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日,慕容惜玉那句浸透了濃濃哀傷的話始終回響在她腦中,她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墒,就是他了,她的心指引著自己找到了他,自此便認定了他。他能給她的,可能慕容惜玉也能給,甚至比他給得更多。
可是,慕容惜玉不是他。只有他,才能讓她安心。那是一種心底的寧靜,透過他暖暖的眼神,傳進她原本已經被寒意侵蝕的心。
他們的婚期,就在一個月之后了。微瀾心中是幸福的,母親,丈夫,好像別人能擁有的,她也終于能夠同樣擁有了。
她依舊會在晚上去看自己的母親樓纖月,有時候是慕容惜玉來帶她去,更多的時候卻是瑞玉。微瀾不知道慕容惜玉是不是故意在躲著她,只是現在她卻沒有力氣去管他。
母親蘇醒了過來,她連著兩天去看她,從十六年前開始便分別的兩母女靠在一起說最貼心的話。母親粗糙的手總喜歡在她的臉上來回撫摸,其實有些微的疼痛,但微瀾甘之如飴。
她聽說她要大婚了,很開心,卻也有遺憾。因為她看不到,她也不能進宮,想親手為自己的女兒梳頭也不行。
微瀾知道她的心事,心中一動,便抓住她的手:“娘,你要幫我梳頭,到了那天,你一定要進宮來幫我梳頭。呵,對了,這件事我還沒告訴秦宇揚呢,到了那天,你也要見見他。等我們返回江南,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到時候女兒就能在你身邊盡孝了。”
“秦宇揚……”樓纖月將這個名字在口中咀嚼良久,低低的嘆了口氣,“為娘是不知道這個秦公子為人如何,竟值得你這樣義無反顧……可是娘看著惜玉,卻實在是心疼!
“娘!”微瀾臉色一黯,所幸她看不到,“你別想太多了!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間來了人,卻是慕容瑞玉。他走進來,頓了頓,道:“皇貴妃李氏自縊了。”
微瀾回到宮中,皇宮上下正因為李氏的死而亂作一團,很多人都聚集在喜筵宮里。而微瀾,只是站在遠處看著,冷眼旁觀,仿佛事不關己,但心中卻有一種復仇后的快意。
秦宇揚遠遠地就看見了微瀾,側面的角度,仿佛還能看到她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他頓了頓,走上前來拉著她躲到了僻靜處。
微瀾看著他,忽然踮起腳來抱住他,嬌聲笑了起來:“秦宇揚,我好開心。”
“因為皇貴妃的死?”他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微瀾卻避而不答,笑得愈發歡暢:“我好想嫁給你,我好想現在就嫁給你!
他終于笑了:“傻丫頭,不是就只剩一個月了么?”
“一個月太久了……太久……”微瀾晃悠著頭,“我已經等不及了。”語畢,忽然又羞紅了臉,“秦宇揚,你會笑我么?”
秦宇揚靜默不語,良久之后才開口,卻不是回答她:“微瀾,離慕容惜玉遠一點!
微瀾一僵:“為什么?”
秦宇揚嘴角有些下沉,卻不想告訴她她在慕容惜玉那里得到了什么。
“你可是在吃味?”微瀾笑道,“慕容惜玉他是對我好,但終有一日他會放開的。況且,現在在慕容府上,我——”
“微瀾!”不待她說完,秦宇揚已經打斷了她的話,“我是認真的,離他遠一點。”
微瀾看著他凝重的神情,一時間有些猶疑起來,囁嚅道:“可是,可是我娘……”
“與蕭妃娘娘有何關系?”秦宇揚看著她,眉頭深鎖。
“她不是我娘!”微瀾有些負氣的開口,秦宇揚看在眼中,卻只當她又和蕭妃起了什么不愉快,低嘆道:“說什么胡話?”
“秦宇揚!”微瀾忽然認真起來,看著他,良久之后終于湊到他耳邊,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秦宇揚心頭大震,亦是久久不能平復,良久之后開口:“她現在住在慕容府?”
微瀾點了點頭。
“讓她搬出來吧。我可以另找一個宅子,找專人服侍她。”
“為什么?”微瀾訝異的看著他,“娘她很喜歡住在那里呀,況且,她和慕容惜玉很談得來……”
“跟慕容惜玉談得來?”秦宇揚突然笑了,眸色微冷,“談什么?談如何用這種卑劣的行徑和下作的手段?”
“秦宇揚!”微瀾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胡說什么?”她轉了轉身子,正好對著喜筵宮的方向,驀然間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說李氏的死不應該嗎?就算慕容惜玉是用卑劣的手段逼死她,我覺得也沒什么不對!她作惡多端她罪大惡極她就是該死!”
“你認同那種卑劣的手段?”秦宇揚淡淡道,“你知不知道——”
“你在侮辱我的母親!”微瀾亦立刻就打斷了他,“你知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她被那李氏害成什么樣子?秦宇揚,你是正人君子,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苦楚,你怎么會懂?”
“是,我是不懂!鼻赜顡P逐漸放開了她的手,面上依舊冷靜,心中卻是起伏不平,堵得異常難受。
微瀾不想與他爭吵,可是見他這樣冷漠的,卻著實心寒:“秦宇揚,我不想跟你說下去了!闭f罷她轉過身便匆匆跑回了秋水宮。
秦宇揚無奈的看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伸手扶住身邊的一棵大樹,禁不住閉上眼睛揉著額角。
咬牙,冷笑。慕容惜玉,你好!若然真是我秦某低估了你的陰謀詭計,那么從今往后,你再想要得逞,就沒那么容易了。
微瀾跑回寢宮,撲在床榻上大哭起來。為什么老天要在她剛剛看到一絲人生希望的時候,就這樣來折磨她?而秦宇揚,又怎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傷她,傷她的母親。
第二天一早,紅雨見微瀾難得有空,居然沒想著去找秦宇揚,而是乖乖坐在屋中寫字,不禁開口取笑道:“咦,公主不去找駙馬爺么?”
微瀾手一僵,負氣的揚手將手中的筆一扔。
白雪察言觀色,笑道:“這是怎么了,跟駙馬爺鬧別扭了?”
“不要替他!”微瀾不悅的皺起眉頭。其實她原本打算今日去找蕭妃,反正李氏已經死了,她想直言告訴蕭妃,自己認了親娘,還要在成婚那夜接她進宮。可是經過昨日和秦宇揚那一惱,哪里還說得出口什么“成親”一類的話!
想著秦宇揚說的那些話,心中終究存了一根刺,索性拋開了不去想他,仍舊夜夜出宮去看娘親。不想他竟然也不主動出現,銷聲匿跡一般在她的世界。
微瀾想著往常,仿佛都是自己主動去找他,而他呢?自己在他心中究竟占了什么樣的地位?可有可無?想的時候可能會心動一下,不想的時候就完全可以拋在腦后?
她胡思亂想著,眼看著婚期一天天臨近,心中的那股子喜悅竟然逐漸的淡了下去,只余一種微冷的情緒在心底蔓延。
秦宇揚,我對你來說,這么不重要嗎?
她夜夜進出慕容府,失神的模樣被慕容惜玉看在眼中,心中卻另有一番滋味。那夜,本應返回皇宮的她,卻站在慕容府門前的馬車旁愣愣的出神,慕容惜玉見狀便走了出來。
也不拐彎抹角:“微瀾,你還想嫁給他嗎?”
微瀾久久回不過身來,無意識的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迷茫。
“微瀾,他是不能給你幸福的!彼畛粒澳愫芫脹]見到他了吧?還有三天就是你們的大婚之夜,你可知他今日去了哪里?”
“哪里?”微瀾神智微微有些清醒,眼神卻依舊迷茫。
慕容惜玉頓了頓:“天香閣!
此時的天香閣中,五皇子,六皇子皆是溫香軟玉在抱。五皇子看了看沉默著喝酒的秦宇揚一眼,忽然伸手將自己懷中的那個花姐兒往他身上一推,哈哈笑道:“風娘,看見沒,我們未來的駙馬爺心情不好,你還不趕緊去服侍著。”
秦宇揚笑著推辭了兩番,但見那女子苦苦糾纏,便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依舊只是喝酒,腦中卻一刻不忘待會兒要做的事情。
天香閣是京城規格最大的青樓,來往之人皆是京中權貴,那些鳳姐兒也都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從未見過像秦宇揚這般高雅出塵的,一時間都附了上來,反將五皇子和六皇子晾在了一邊。
秦宇揚心思本就不在這里,見五皇子和六皇子臉上似有不豫之色,便站起身來,說是有要事要辦,得先離開。五皇子六皇子先是客套一番,后來也就同意讓他先走。
秦宇揚好不容易從一眾女子的包圍中脫身,匆匆下了樓,翻身上馬,正欲往慕容府趕去的時候,馬卻突然受驚,差點踩踏在一個路人身上。秦宇揚忙勒緊了韁繩,下馬查看那人的情形,卻沒想到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公子!”一身小廝打扮,臉上還帶著泥巴的羅裳,驀然見到他,激動得大哭起來,投進他懷中,“公子,羅裳終于找到公子了!”
秦宇揚一眼看到她磨得破了的布鞋,露出的指頭上還隱約可見血跡,心中不禁一怔,將她扶起來:“羅裳,你怎么會在這里?”
“公子!”羅裳哭得委屈之至,“當日公子不告而別,羅裳不知公子去了哪里,秦府的人也不肯相告……后來,聽說公子是在京城,要娶那當朝公主為妻,羅裳才來了京城……羅裳找公子找得好辛苦,進不了宮,身上又沒有盤纏……公子,今日總算見到了公子!”
秦宇揚見她凄涼的模樣,心中終是不忍。她好歹亦是堂堂的南詔公主,曾經受盡寵愛,如今卻為了尋他,弄成這般狼狽的模樣!
“羅裳,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的嘆息,“我秦宇揚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相待?”
“公子!”羅裳哭著勾住他的脖頸,“只要尋到了公子,羅裳就不覺得苦……公子,羅裳知道錯了,當日不該那樣欺瞞公子……羅裳只求公子不要丟下羅裳,羅裳為奴為婢,只想留在公子身邊……”
“羅裳……”秦宇揚禁不住低嘆一聲。他素來不是鐵石心腸,羅裳待他的好,他又怎會不知?當日不辭而別,只是為了讓她自己離開,回南詔也好,去別地也好,總歸好過呆在他身邊。可是,他卻想不到這個丫頭竟然如此執著,一路追到了京城!
不再多說什么,他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馬背上,自己在前方牽了馬,尋了一處醫館將她帶進去,囑咐著大夫為她檢查身體。其間,她烏黑的小手一直拉著他的衣襟,一點也不肯松開,仿佛唯恐他又一次在眼前消失。
再次帶著羅裳走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嘆了口氣。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微瀾,想趁著這段時間讓大家都冷靜。他知道她今夜去了慕容府,原本打算去接她的,順便讓大家冰釋前嫌,卻沒有想到遇到了羅裳,此行算是失敗了。
“我先帶你去客棧,明日再為你找一個宅子。”秦宇揚依舊牽著馬走在前面,輕聲道。
到了客棧,將羅裳安頓好之后,他便想離去。還有三日便是婚期,按例三日之內他和微瀾是不能見面的,也唯有趁今晚再見一次。
羅裳眼睛一直追隨著他,怯怯的,卻沒有開口說話。
待到他走到門口,再次回轉頭的時候,羅裳才突然又哭了出來:“公子,公子不要丟下羅裳一個人,羅裳怕……”
秦宇揚頓了頓,終究還是轉身進來,安撫著她睡了下來,自己則坐在床邊,看著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本以為她已經睡著了,不想聽到他那一聲嘆息,羅裳又睜開了眼睛,看著他:“公子,就要與那位天朝公主成親了嗎?”
秦宇揚點了點頭。
“公子很喜歡她吧。”羅裳輕輕笑了起來,“以公子這樣的性格,居然一路從江南追到京城……那位公主,真是好福氣!
秦宇揚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只是短短的一二個月,她身上的驕橫跋扈仿佛通通都消失不見了,只余了一絲膽怯,連說每一句話,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如果他一路追到京城,是因為真的很喜歡微瀾,那她這一路吃盡了苦頭也追到京城,又是為著什么?
羅裳見他的樣子,翻轉了身子朝著里面:“公子是要急著去見那位公主么?如此,公子去吧,不用擔心……”話音未落,已經帶了哭腔。
“羅裳!”他終于開口,“你無謂為了我這樣!
“公子!”羅裳突然翻身坐起,抱住他哭道,“公子要與那位公主成親了……羅裳再不敢這樣子糾纏公子……公子今夜,能留下么?羅裳想要服侍公子,哪怕只有一晚上,羅裳希望能夠服侍公子……”
“羅裳!”秦宇揚忙推開她,“切勿這般胡言亂語。你既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又怎能害了你的一生!”
羅裳被他推開,跌坐在床,深深吸了幾口氣之后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滑落:“羅裳不是清清白白的了……沒有一生了……羅裳再也沒有什么一生了……公子是嫌棄羅裳身子不干凈……”
秦宇揚看著她,隱約從她的話中察覺到了什么,心中一震:“羅裳……”
“公子……”她再次撲進他懷中大哭,“那群人是畜生!羅裳現在好臟,羅裳只想找到公子,羅裳只是想守在公子身邊……”
秦宇揚猛地一握拳頭,心中狠狠一抽,看著眼前哭得聲嘶力竭的羅裳,止不住的泛起心疼,輕輕將她圈進自己懷中,無聲撫慰。
“公子不要趕羅裳走……”她埋在他懷中,喃喃道。
秦宇揚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低聲道:“我不趕你走,你會一直呆在我身邊。”
羅裳哽咽一聲,頃刻間更是淚如雨下。
是夜,微瀾守在秦宇揚居室門口,整整一夜,卻沒有見到他回來。待到天光亮時,才終于緩緩走出殿來,一路沉默的返回了秋水宮中。
紅雨見她回來,忙拉著她進房,取笑道:“公主這一夜未歸,可算擔心死奴婢了。昨夜與駙馬爺可算是說夠話了?從今兒起,一直到大婚之夜,可都不能見面了!
微瀾沉默了很久,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容顏,咬了咬牙:“我不嫁了!
午時,秋水宮中再次傳出震動整個皇宮的消息——九公主再次失蹤!
蕭妃得到這個消息,嚇得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而皇帝聽聞這個消息,氣得摔了手邊的茶杯,勃然大怒:“一次又一次,置我皇家顏面于何顧?立刻封鎖城門,派出人馬于京師中捉拿九公主!”
彼時,秦宇揚剛剛自宮外返回,驟然聽說這個消息,霎時間黃了臉。匆匆來到秋水宮,那里早已聚集了一批好事之人,見到他趕來,一時間都將目光投向了他,有同情的,有好奇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白雪和紅雨兩個正跪在殿門前,等候發落。秦宇揚匆忙上前,掰住紅雨的肩膀:“微瀾在哪里?”
紅雨瑟瑟發抖的看著他蠟黃的臉色,哭喪著臉,道:“奴婢不知道。公主昨夜一夜未歸,今早回來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嫁了’。奴婢只當她是在玩兒,沒想到出去一趟,再進門就不見了九公主……駙馬爺,九公主昨夜不是你一起么?”
該死!秦宇揚驀然間想到了什么,轉身朝著自己的居所跑去。床榻上果然有人躺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微瀾昨夜在這里等了他一夜!是因為他昨夜的一夜未歸,讓她誤會了什么,居然在大婚之前逃掉?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在心中流竄著,秦宇揚再無辦法冷靜下來,匆匆出了宮門,翻身上馬,直往慕容府而去。
除了慕容家的兩兄弟,不會再有別的人幫助她。
剛到慕容府,就正好遇見慕容瑞玉匆匆出門,似乎正要帶兵搜查的樣子。見了秦宇揚,他先是一怔,隨即上前:“秦公子!
秦宇揚拱了拱手:“慕容將軍,敢問慕容二公子何在?”
“秦公子懷疑是舍弟帶走了微瀾?”慕容瑞玉低聲道,“那么在下可以保證,舍弟今日一直呆在府中,未曾出門。”
秦宇揚怔了怔:“那,微瀾的母親是不是還在貴府?”
慕容瑞玉點了點頭,隨即引了他進去,叮囑道:“我們并未告訴樓夫人微瀾失蹤一事,還請秦公子亦不要提及。”
剛來到樓纖月的房門前,便聽到了慕容惜玉說話的聲音,伴隨著婦人開心的笑聲。秦宇揚臉色不變,隨著慕容瑞玉走進去。
慕容惜玉見了他,毫不吃驚,懶懶的站起身來,臉上依舊帶著笑:“伯母,秦公子來看您了!
樓纖月原本在笑的臉上忽然就變得不自然起來,兩手也緊緊握著,仿佛有些緊張,就要從床/上站起來。
秦宇揚忙的上前一步,扶住她,同時單膝下跪:“小婿秦宇揚,拜見岳母大人!
樓纖月輕輕“啊”了一聲,這才仿佛放松下來,在他的攙扶下坐了下去,口中卻還是客套:“秦公子不必多禮!
秦宇揚毫不介意,笑道:“早就聽微瀾提起岳母大人,小婿也一直想過來看看,不想今日方才抽出空閑來,失禮之處,請岳母大人勿怪!
話音剛落,就聽見旁邊的慕容惜玉一聲冷冷的嗤笑傳來過來。
秦宇揚一怔,面上卻不為所動,繼續和樓纖月說著一些寒暄的話。慕容惜玉見狀卻也同樣走了上來,見縫插針的說兩句俏皮話,卻都能惹得樓纖月呵呵的笑起來。
秦宇揚眸中的晦澀一閃而過,過了不久之后便起身告辭,樓纖月也不挽留,只是站起身來:“秦公子好走。”
秦宇揚聞言,再不做停留,轉身便離開了慕容府。樓纖月不喜歡他,其實表現得并不明顯,只是相較于她對待慕容惜玉的態度而言,這種不喜歡便盡顯無遺。
他淡淡一笑,負手立于慕容府門口,不多時見到一個人影在眼前晃過,沒有遲疑便走了上去。那人是他身邊的屬下林順,見了他,忙行禮:“公子!
“有沒有什么痕跡?”秦宇揚淡淡道。
林順忙道:“京中如此大加搜查,只怕是難以藏身的!
“城外?”秦宇揚眉頭微微擰著,看向遠方,仿佛能看到那座高高的城墻。
“鎮守城門的正是慕容家的大公子。”林順輕聲道。
深思了很久,秦宇揚才微微頷首:“你去找處屋子,要正好能觀察道慕容府的情形。”
夜晚,秦宇揚坐于慕容府對面府第的二樓上,絲毫不倦怠的守了一夜,未果。
第二天依舊如此,仍舊毫無收獲。
第三天過后,便是原定的婚期了。
是夜,秦宇揚獨坐于二樓之上,眼睛看著慕容府的大門,手中握著酒杯,卻一滴酒都無法喝下去。
微瀾,我原以為經歷了賜婚那夜的波折與驚心,我們之間便不會再有什么阻礙,未曾想,原來還有這么多,這么多……
在我本以為自己什么都沒有的時候,你出現在我生命里;為什么在我以為自己什么都有了的時候,你卻要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剝奪我的一切?
微瀾,你近乎我的一切……
是什么時候起,愛,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這樣深陷?原本,他的生命中只有母親,外公,他所有表面上的優秀,所有表面上的陽光都是因為他們,而所有內心世界的晦暗,亦是因為他們。直到她的出現,如同一縷陽光,照進了他黑暗無邊的內心世界,如今,卻又這樣沒了嗎?他將要重新歸于那片黑暗嗎?
秦宇揚禁不住捏緊了手中的杯子,下一刻,狠狠摜于地上。
正在這時,慕容府的大門口忽然有了動靜,一個紅色的身影從里面閃出,左右看了看,大模大樣的朝著城門口的方向走去。
“公子!”林順忙走進房中,“慕容惜玉出門了,我們要不要跟著他?”
秦宇揚沉思片刻:“你去跟著他,我繼續在這里等著!
果然不出所料,在林順跟著慕容惜玉離去不到半個時辰之后,慕容府門前再次有了動靜。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門口晃了幾下,緊接著門便打開來,她閃了進去。
秦宇揚看著她進門,眼中竟絲毫沒有驚喜,相反,是無邊的失望。
微瀾,如若對我,你都要這般的小心提防,那我們之間,究竟還剩下什么?
不多時,里面再次有人走出,這一次,不再是一個人。有人在門前準備馬車,而不多時,片刻之后,先前那個嬌小的身影牽著另一個人走了出來,上了馬車。
秦宇揚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走下了樓。
一路跟著那輛馬車,一直見到他們順利出了城,秦宇揚方才揚鞭催馬,趕到了城門之下。守城門的,正是慕容瑞玉。
驀然見到秦宇揚,慕容瑞玉臉色微變:“秦公子!
秦宇揚冷笑道:“慕容將軍守城門,果真是盡職盡責!”
慕容瑞玉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沉默了片刻,揚手將他放出了城門。
天色微亮,秦宇揚一路追至一個山澗邊,方才住了馬,翻身而下,眼前是一座山間小屋,似乎已經有些年代久遠,小屋前方的小河邊上,一株合歡樹靜靜佇立著。
屋中透出曦微的光亮,秦宇揚遲疑著上前,站在小屋前,舉起手來,卻遲遲無法推門或是敲門。
“娘,我出去打點水!蔽葜袀鱽硭辶恋穆曇簦赜顡P聽在耳中,卻是無邊的難過——微瀾,原來離了我,你還是能這般的逍遙快活嗎?
門倏地打開來,里面的人,手中本提著一個小桶,卻突然間見到眸色晦暗的他,霎時間小桶從手中脫落,就快要落到地上時,秦宇揚一把接住了,拖著她到了那株合歡樹下面。
微瀾臉色蒼白,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咬牙看著他。
他亦久久的不說話,也只是看著她,良久,忽然扔了手中的小桶,抱住她就想吻下去。
“放開!”微瀾死命的掙扎著,不小心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啪”的一聲,響徹清晨的山澗。
秦宇揚怔住,再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心卻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微瀾看著他臉上那個清晰的巴掌印,一時間也有些錯愕,僵在原地。
過了很久,秦宇揚輕聲冷笑道:“原來我們之間,不過如此!
這句話,卻正是微瀾想說的。她亦冷笑著:“是啊,原來我們之間不過如此,其實什么都比不過,倒是臟了腳下這片土地!”
這里,是當年曾祖父寧子宸和曾祖母慕容飄落曾經住過的地方。這株合歡樹,據說是曾祖父親手種下,見證了他們至死不渝的鶼鰈情深。而如今,站在樹下的卻是他們倆人,不是很可笑么?
秦宇揚愣了片刻,再次清清淡淡的笑了起來:“是,反正我一開始就什么都沒有,若不是擔了這莫須有的身份,只怕還配不上公主。如今,再次什么都沒有了,未必不是一身輕松!闭f罷,他淡淡的轉過身,僵直了脊背準備離去。
“渾蛋!”身后的微瀾低聲咒道,很低的聲音,掩飾住了自己的抽氣聲。
秦宇揚微微一怔,頓住腳步,微微偏轉了頭:“我不知道你逃婚是早有打算,還是因為我那一夜的未歸。如果是后者,我可以如實告訴你,那晚,我并未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情。不過,無論你是因為何種原因都不重要了,因為這三天,我也看清很多東西……原來自己不配得到的,真的得不到!”
他苦笑著,說完最后一句話,再不做停留,大步往前走去。
依舊站在樹下的微瀾卻忍不住慌亂起來,只聽到那句“我并未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情”便已經心緒大亂,眼見他越走越遠,終于忍不住沖上前去,從背后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的背上:“秦宇揚你渾蛋!”
秦宇揚卻毫不留情的掰開她用力圈在自己腰上的手,頭也不回的甩開了,繼續往前走著。
微瀾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終于忍不住掉下淚來,將手背堵住唇,嚶嚶的哭了出來:“秦宇揚!你什么都沒有嗎?你至少還有娘親,還有外公……我才什么都沒有!我好不容才找到自己的親娘,我只有你和她……可是你呢,你說我們手段骯臟下作……你可以十幾天不露面,沒有只言片語,到頭來卻跑到什么天香閣……你現在又跟我說什么配不配……是我配不上你么,是我和我娘讓你感到丟人了嗎?”
秦宇揚已經翻身上馬,卻久久沒有動身,坐在那里,臉部止不住的抽搐。
微瀾還站在那里,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干凈。
兩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隔得遠遠的,卻都沒有動。
過了很久,微瀾終于站不住了。清晨的山澗中其實很冷,露珠也多,她身上都有些被沾濕了,很冷。微瀾凍得臉色發青,終于轉過身,緩緩朝著小屋走去。走到小屋門口,卻又想起自己的小桶還丟在樹下,于是又折回去撿。
艱難地在湖邊蹲下來,將小桶放到河里,打滿了一桶水提起來,一轉身卻突然被人狠狠抱住,小桶再次跌落地上,濕了兩個人的雙腳。
他將她抵在樹干上,幾乎是用盡全力封住她的唇,是發泄,亦是傾訴。
微瀾,我曾經那樣完整的剖腹相見,為什么你還是不懂?如今,我心中的苦悶,要怎樣才能告訴你?
“冷嗎?”隔得這么近,抱了她那么久,親了那么久,她卻依舊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秦宇揚忍不住低聲在她耳邊道。
“冷……”微瀾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磨蹭著。
他低低嘆了口氣,將她抱得更緊:“微瀾……不要再離開我……”
微瀾無言低咽,梗塞了喉嚨。
“那日,我不是說你與你娘手段下作,我只是不喜慕容惜玉……”他依舊低聲道,“可是現在,我連自己是對是錯都不知道……你那么信任他,你娘親也那么喜歡他,微瀾……”
“可是我只喜歡秦宇揚……”微瀾迫不及待的打斷他,不想再被這些無謂的事情破壞了兩人間的信任,將臉埋進他的頸窩處。
秦宇揚眼眶有些濕潤了,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輕嘆:“微瀾,今日本該是我們大喜的日子。”
微瀾身子一僵,緩緩從他懷中退出來,有些委屈的神情寫在臉上:“那怎么辦?”
他看著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抬眼看向她身后的那株合歡樹。
微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間又笑了起來:“這株合歡樹是曾祖父種下的,為了曾祖么而種的!彼庖婚W,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樹的另一邊,指給秦宇揚,“你看見那個小墳包沒有?是曾祖父他們的女兒,聽說不到三歲就沒了……”
秦宇揚微微動容,不想讓她徒增傷感,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只看著眼前這顆合歡樹,清朗的聲音響起:“微瀾,我們以天地為證,以這株合歡樹為媒,以這個山澗為喜堂,結為夫妻,你可愿意?”
沒有大紅的喜字,沒有喜服,沒有喜娘,甚至連三跪九叩都沒有。秦宇揚攜了微瀾,在那株合歡樹前跪了下來,虔誠的磕了三個響頭。起身的時候,風微微吹動合歡樹新出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在說——
微瀾伴隨著那個聲音,臉微微泛紅的說道:“這兩個人,現在結為夫妻。”
秦宇揚霎時間揚眉大笑,將她擁進懷中,輕輕的吻落在她的唇角,摩挲著。
他向她許諾:“明日,我亦親手種下一顆合歡樹,向世人證明,我們的情,亦可以和曾祖父他們一樣,比肩而立,不讓須臾!”
“不——”微瀾輕輕搖頭,然后看著他不解的神情,輕笑道,“我們一起種!
合歡樹下,兩個人笑著,親昵的擁作一團,情意綿綿,融化了清晨山澗中的每一分寒冷。
而遠遠地,一個紅衣翩然的身影,看著前方的那兩人,落寞的眼中,忽又折射出濃烈的不甘,轉身離去。
秦宇揚雙目炯炯,余光微微掃了一眼,將懷中的微瀾擁得更緊。
小屋中,微瀾坐在火盆前烤著冰涼的身體,聽著母親的嘮叨:“身上都打濕了,還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可真是不知好歹……”她看著坐在火盆另一邊的秦宇揚,笑意更濃,趁著母親不注意,踮起腳尖走了過去,坐進他的懷中,一邊烤著冰涼的雙腳,一邊用他的體溫溫暖自己。
秦宇揚寵溺的笑笑,顧不得自己雙腳亦是冰涼,伸出手去為她的小腳揉捏著。微瀾看著,忍不住濕了眼眶,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所幸母親看不見兩人的這些親昵,否則,微瀾真要羞得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