氣喘不勻的道:“郡主,那個……二爺他已經走了。”
“走了?”閔恬兒倏地站起身來,“去了哪里?”
“他是和大爺一起走的,聽說是去……鎮守南邊邊陲。”
閔恬兒怔了片刻,忽然冷笑起來。多么諷刺的一件事!她從南詔嫁過來,剛剛拜了堂,自己的丈夫就急急忙忙的趕著去與自己的國家對峙!
可是一轉念,她卻又憂心起來。起初她接受和親這件事,便是想趁著成親,拖延慕容家的將軍回南方的時間,這樣子,南詔便有機會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一鼓作氣,甚至有可能直搗黃龍。
可是她沒想到,他們竟是如此睿智,剛剛拜了堂便趕著去了,照此情形,應該不日就會趕到南邊,到那時,不知戰爭是不是已經打起來了。還有一點始料未及的便是,此番慕容惜玉竟也同樣前去了!慕容家的男子,向來都是南詔的克星,一個慕容瑞玉已經是難以抵擋,若然再加一個慕容惜玉,那會是什么樣子?
她懵懵然想了大半天,實在是難以明白,索性往床/上一躺,樂得輕松。既然如今她已身在天朝,對于南詔,實在是有心無力了,只能求菩薩保佑吧。她眼眸一轉,忽然閃動起狡黠的光芒。或許,她還能幫上一點什么,那就是攪得慕容府雞犬不寧!
秦月樓中,微瀾坐在桌邊,細細地削著一個梨,忽然聽見樓纖月道:“別把梨分開了,要吃就吃整個的。”
微瀾怔了怔,笑道:“娘,你還信這個。”
樓纖月不住的嘆氣,又想到她已經在這里住了十余天,忍不住道:“你跟他還打算鬧多久?”
微瀾頓了頓,沒有說話。
樓纖月又道:“當初我就說,惜玉這孩子什么都好,論家世論人品,再論他待你的心,哪樣不如秦宇揚?偏生你心心念念的,就是死也要嫁給他,如今可好?這成親才多久,就鬧成這樣子。”
“娘!”微瀾擱下手中的刀,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忽見門口處投進來一片陰影,不抬頭也知道那是誰,重新拾起了刀,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梨上劃著。
秦宇揚面色如常,走進來:“給岳母大人請安,岳母安好。”
“哼。”樓纖月冷笑一聲,“當不起。”說完便起身走進了里間。
微瀾坐在那里沒有動,他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她:“今天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昨夜沒睡好?叫廚房給你燉點補品吧。”
“不用了。”微瀾淡淡道,“我好得很。”說完拿起梨放到嘴邊,正要咬下去,忽然被他奪了下來,只聽他道:“梨性涼,前兩日你脾胃不太舒服,還是不要吃了。”
不吃也罷。微瀾扔了刀子,擦了擦手,起身往房間走去。前腳剛進了門,他后腳便跟了進來,一把從后面抱住她。
“放手。”微瀾掙扎。
他沒有動,過了很久才開口:“微瀾,你讓我抱抱你,一下就好。我很累了,真的很累,可是每晚回到房中你都不在……每天這樣子來看你,跟你說話,我很累,可是我只有這樣的選擇了……我要出門一趟,可能有十天半個月不能見到你了,你讓我抱抱你,好不好?”
近乎乞求的詢問,差點勾得微瀾掉下淚來,一咬牙,卻還是忍住了。秦宇揚,你既如此殘忍的對我,此刻,又何苦還要來招我?她用力掰開他的手,冷冷道:“你走吧。”
秦宇揚一僵,燉了頓,點頭道:“好。”
他轉過身,微瀾的眼淚克制不住的落下來,只是用力捂住嘴不讓自己出聲。她好恨自己這樣沒出息,為什么只是他這樣簡短的一個字,她都承受不住?
“還有一事,我差點忘了。”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下來,沒有回頭,只是道,“宮里的白雪和紅雨,我著人去接了她們來,今日應該能到了,她們和你自小一處長大,到時候也能和你做個伴。”
白雪和紅雨?微瀾又驚又喜的轉過頭,一見他僵直的背影,忽又心疼起來,卻還是無法原諒。她實在是不懂,為何他能一面待自己這么好,一面又說盡了謊話來騙她?一面說著疼她愛她,和她柔情蜜意親密無間,一面又和羅裳糾纏不清。
微瀾幾乎要瘋了,被他這樣子折磨,她難過得心都快要裂開來。
他走了出去,順便替她帶上了門。
微瀾無聲的哭著,看著那扇緊閉的門,過了很久才走過去,沒有打開門去追尋他的身影,只是輕輕將頭靠在門上,眼淚不停掉下來。
突然,一個極低的聲音傳進耳朵,像是嘆息,又像是乞求。如果不是她靠門這樣近,她根本不會聽到。
她聽到,他難過的聲音,低聲訴說:
“微瀾,回房,好么……”
那一刻,她的眼淚如決堤一般噴涌而出。原來他還站在門口,原來,他還在悄悄的訴說思念。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的模樣,一定是低垂了頭,站在那里,眉宇間是疲倦,是憂傷。
這些天來,她以為自己一直沒有正眼看過他,沒想到此時此刻,他的眉眼竟然能如此清晰的出現在頭腦中。原來她想他,原來她一直這樣想他。
所謂天涯咫尺,便是這樣的距離吧?
可是,她要如何能說服自己原諒他的背叛?她做不到。一想到那一夜,他與羅裳所發生的事,她沒辦法,她毫無辦法說服自己。
即便此刻的感動與心疼,早已泛濫成災,也無法抵御那時的痛心,隔了這么久,依舊痛,甚至有增無減。
又過了很久,她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逐漸從房門口遠去了,這才克制不住的哭出聲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緩緩縮作一團。
若然能渺小作煙塵,是不是就不會這么難過?
又過了兩日,她回了清揚居一次。他也已經走了兩天。
房間里依舊如常,沒有絲毫改變。甚至她很久之前放在床頭的那本《牡丹亭》,都還端端的擺在那里。她忍不住想起以前兩人同讀時的情景——
那是與他圓房后的第三天,她閑得無聊,突然想起了這本書,便纏著他找了一本來。此時終于有膽量讀下去了,愛不釋手的看了一遍又一遍,連晚上躺在他懷中,都會忍不住翻出來再讀一讀。
由此他便常笑她,她惱了,便瞪他一眼:“秦宇揚,你不要忘了那日為著這本書,你是怎樣傷我的!看我再理你!”
那樣的理直氣壯,仗著他的寵愛,他的溫柔,什么都不顧及,仿佛他就是她的天下。
他忙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還取過書來一字一句的念給她聽。念著念著,自然便念到一邊去了,誰還管得了書,胡亂的扔了好幾次,書都皺得不成樣子了。他說換一本,她不依,還說那就是他“施暴”的證據。
原本皺巴巴的書,此時放在手中,已經平整了許多。微瀾忍不住閉上眼睛,腦中浮現出他一點點撫平這本書時候的情形,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放下書,擦干了眼淚,她去到衣柜那邊取了兩套衣衫,不敢再多往房中看一眼,只怕又看到什么讓自己難過,匆匆就想出門。
沒想到卻在門口撞到羅裳。
看著她臉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驚訝表情,微瀾冷冷一笑,側開身子想要出門。羅裳像是要讓她的樣子,也側了身子,不想卻剛好將她擋住,忙退開,笑道:“真是對不住,擋了公主的去路。要早知道公主此時回來,我也就不來了,只是落了一方手絹在里面,反正也不是多急。”
落了手絹在里面?微瀾心中一疼,像被鈍刀子割過一般的難受。忽又明白了什么,她是來向自己示威來了?竟然已經這么迫不及待,也是,誰叫自己讓出了園子,讓出了屋子,甚至讓出了床,此刻,自然是她耀武揚威的時候。
想到這里,微瀾反倒有一種釋然的感覺,淡淡一笑:“如此你慢慢找吧,反正也沒有人會來打擾你。”
羅裳垂了眼簾:“羅裳又讓公主不高興了么?是羅裳該死,公主不要怪罪。”
微瀾頭一次知道自己是那樣小肚雞腸,嫉妒成性的人,不過是從別人的口中知道。她笑著:“沒有,我沒有不高興,姑娘要找什么就去吧,我先告辭了。”說罷便再不做停留,徑直回了秦月樓。
沒想到這一夜,卻是她這半個多月以來睡得最好的一天,雖然也做了夢,可是不會像往常那樣一醒來就淚流滿面,也算是一種解脫了。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一醒來,便聽見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南隅城破了!微瀾只怕是謠言,特地出了門,沒想到街上幾乎所有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想來是千真萬確無疑!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南隅,數百年來都是天朝用以抗衡南詔的據點,城墻經過多次修繕,早已堅不可摧。而鎮守那里的,全是精銳將士,所以這么多年來,南詔從未能突破那里而前進一步。
而今,南隅城居然被破了?她不敢想象這樣的實施,匆匆轉身欲回府,卻忽又被兩個路人的閑談吸引了注意力。
“聽南邊回來的人說,那里鎮守了兩位慕容家的將軍,卻還是沒能抵抗住。”
“唉,怕是一代不如一代吧,南隅城一破,只怕以后的杖就難打了。”
“沒錯,聽說此次南詔用兵神勇,不再像以前只會用蠻兵,看來這南詔新主倒是有幾分謀略。”
“未必,只怕這背后還有高人指點。”
“有道理,有道理……”
匆匆聽了幾句,卻也明白了大概,微瀾心中卻始終如一潭被打破平靜的水,怎么也靜不下來。她愣愣的在那里站了很久,心中卻又變得空蕩蕩起來。
為什么會空蕩蕩呢?她想不明白。
忽又聽得一人問道:“那慕容家的兩位少年將軍呢?”
她內心忽然一震,那種空蕩感隨之消失。是了,南隅城破了,那慕容瑞玉呢?還有……慕容惜玉呢?她忙的豎起耳朵,聽那些人的回答,只聽一人道:“聽說那兩位少將軍帶兵退守臻江江畔,正在調整兵力,只怕也無力回天。”
微瀾聽得心中一陣陣的發涼,匆忙提步趕回了府中。她心中亂成一團,卻找不到人訴說,樓纖月常年與世隔絕,對這些事根本毫不在意,她唯一關心的便是慕容惜玉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微瀾心中異常難過,突然想起一個人,便決定收拾了東西,出一趟門。
匆匆乘船到了金陵,直奔外公的住處。飛絮正在門外守著一個小火爐熬著什么東西,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見到她,驚叫一聲撲上前來抱住她:“好嫂子,你可算來了!”
微瀾一怔,微微一笑:“外公呢?”
飛絮原本帶著笑意的臉一下子就苦了下去:“昨日聽說南隅城破了,今日便病倒了,大夫說,情況不容樂觀。”頓了頓,她又看向微瀾身后,“表哥沒和你一起來?”
微瀾點點頭:“他出門去了。我進去看看外公。”
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藥香味,她匆匆走進房中,見到老人正躺在床榻上,那蒼白憔悴的臉上,是十分痛苦的神情。微瀾心中一酸,上前握住他的手:“外公。”
過了很久老人才睜開眼來,看著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蒼白的笑意:“丫頭,你來了……”
微瀾忙點頭:“外公好生保重。”
老人想要起來,微瀾忙攙扶著他,坐在床頭,聽他沉重的嘆息:“保重?我倒寧愿老天早點收了我去,別讓我親眼看到那一天……”
“外公。”微瀾心中一緊,意識到他所謂的“那一天”指的是什么。
老人輕輕一笑:“花開花落自有時。丫頭,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不要難過。歷代以來,王朝更迭,又豈能有哪一朝能千秋萬代?正如我這把老骨頭,白白的活了這么多年,終有一日還是要入土為安。”
“外公。”聽他說得凄涼,微瀾忍不住落下淚來。
“別哭。”他低聲道,“怎么這樣動不動就哭。”
微瀾輕輕答應了一聲,拭干眼淚強笑道:“我最近愈發沒出息了。”
他看著她,久久之后,忽然輕嘆一聲:“丫頭,你對你皇祖母,有印象嗎?”
“皇祖母?”微瀾一怔,又立刻想起來,傳說,皇祖母原是孝文皇帝的妃嬪,后來孝文皇帝薨,又嫁與了皇祖父。可是,孝文皇帝不就是……微瀾怔怔的看著他:“外公,到如今,你依然想著她嗎?”
老人淡淡一笑:“多少年了,只當是個故人,也依舊懷念著。”
微瀾鼻間一酸,只差一點便又要掉下淚來,強行忍住了,憶道:“我只見過她一次,皇祖父去世之后,她在庵中帶發修行。有一次皇后帶著所有的公主去進香,我遠遠的看過她一眼,只是印象不深刻……再后來,她也去世了,與皇祖父葬在一起……”
“哦。”老人微微應了一聲,苦笑道,“也不知黃泉下相見了,她會不會還認得我?”
“外公福壽綿延,不該說這樣的話。”
他像是沒聽到微瀾的話一般,依舊自言自語道:“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沒有想到,那邊方才被南隅城被破的消息震驚到,這邊又將要面對一位傳奇老人的垂垂遲暮,微瀾心情始終低落,服侍著老人用藥的時候也心不在焉。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她以為是飛絮,沒有回頭,卻不想手中的藥碗突然被人握住,驚訝中抬起頭,看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她一怔,卻見他風塵仆仆的臉上微微一笑,轉而看向老人:“外公,我來服侍您用藥。”
老人見了他很高興,微瀾便起身在旁邊靜靜站著,也不說話。直到他服侍外公用完了藥,又看著他睡下,微瀾方才轉身走了出去。
飛絮正將飯菜擺上桌,看見微瀾和她身后的秦宇揚,道:“表哥,你大老遠趕來,還沒用過飯吧?微瀾也還沒吃呢,你們一起吧。”說完她便走出了房間,只剩他們兩人。
微瀾背對著他站在那里沒有動,他站在身后,遲疑了片刻,伸出手去牽她。他的手不像從前那樣溫暖,而是冰涼的。微瀾微微蹙了眉頭,掙開他,自己走到桌旁坐下。
他也沉默,片刻之后坐了下來,看她似乎沒什么胃口的樣子,微微一笑:“怎么了?飛絮說你上午來就沒吃過東西,到現在還吃不下?”
“嗯。”半晌之后,微瀾終于應了一聲。
他似乎很高興,自己沒吃什么,反倒一個勁的往她碗中添菜。微瀾依舊是吃不下,很快便放下碗筷回房間去休息了。秦宇揚沉默的在廳中坐到半夜,直到飛絮又走進來,催他去休息,他才走進了房中。
她已經躺下了,背朝著他。可是他莫名的覺得心安,因為她在,只要她在就好了。可是這樣安心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所以此刻,才會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在桌邊坐下來,隨手泛開一本書,就著昏暗的油燈,有些吃力的看了起來。
不是不想躺倒她身邊,不是不想抱著她,可是如果那會讓她不高興,還不如就這樣,安安靜靜,只要她在這里。
微瀾是真的睡著了,因為實在太累,等到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本該一片漆黑的屋里卻亮著微弱的光亮。她意識迷糊的轉過頭去,在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還未回過神來就喚了出聲:“秦宇揚?”
秦宇揚微微一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過頭去看見她眼中的朦朧與迷惘,才明白,原來她只是剛剛醒來,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只怕下一刻,又要變臉色了。
果然,微瀾看見他的臉之后,立刻回過神來,匆忙又躺下了身體,一言不發。
又是長久的沉默。微瀾幾乎要窒息了,手死死的抓著被單,方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那股難耐的痛楚。不能這樣下去,她只怕自己會死掉,深深吸了口氣之后,盡量平復自己的心緒,開口道:“這幾天,你去哪里了?”
他心中一喜,擱下書:“去了一趟江西。”
“哦。”微瀾淡淡應了一聲,又沒了下文。
這是一個好的預兆,他不愿意就此放過這個機會,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她的側臉:“最近胃口一直這么差嗎?你好像清減了很多。”
“還好。”微瀾輕聲道。
他也輕輕應了一聲,卻再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半天,還是打算起身走回桌邊的時候,突然聽見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音。他遲疑了片刻,俯身去看她,發現她就那樣側躺著,眼淚卻已經濕透了那邊的軟枕。
“微瀾……”他不可遏制的低喚出聲,埋下頭去,在她的臉上淺淺的親吻著,一直喚她的名字,一聲一聲,“微瀾,微瀾……”
微瀾終于哭了出來,卻依舊沒有動,任由他的吻在臉上游離:“秦宇揚,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子……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子……”
他怔住,微微抬起身子看著她。
她沒有任何察覺,繼續哭訴道:“你知不知道我好怕,我怕回到從前那樣一無所有的日子。可是我不能,我絕不能接受你的背叛……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為什么要一次次的騙我……”
“我沒有,我沒有。”他忽然用力捧著她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微瀾,我待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我也沒有背叛過你,你為什么不肯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是因為一次次的相信你,我現在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淚眼迷蒙的看著他,“我曾經說過,無論你說什么,我都會不加懷疑的就相信……到現在,我依然相信,可是我不相信自己,我已經完全不相信自己了!”
“你可以相信!”他也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完全可以相信自己,微瀾,你沒有判斷錯!自從我們成親之后,除了圓房那次,我沒有對你說話謊話,一句都沒有。”
微瀾終于克制不住,伸出手來抱住他,埋在他頸窩處嚎啕大哭。她終于,還是只有選擇相信他。因為實在無法想象失去的后果,也因為,他注定是她命中逃不過的劫數。
最溫柔的劫數。
她的哭聲讓他一度哽咽,緊緊將她摟在懷中,深深呼吸著她身上熟悉的清馨香味,方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想她,想得快要瘋掉了。在沒有她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想,如果老天要這樣子折磨他,那還不如直接讓他死掉算了。
所幸,她終于又回到了他的懷抱,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
其實,他們兩人之間,她永遠都是主宰,他的快樂,憂傷,通通由她決定。
她不知道,所以以為他才是主宰。
而究竟誰是誰的主宰,她不知,他亦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