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兒,你相信我……”他抬起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汐汀這才猛然間回過神來,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管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又與自己有何干系?他寧承軒的心,本就是捉摸不定,變化莫測,她怎么會相信他?
她冷然撇開了臉。
這亦早在寧承軒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生氣,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濕透的衣衫,道:“我叫人給你安排住處,順便吧衣服換下來。”
汐汀怔了怔,忽然開口:“我要住清心殿。”
寧承軒臉部不可抑止的一僵,本能的就拒絕:“不行,那里是皇兄……先帝的寢宮,先帝尚未出殯,他的寢宮亦不能涉足。”
汐汀轉過頭看著他,眼中含著淚,卻冷笑道:“就算是承宇活著的時候,我也在那里住過,怎么,如今他走了,倒是不能住了嗎?”
寧承軒一時間被堵在那里,一句話都應不出來,過了很久,方才道:“好,我讓人將那里收拾一番,你再去住。”
“不,以前承宇在的時候怎樣,現在就要怎樣!”汐汀靜靜看著他,眼里卻滿是固執。
這一點,讓寧承軒萬萬難以接受。他原本就下定決心要讓她走出皇帝的生活和陰影,要讓她心悅誠服的屬于自己,他怎么可能讓她去到那個充滿了皇帝氣息的地方居住?
汐汀看著他鐵青的臉色,冷笑起來:“怎么,你不是說承宇能給我的,你也能給嗎?你不是要我相信你嗎?如果是承宇,他不會不答應我的,而你呢?”
寧承軒看著她,忽然苦笑起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就算她要生活在那里,就算她執意這樣自欺欺人,他也一定要讓她醒過來!
吩咐人將她帶往清心殿,他還特意囑咐了兩句,定然不能讓她單獨一個人呆著,無論如何一定要有人陪在身旁。
看著他吩咐完這一切,又看著汐汀的背影逐漸消失,夭夭方才走上前來,心中雖是不甘,終究卻還是不舍。她今日,終于看見了他的笑容,即使那么勉強,那么苦澀,但卻都是因為另一個女子,與她根本毫無關系,那么,她還有機會讓他真正的笑起來嗎?
“肖天霖已經離開京城了嗎?”寧承軒突然淡淡開口道。
夭夭微微有些失落的樣子:“嗯,今日一早就啟程離開了。”頓了頓,又道,“你打算怎么安頓我?”
寧承軒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漠然道:“你自己要留下來,那便隨你在宮中挑一座宮殿住下。至于份位么,九嬪之下,任你選。”
竟然就是這樣而已?夭夭有說不出的失望,不是因為什么份位,而是因為他冷漠的態度,與之前對待汐汀的時候,根本就判若兩人。
“還有,你在宮中最好安分一點,你是南詔人,我不希望你的身份會被別人知道,更不要讓我父王和娘親知道。”他突然再次開口。
夭夭有些不服的眨了眨眼,試探道:“我聽義父說,你/娘親也是南詔人呀,那我可以時常去找她談天么?”
“你敢!”寧承軒終于看向她,眼中火花閃耀,“不準接近我娘親,更不準在她面前提到‘南詔’兩個字!”說罷,他一甩手,將夭夭交給某個管事太監之后,便匆忙回去換了衣服,趕到飄落所在的地方。
剛剛跨進房間,便聽到太醫對寧子宸道:“回稟王爺,王妃只是略微動了胎氣,服兩貼安胎藥,好生休息兩日便不會有大礙。另外,從王妃此時的身形來看,老臣斗膽推測,王妃腹中,可能是雙生子。”
寧子宸一聽此話,頓時大喜過望,連站在門口的寧承軒也禁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那太醫告辭出來,驀地見了寧承軒,一時間竟然怔住,不知道該怎么稱呼行禮,皇上,還是軒王?好在寧承軒只是略微擺了擺手,便直接走進了屋內。
寧子宸已經坐在了床邊,握著飄落的手輕聲說著什么,飄落嘴角揚起一抹輕笑,卻在看見寧承軒的那一刻,瞬間黯淡下來。
寧承軒心中愧疚,跪在床邊,伸出手去握住飄落的另一只手,低聲道:“娘親,兒子知錯了。”
飄落抿了抿唇,痛心的看著他:“軒兒,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說罷,她便轉過了頭,再不想看他。
“娘親,兒子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娘親可以打兒子,罵兒子,可是不要從今以后再也不管兒子,不理兒子,那樣,只怕兒子就真的沒有救了,娘親……”他低聲喚著。
寧子宸嘆了口氣,也道:“落兒,軒兒他是真的知道錯了,當日瞞著你,也是怕你傷心,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想偏在這個時候被你知道,你知不知道太醫說你動了胎氣的時候,我有多害怕?你不要再操心,也免得對孩子產生影響。”
飄落轉開頭:“你們父子倆如今站在同一條陣線上,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不不,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寧承軒低下了頭,忽又偷偷瞄了一眼飄落的腹部,低聲道,“只不過,娘親腹中現下有兩個弟弟或者兩個妹妹呢,娘親就看在這兩個弟弟或者妹妹的份上,不要不理兒子,不然以后,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娘親的管教,如何抬得起頭來?”
原本寧子宸那番話下來,飄落早已氣消了大半,現在聽到他說這樣的話,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嘴角浮起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寧承軒看在眼中,終于松了一口氣:“娘親,兒子真的知錯了,娘親笑了就好,否則,只怕父王要將我活活打死都不解恨呢!”
寧子宸微微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卻是嚴肅認真的:“怎的這般調皮,胡說八道?如今你皇兄尚未出殯,你卻如此不懂事,成何體統?”
一句話,幾個人的情緒同時低落下來,飄落禁不住傷感,靠在寧子宸懷中濕了眼眶。
寧承軒一時之間也有些難以接受的樣子,正欲起身走出去,卻突然被寧子宸叫住:“你皇兄后天出殯,照例,后宮之中未曾孕育皇室血脈的妃嬪都要送到水月庵中修行,你應該適時籌備這件事情了。”
寧承軒愣了愣,半晌之后方才道:“我要將汐汀留在宮里。”
“荒謬!”寧子宸斷喝,“自祖上以來,幾時有過這般荒唐的事情?你與汐汀趁早了斷,滿朝的人都知道她是承宇的寵妃,又豈能由你這般胡來,亂了祖制?”
“父王!”寧承軒回頭,目光灼灼,“父王知不知道,汐汀她心里的人,根本不是皇兄,是我!我與她,根本就是相愛的,為什么一定要分開?”
“你說什么?”飄落震驚的同寧子宸對看一眼,道,“你與汐汀……”
寧承軒再次跪到床邊:“從一開始,汐汀她心里的人就是我!只不過,兒子以前荒唐事做得太多,讓她心灰意冷,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就如娘親當年,不肯回到父王身邊的那段時間一樣,父王又幾時放棄過,這樣的感情,是說了斷,就能了斷的嗎,兒子敢問父王?”
寧子宸倏地站起身來:“這根本就沒得相比,你們的這所謂相愛,是為倫理世俗所不容的!你是想要天下人都來恥笑皇室嗎?”
“什么倫理世俗,那與我有何干系?”寧承軒不甘示弱,“父王若真如此在意這些所謂的倫理世俗,當初又為何要拋下京城所有的一切,一路追尋著娘親到江南呢?”
寧子宸氣極:“你簡直是無理取鬧,總之你想要汐汀留在宮里,那是斷無可能!你自小任性慣了,可以不顧皇室的尊嚴,我做不到!你若是執意要將汐汀留在宮內,也不是沒有辦法,與我脫離父子關系,便可!”
此話一出,寧承軒和坐在床上的飄落皆是一愣,寧承軒更是全身僵硬,臉色蒼白。他們父子之間,從未爆發過如此激烈的爭執,不想此次,竟然連脫離父子關系這樣的話也說了出來!
飄落怔怔的看著他們,心緒起伏不定,剛想伸出手去拉盛怒之中的寧子宸,卻忽然再一次覺得腹部一陣絞痛,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了一聲。
寧子宸怒火沖天,卻忽然間聽見飄落痛苦的聲音,立刻慌亂起來,回過身坐在床邊,一把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又疼了?這該死的太醫是怎么診治的?”他一急起來,什么也顧不得,一轉眼看見寧承軒還呆站在那里,不禁火冒三丈:“你還在那里干什么?還不快去傳太醫!”
寧承軒僵了僵,方才慌忙跑了出去。
床邊,寧子宸緊緊握著飄落的手,自己反倒緊張得額頭直冒冷汗,嘴里不停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些什么。
所幸片刻過后,那陣痛楚便散去,飄落這才放松下來,看著他的模樣,苦笑道:“你念叨什么呢?”
寧子宸這才松了口氣,輕輕撫上她的額頭:“我還能念叨什么,祈求上蒼保佑我們的女兒,一定要保佑她……或者是她們平平安安的降生,還要保佑她們的娘親也健健康康的。”
飄落看他認真的模樣,笑道:“你又知道一定是女兒?”
“我有預感是女兒啊,而且,我也希望是女兒……”寧子宸輕笑起來,仿佛在憧憬著什么,“生一雙女兒,象你一樣,多好。”
飄落垂了垂眼簾:“像我有什么好的,若然真是女兒,只希望她能平平淡淡,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那便好了。”
寧子宸見她突然低落下來的情緒,輕輕撫上她的臉,做著無聲的安慰。
“子宸。”飄落突然間伸手握住他,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方才,與軒兒說出那樣的話來,可知我心中有多害怕?我們已經失去塵兒了,若然不是這腹中還有孩子,我們就只有一個軒兒,就只有他一個,你怎么能狠心那樣說,斷絕父子關系?你說得好輕松……”
寧子宸低聲嘆息:“我又何嘗不知道?可是我了解軒兒,他是不會因為汐汀,而于我們決裂的,我這樣逼他,也是迫于無奈。”
“那你,可曾站在軒兒的立場上想過這個問題?”飄落聲音中帶了絲絲酸楚,“你我都知道軒兒對汐汀的感情,有多辛苦,若然你替他考慮些些,是不是就不會這樣說了?”
“落兒!”寧子宸立刻就像接話,卻被飄落打斷:“我只問你,如果你是軒兒,你會輕易地就放棄汐汀嗎?”
寧子宸沉默著不說話,飄落低聲嘆了口氣,道:“當然,我知道軒兒他也未曾站在你的立場上想一想,可是子宸,他畢竟是孩子,年少輕狂,考慮問題難免不周到。”飄落眸光微微閃動,笑道,“不就像你當年,明明身體還沒康復就帶兵出征南詔,已經是不理智了,偏生還要潛入南詔軍營,你那時,又可曾考慮過后果?”
寧子宸聽她提起年輕時候的事情,一時之間更是不知道說什么,半晌方才道:“那你的意思是,就依他,讓汐汀留在皇宮里?這不僅僅是弟娶兄媳,更重要的是,他們兩人都同為王位繼承人,這樣傳了出去,軒兒他昏庸好/色的名號必然廣為流傳,到時候淪為天下和后世的笑柄!”
就在這時,寧承軒剛好帶了太醫回來,寧子宸和飄落便都沒有再說話。太醫為飄落診脈,寧承軒在后面站著,眼神中帶著焦急,同時又帶著迷離,而寧子宸一直守在床邊,飄落看向他的時候,發現他出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太醫檢查完畢,還是那兩句話,只是又加了一句不要讓飄落受刺激,寧承軒聽在耳中,頓覺內疚萬分,想要上前,又懼怕寧子宸守在床邊,無奈只得站在原處。
寧子宸俯下/身子去給飄落整理被角的時候,飄落趁機在他耳邊輕聲道:“軒兒現在連看都不敢再看你一眼了,你若還是這樣,真要與他決裂不成?”
寧子宸擰著眉頭,坐直了身子,又過了半晌方才輕咳了兩聲,道:“你皇兄出殯之后,便是登基大典的日子,這幾日,你應該多去天一閣學著處理政事,我已經拜托了徐閣老多多指教你,到時候,你一定要虛心學習。”
寧承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依舊沒有看向這邊,便又低了頭,低聲道:“是,兒子知道了。”
之后便又是長久的沉默,飄落向來沉得住氣,但此刻見他們父子倆鬧成這樣,也禁不住有些憂心,偷偷的拉著寧子宸的袖口,眼帶哀求的看著他。
寧子宸臉色一僵,想著她此刻的身體,又按照她所說,站在承軒的立場去看了這個問題,終于有所動搖,緊繃著臉道:“汐汀的事情,若你能保證,不因為她而耽誤了政事和學業,倒也不是沒得商量。”
寧承軒終于抬起頭來,眼中迸發出光芒:“父王……”
“你先別高興!”寧子宸冷冷道,“這后宮之中,朝堂之上,悠悠之口要怎么應付,那得你自己來操心。如果他日,你因為她而做出了什么對朝廷不利的事情,我定然不顧一切情面,將她送去水月庵,你此生,都別想再見到她。”
寧承軒激動得渾身顫抖,跪下行禮:“兒子謝父王成全!”
寧子宸抬頭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去天一閣吧,想必徐閣老已經候在那里了。”
寧承軒答應著,又走上前來跟飄落說了兩句話,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