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揚本是在商場上逢迎慣了的人,偏生這次面對著母親和妻子的關心,卻是方寸大亂,頭疼不已,一邊要小心應付著,另一邊又加緊去求司徒云輝。
那一日,他剛從外間回來,返回清揚居中,卻不見微瀾。羅裳進來為他更衣,他順便問了句,羅裳便垂了眼瞼:“下午的時候,羅裳不小心弄壞了公主的一件衣裳,只怕公主不高興,不知去了哪里。”
秦宇揚頓了頓,在椅子上坐下來看著她:“羅裳,名義上雖說你是在服侍我,但實際上我是沒將你當做下人看待的。你好歹是公主,說實在,我心中總是覺得不安。”
羅裳抬頭看著他:“公子想要說什么?”
秦宇揚順手把玩著茶盞,淡淡道:“沒什么,只是近日聽南方的人帶回消息說,南詔有意聯合大越國攻打天朝,你應該不知道吧?”
“公子這是何意?”羅裳霎時間蒼白了臉,“莫不成公子做了駙馬爺,為著南詔和天朝交戰,想要將羅裳交出去不成?”
見她的模樣,秦宇揚倒是笑了:“我幾時說過什么,你竟緊張成這幅模樣?”
羅裳咬著牙:“只因為是公子,羅裳才緊張!
“罷了。”秦宇揚起身道,“只是想起來,順道說說而已,你不必多想!闭f罷,他又喚了秋霜進來:“可知公主去了哪里?”
秋霜忙道:“公主去了二太太那邊,囑咐少爺回來的時候說與少爺聽的,只是奴婢一時忙碌,忘了。”
秦宇揚淡淡點了點頭,狀似無意的瞥了羅裳一眼,轉身走了出去。秋霜很快也跟隨者走了出去,只余羅裳一人站在原地,臉色煞白。
秦宇揚很快來到西園,還未進門就聽見屋子里傳來笑聲,竟還有秦培賢的聲音!他不覺一頓,走了進去,卻原來樓纖月也在,一群人不知在笑什么。
見了他進來,宇文氏忙招手,笑道:“宇揚,你快來。我說你這孩子這段時間也好像開朗多了,原來是身邊多了這么個開心果!”她指了指微瀾,“剛剛給我們講笑話來著,可真是有意思!
秦宇揚和微瀾相視一笑:“能博得父親和娘親一笑,那是再好不過。難得岳母也在,看來今日我清揚居是不用傳飯了!
秦培賢臉上也是難得的笑意:“不錯,親家母今日也在此用飯吧,難得開心。”
因著樓纖月身份特殊,而其中又牽連甚廣,他們并未直言樓纖月的身份,只道她是微瀾的乳娘,自小拜了干娘,因此才一起來了江南。
樓纖月笑著應了,沒有多說什么。
秦宇揚今日興致也高,吃飯時不停為幾人布菜,還同秦培賢一起飲了兩杯酒。一回頭見微瀾眼饞的模樣,趁著其他幾人不注意,輕輕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低聲道:“你也想喝?”
微瀾忙點頭,他輕笑:“小醉貓!”微瀾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正欲埋頭吃飯,卻忽然見他偷偷遞了一杯酒過來,頓時又喜笑顏開,開開心心的接了過來。
這不僅是微瀾入門以來同長輩一起用的最高興的一餐,其實,也是秦宇揚這么多年來吃的最高興的一次飯。眼看著父親臉上少見的笑容和母親臉上幸福的溫柔,再看看身邊的微瀾,他忍不住想,人生,這樣該是完美了吧?所有的爭,所有的計較,所有的不甘仿佛都在此刻煙消云散。他不禁懷疑起,自己過去那二十年所謂的努力,是不是都值得?
用完晚飯,已經有人先將樓纖月送回去,秦宇揚和微瀾留下來又同二老說了兩句話方才準備離開,卻聽宇文氏突然喚住他:“宇揚,再等等,過會子許大夫會來,讓他給你瞧瞧再回去。”
微瀾臉上一紅,秦宇揚卻霎時間身子一僵,訕笑道:“娘,不用了吧!
“兒!”秦培賢忽然一聲長嘆,站起身來。秦宇揚不禁一愣,印象中,他從未如此親切的喚過自己。秦培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別的也就不論了,若然沒有子嗣,以后家業傳到你手中,為父也要擔心后繼無人!”
宇文氏一愣,在回過神來已經紅了眼眶:“老爺……”
家業傳到自己手中?秦宇揚淡淡一笑。在從前,這本是他極力追求的事情,為了母親,為了自己,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乎了。但這樣的肯定,從秦培賢口中許諾的肯定,對他來說,其實很重要。
他正欲開口說什么,卻見門口進來一個丫鬟,說是許大夫已經到了。秦宇揚看看身邊的微瀾,不禁擰了眉頭,眼見著許大夫走進來已成定局,無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心中只是盤算著要怎樣交代。
微瀾一見大夫進來,立刻緊張的站在一邊,絞著手里的絹子等待著大夫診斷的結果。
秦宇揚卻逐漸鎮定了下來,看著微瀾笑了笑。
果然,許大夫為他把脈過后,面帶疑惑的看著他:“敢問四公子,先前是哪位大夫給公子瞧?”
秦宇揚低頭理好袖子,沒有說話。
微瀾心中著急,又不好意思開口,宇文氏已經開口道:“許大夫,如何?”
許大夫起身道:“回老爺,二太太,四公子身體康健,并未有任何異常。”
剩下那三個人頓時都有些愣住了,看向秦宇揚,仿佛在等他給答案。秦宇揚抬起頭來,目光掃過父母親,最后看向微瀾,伸出手去拉她。
微瀾卻一下子躲開了,看著他:“秦宇揚!你居然騙我?你明明那晚才答應我不騙我,原來那時候就是在騙我!”憤憤一跺腳,微瀾又羞惱又傷心,轉身跑了出去。
她前腳剛回到清揚居,秦宇揚也就跟了回來。微瀾進房,聽到他的聲音從后面傳來,索性將房門緊緊關上,不讓他進屋。
秦宇揚站在房門前,走廊上不停有婢女伸出頭來悄悄看熱鬧,他心中只得苦笑,伸出手去敲了敲門,低聲道:“微瀾……”
“你走!”微瀾捂在被子里,氣得大喊,“我不想見到你,騙子!”她想到自己近些日子以來為他所擔心,為他忙碌,而到頭來,卻是被他騙了!他是成心不想碰她!那平日里的恩愛體貼也都是假的嗎?微瀾越想越可怕,忍不住哭了出來。
秦宇揚在房門外隱約聽到哭聲,頓時心里一緊,也顧不得有多少丫頭在那里看熱鬧,打開窗子跳窗而入。而走廊上,一群婢女看著那扇又合起來的窗戶,都是驚詫萬分。剛剛那人,真的是平日里風范出眾的四少爺?
埋在被子里的微瀾忽然聽見有響動,忙拉開被子,正好看見秦宇揚跳窗進來,來不及驚訝,只想逃開他,一下子就跳下床來想走出去。秦宇揚見她滿臉淚痕,哪里肯放手,拉住了就不讓她走。
微瀾想走,掙扎不過,一急之下沖著他的手臂就咬下去。這一下可算是用盡了全力,秦宇揚疼得直吸氣,還是不放手。她咬的牙齒都酸了,不得已放開,見他還是不放,心中火氣就已經去了一半,只是還是滿腔委屈:“你到底想怎么樣!”
秦宇揚低頭看著她,半晌不說話,卻突然湊上前去,一點一點吻著她臉上的淚痕:“微瀾,不要再哭了好么,我不想讓你哭……”
“騙子!”微瀾被他吻著,身上逐漸沒有力氣了,卻還是忍不住叱他,“三嫂說你設計坑害了大哥,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你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我完完全全被你騙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哪個是真的你——”
“你”字只出來一半,唇卻突然教他堵住,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清俊的眉目,心中又泛起酸楚來——你既不肯碰我,又何必假意與我親熱?想到這里,微瀾忍不住一用力,重重咬了他一下。秦宇揚吃痛,松開她來,呼道:“你也太用力了,想將你相公變成啞巴?”
微瀾不想與他多說,還是一意要往外走,卻又再次被他從身后圈住,他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微瀾,我錯了還不行么?那些日子,是真的太忙了,很累,又怕你誤會什么,所以才逼不得已說了假話……可是,我發誓,我待你之心,一片赤誠,日月可鑒,天地可表!”
一席話,微瀾聽得心神蕩漾,待回過神來,又恨自己的不爭氣,走到床邊坐下:“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
秦宇揚見她的模樣,低低一笑,轉身斟了一杯茶,背著她從袖中取出一包東西來,融入茶水之中。
這包東西,雖是來得晚了些,今日來,倒也不失為來得巧!所幸那司徒云輝查到了藥王祖師爺的醫藥秘籍,找出蕓蓮這味奇藥,竟正好是那四十九中禁藥的克星,所謂以一敵百,卻原來是如此這般!
他轉身端了茶走到微瀾身邊,躬身向她賠禮的樣子:“四奶奶,你若是肯原諒那說謊話的秦四,便喝了這杯茶吧!
微瀾聽他絲毫不似平日語氣,反倒添了一絲逗趣,終于沒能繃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臉看著他:“那我就勉為其難,喝了你這杯茶!
他今日確實是與往日有極大不同,這一點,微瀾在自己的外衣被他剝去之后方才深切體會到。但面對著如此的他,微瀾除了羞怯,除了緊張,竟是半分力氣都拿不出來。
他吻著她如今終于可以一親芳澤,并且,近乎肆無忌憚。
兩個人的呼吸都逐漸沉重起來,微瀾眼見著自己的衣衫被一件件丟出帳外,忍不住羞怯,卻又止不住想笑。原來,洞房花燭,就是這般的放肆,這般的快活。
“等等!”正在濃情之時,微瀾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推開他,胡亂披了衣衫跳下床去,在衣柜旁翻找著什么。
秦宇揚幾乎要懊惱死,咬牙看著她:“你在找什么?”下一刻,卻只見她不知從哪里取出一個藥丸,竟毫不猶豫的就塞進了口中!他驀地想起之前那造成他極大困擾的禁香丸,登時大驚,也慌忙下床,掰住她的下顎:“你吃了什么東西,快吐出來!”
微瀾早就已經咽了下去,哪里還吐得出來,只是怔怔的看著他:“沒吃什么。”
“到底是什么?”他急得頭上冒汗。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眼見著事情終于解決了,哪里又來了一顆莫名其妙的藥丸?
微瀾自是不肯說,也羞于說。他氣得儀態全無,直瞪眼睛,不多時匆匆撿起散落一地的衣衫,慌慌張張套好,打開房門:“來人,快去平陽居,將住在那里的司徒先生請來,不準耽擱!”
微瀾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緊張得來回走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傻傻的坐在那里等著他所謂的那個司徒先生。好在他很快就來了,秦宇揚一見他如蒙大赦,將他引至微瀾面前:“先生快替她把把脈,方才不知胡亂吃了什么東西。”
司徒云輝依言仔細切了脈,只消片刻,回身對他道:“四公子,我們外面說吧。”
秦宇揚忙跟他走到了外面花園內,急道:“怎么樣?”
“四公子不必著急,尊夫人方才服下的,是解藥,真正按方所配的解藥,對身體并無害處!
秦宇揚頓時愣住,說不出一個字來。
回到房中,微瀾還怔怔的坐在那里,因為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太突然,她還沒有回過神來。秦宇揚反身將門關上,忍不住舒了口氣——本以為今夜會是洞房花燭夜,卻沒想到鬧出這么大一個烏龍,他經歷了大驚之后的平靜,只覺得身心疲憊。
卻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個妖冶邪魅的男子。原來,他早已給了微瀾解藥,只是卻還是存了私心,不知又拿什么話騙了她。
微瀾依舊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可以睡了么?”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鬧了大半夜,她也實在是累得慌。
秦宇揚點點頭,擁著她一起一起上了床,卻都沒有再發生什么親密的舉動。
兩人都累,但是奇跡般的,卻兩個人都沒睡著。快要四更的時候,微瀾忍不住翻了個身:“秦宇揚,你睡了么?”
他沒有回答,只是反手將她擁進懷中。微瀾順從的依偎著,順便在他胸口處吹了一口氣,隨即咯咯的笑了起來。他也終于忍不住笑了,抱著她的手愈發用力。
“哎,輕點呀!”微瀾忍不住喚疼,哀怨的瞪了他一眼。
卻恰恰是這一眼,竟再次如第一次見面時一般,移不開眼去。他亦只是看著她,很久之后,終于說出了對她的第一句贊揚,真心的:“微瀾,你好美……”
再一次深深吻住她,這一次,終于沒有任何事能夠打斷了。
凌亂的衣衫再次散落一地,寬敞的內室吹起一陣暖風,吹皺了那低垂的幔帳,亦吹皺了幔帳內的兩片心湖。
天光微亮,夏雨和秋霜早早起身來,打了水候在主子房門口,只需聽得一點動靜,便要進屋去服侍主子起身。秋霜站了片刻,道:“姐姐,我先去尋個方便,馬上過來!
夏雨答應著,一個人守在那里。不多時,忽然聽見房間里傳來了動靜,見秋霜還沒回來,便自己端了水盆準備進屋服侍。剛來到房門口,正欲伸手敲門,卻忽然聽見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音,片刻之后,那聲音更清晰了,夏雨霎時間紅了臉,慌忙轉身退了出去。
秋霜正好返回,見她慌張的退出來,奇道:“姐姐,少爺起了?”
夏雨久久不能平復心情,過了好半天,方才拉過她低聲笑道:“好在沒進去,要不然,壞了四少爺的好事,只怕會怪罪我呢!”
秋霜年紀雖小,卻也明白一些事情,一時間也紅了臉:“呀,這大清早的!四少爺與公主也太恩愛了些!”
“你們在這里說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兩人回過頭去,卻見是羅裳。夏雨立刻斂了笑:“羅裳姑娘!逼锼{皮,笑道:“羅裳姑娘,我們在說四少爺和公主呢!”說罷,朝那間主臥房怒了努嘴。
夏雨見羅裳臉色猛然一變,立刻輕輕扯了扯秋霜,一起退到了邊上。羅裳僵著身子在原地站了片刻,很快轉過身離開了。夏雨這時方才在秋霜頭上敲了一下:“好個沒眼力勁的丫頭,這種話,也能在她面前說么?沒見她平日是怎么待少爺的?回頭她要是借故尋咱倆的晦氣,那豈不倒霉!”
秋霜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
結果,那兩位主子竟雙雙睡過了頭,一直到日上三竿,房里再沒有傳來有人起身的動靜。
微瀾睜開眼的時候,習慣性的看了一眼滴漏,上面顯示的時辰讓她嚇了一跳,還沒緩過神來,忽然枕下有什么東西動了,她轉過身,才發現他竟然也還沒起!也是睡眼惺忪的樣子,剛剛睜開眼,整個人呈現出一副慵懶的姿態,倒是比平日里那個光鮮整潔的秦宇揚,增了一分美感。
他也望了一眼銅壺滴漏,卻沒有任何反應,反倒又擁緊了她:“再躺一會兒!
枕在他臂彎中,微瀾自是舒適,卻還是擔心著:“你不去做事?”
他閉上眼睛:“權當偷得浮生半日閑。我又不是那皇帝,需得日日早朝臨政!
微瀾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要真是那皇帝呀,那此時你的皇宮還不亂了套?”
“我要真是皇帝呀——”他依舊閉著眼睛,學她的語氣,“后宮就只有這么一個佳麗,也不知是福氣還是晦氣……”
順手在他身上掐了一把,微瀾惱道:“那你說,是福氣還是晦氣?”
他突然睜眼,一下子翻身將她壓制住,那一瞬間竟笑得比慕容惜玉還要美:“那你說,該是福氣還是什么?”
微瀾哪里還經得起折騰,忙求饒,又鬧了一陣,方才起身來,卻已經是午時了。微瀾坐在銅鏡前梳頭,紅著臉看著夏雨默默在那邊整理被鋪,卻突然發現他在一旁帶著意味不明的笑看著自己,臉頓時更紅了,轉開頭去不看他。卻不知怎的忽又想起一件事來,老早就想問他,卻一直擱到現在:
“對了,我上次遇見墨先生,聽說你跟陸蕭翎鬧翻了,是怎么回事?”微瀾從鏡中看著他凈手,“以前他不是還幫過你那么多么?”
秦宇揚頓了頓,扔下帕子,淡淡道:“他的確幫了我很多,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可原諒的!
“什么事?”微瀾頓時來了興致,放下梳子看著他,見他不太想說的樣子,悻悻道:“你說過不再騙我的。”
秦宇揚沉默了片刻,在她面前蹲下來,握著她的手:“你還記得那次在畫舫上,你告訴我你被人追殺,所以才又回到杭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