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白天,在去萬華寺供佛的人回來之后,便立刻有人來到了天一閣,向皇帝稟報整個供佛典禮十分順利,只不過綰婕妤在上香的時候,似乎是被熏住了,身子不太舒服。
皇帝怔了怔,一時之間有些心神不寧起來,忙道:“嚴重嗎?”
來稟的人猶疑了片刻,道:“看來似是不輕,綰婕妤一路上都以面紗捂著臉,呼吸似乎有些不暢,一回宮便躺著休息,又不肯請太醫!
皇帝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起身道:“朕去瞧瞧!弊吡藘刹,又回過頭來看著高平,道,“高平,你留在這里,待會兒丞相來了,你好生服侍著,我去去就回。”
高平忙答應著,留在了天一閣內。
皇帝匆匆來到沁荷宮,一進屋子,便看見她躺在床/上,連頭也不肯露出來,嘴角微微一笑,上前道:“怎么了?不舒服,為什么不肯請太醫?”
她依舊不肯說話,也不肯露出頭來,翻了個身,朝著里面。
皇帝伸出手去,探上她的額頭,道:“不是沒有發燒么?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說罷,見她還是不動,索性伸出手去,將她抱起來,卻發現她臉上竟然還帶著面紗!
皇帝微微有些吃驚,卻在接觸到她那雙眼睛的時候,忽然之間從床/上站了起來,禁不住倒退兩步:“你是何人?綰婕妤在哪里?”
女子冷冷一笑,揭開臉上的面紗,皇帝愕然,竟然是上次在碧泉行宮里那個自稱是寧承軒帶去的女子!
皇帝忍不住捏緊了拳頭:“汐汀在哪里?寧承軒派你來的?”
夭夭微微搖了搖頭,坐起身來笑道:“皇上,我不是寧承軒的人,我叫夭夭,我義父是南詔大將軍肖天霖。至于您的綰婕妤么——”她眸光之中似乎閃過一抹暗色,冷哼道,“只怕現在正躺在寧承軒懷中呢!”
皇帝身子一僵:“你說什么?”
夭夭翻身下床,直直的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皇上這是在生氣么?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那位綰婕妤心里的人,不正是寧承軒么?”
皇帝只覺得身上某個地方一痛,看著她,眼中暗色重重,臉色也灰暗無比。
夭夭的手微微一松,皇帝承受不住的倒退兩步,腹部插著的那只匕首,只剩了手柄還在外面,鮮血接連不斷的往下滴落。無邊的痛楚蔓延開來,卻抵不過此刻的心痛。
他就要死了嗎?就這樣就死了嗎?可是汐汀呢?她此刻,是否真的如眼前這個夭夭所說,已經陪在寧承軒身邊?他又想起,自己答應了她要陪她過中秋,要跟她一起吃她親手做的月餅,如果他就這樣死了,她會難過嗎?還會有人,陪她過中秋嗎?
他腦中沉重的想著,終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在了地上。眼中逐漸模糊起來,聽著夭夭的聲音:“皇上,您不要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高平哭著道:“奴才被皇上留在天一閣中,根本不知道沁荷宮到底出了什么事,等到得到消息去到那邊的時候,早已是火光沖天,沁荷宮中的人一個都沒有逃出來,全部都葬身火!噬,只有皇上,因為龍袍的材質,和身上的佩玉被找到……其他的人,根本無法分辨……所以眾人都以為綰婕妤同樣葬身火!
沁荷宮中也有一個綰婕妤?寧承軒低頭想著,禁不住握緊了手中的拳頭——肖天霖!是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他抬起頭來,抬腳便往偏殿跑去,那里,寧子宸正在問汐汀一些事情。
寧承軒推門而入,氣喘吁吁:“父王,是肖天霖——”他的聲音,因為看見屋中三人詫異的情形而卡在喉嚨里。
寧子宸冷眼看著他,飄落只是滿臉的傷痛,轉過頭根本就不看他,而汐汀,坐在飄落的旁邊,只是一直埋在她懷里哭。
“我自然知道是肖天霖。”寧子宸冷冷道,手中忽然舉起了一張信紙,“我還知道,這是肖天霖寫給你的信,而你,做出這樣的事情,還有什么話說?”
寧承軒一時間有些發怔,還未回過神來,寧子宸已經將那封信扔到了地上。寧承軒遲疑著上前,將那封信撿起在手中,展開來,匆匆閱了一遍,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抬眼看著寧子宸:“父王不會相信這封信中所寫內容吧?”
寧子宸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我本是不相信,偏生你又對汐汀做出這種事情,重重巧合,叫我如何信你?”
“那肖天霖派人帶信給我,說汐汀在萬華寺后山,我怎么能不去?”寧承軒氣極,片刻之后語氣又軟了下來,看向汐汀,“至于那件事,的確是我情難自禁,汐汀若是怪我,我無話可說!”
寧子宸還想說什么,卻突然被飄落搶過話頭:“那封信是假的。”他震驚的看向她:“落兒,你還要護著他嗎?他一次一次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次一次?”飄落轉頭看著寧子宸,“軒兒幾時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好歹是你的兒子,他的心是怎樣的你不知道嗎?肖天霖是何等狡詐之人,你又不知道嗎?軒兒他怎么可能會與他合謀除掉承宇,然后自己當皇帝?”
寧子宸咬著牙,眼神灰暗:“我正是不知道他的心是怎樣的,才容他做出這等事情!時間哪里來的這么多的巧合?若是肖天霖一力謀劃這么多事情,對他又有何好處?除非——是寧承軒與他合謀!”
飄落抬起頭看著寧承軒,只見他眼中寫著不甘,心中禁不住一疼,轉眼看向寧子宸,嘴角泛起苦笑:“這么多年,為什么你還是這個樣子?世間若沒有這么多的巧合,當年的你我,又怎么會分別那三年?”
寧子宸聽她忽然提起多年前的事情,禁不住臉色一變:“落兒!”
飄落淚濕了眼眶:“你總是這樣,以為自己看到的,猜測的都是對的,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當年那件事情之后,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可好歹,還有得挽救。如今……”她抬起頭看著寧承軒,心疼道,“你若是再一次這樣冤枉了軒兒,謀逆大罪,你讓他如何擔當?若然事情不是這樣,你還能如何挽救?”
寧子宸見她激動起來,心中立刻泛起擔憂,唯恐她動了胎氣傷了身子,又聽她一席話,忽然之間如醍醐灌頂,忙起身拉住她,低聲道:“是,落兒,你說得對……是我糊涂,是我沖動,我不該這樣早下定論。你放心,我定然將這件事查清楚!
寧承軒本就因為皇帝的突然離去痛楚異常,此刻更是滿腹辛酸與委屈,忍不住撲進飄落懷中,埋頭痛哭:“娘親……”
此時,飄落另一只手護住的汐汀忽然直起身來,也不看屋中的另三個人,直接就往門外走去,跌跌撞撞。寧承軒自是沒有注意到,而飄落也無法起身去拉她,唯有對寧子宸使眼色,寧子宸忙來到門外,看著她似乎是往沁荷宮的方向去的,便喚了兩名宮女和兩名侍衛跟上她,一路服侍護送。
汐汀舉步維艱,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一般。身后的宮女想要上來攙扶,卻被她推開,依舊一個人艱難的往前走著。
終于來到沁荷宮所在,放眼望去,卻只是一片大火燒過之后的廢墟。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那個曾經溫暖的地方,那個曾經溫暖的人,還有她那顆,曾經被溫暖的心,通通都不在了。
汐汀絕望的仆倒在地,放聲痛哭。
耳邊似乎響起了他的聲音:“如果是你,我一定飛奔過去。”
那是在碧泉行宮的時候,林景盈生病,他初始只是滿不在乎的以為是宮女夸大其實,讓她忍不住好奇起來,如果是自己病了,他會怎樣?
他一開始只是輕笑一聲:“你明知顧問,這有什么意思?”后來,在她的強迫之下才終于說出那句“如果是你,我一定飛奔過去”。
那時,她尚且因為他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而不滿,總覺得他是在敷衍。可是如今,她想著他說過的話,突然之間好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要逼他說出那句話,為什么要他許下那樣厚重的承諾?
如果,如果他與她之間沒有那份承諾,他是不是就不會趕到這里,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汐汀絕望的哭著,聲嘶力竭的呼喊著他的名字:“承宇——承宇——”一聲又一聲,仿佛肝腸寸斷,然而卻沒有人知道,原來這樣的哀慟里面,包含著的竟不是愛,而是愧疚,是滿心滿腹的愧疚!
她好后悔,她好內疚!她一直將他當做救命稻草一般抓著不肯放手,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他明明知道她心里的是另一個人,卻還是對她百依百順,極盡寵愛。他給了她所有,而她,卻頂多只是想過要撫平他眉間的褶皺,而這種愿望,竟然是因為自己看著他皺著眉頭的時候,會失去了安全感!
汐汀恨不得殺了自己,去追隨他,去陪伴他,去補償他!良久,她終于從哭泣中抬起頭,卻是被人強行拉起來,還未看清來人,臉上就已經挨了一巴掌,很重,打得她腦中“嗡嗡”直響,耳邊林景盈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模糊。
汐汀聽不清楚了,只是朦朦朧朧感覺到她的怒意,斷斷續續聽見兩三個字:“賤人……害死……”
她終于承受不住,暈倒在地上,失去知覺之前,腦中隱隱約約閃過一個念頭——林景盈,她是不是很傷心難過?
不知睡了多久,汐汀終于迷迷糊糊醒過來,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放眼望去一片黑暗。習慣性的伸出手來,下意識的就要去觸摸床邊的另一個人,卻在霎那間被那份冰涼的觸感驚醒,驀地想起了一些東西,眼淚滑落下來。
她怎么忘了,那個人,他已經不在了。
翻過身將臉埋進枕頭里,再次低低的哭出聲來。
很輕的聲音,在黑夜里流動,傳到外間站在門口的寧承軒耳中,心中震了震,想要抬起手推門,手到了半空中,卻還是頓住了,僵著身體轉過來看著一直注視著他的飄落。
飄落輕輕搖了搖頭,他便終于像是死心一般,垂了手,走到她身邊坐下。忽又想起了什么,道:“娘親還是先去休息吧,這樣子熬夜,對娘親的身體不好的!
飄落沉默了片刻,伸手撫摸著他的頭,道:“軒兒,你父王如今還在天一閣與那些大臣商議事情。你有沒有想過,承宇這一走……你就是唯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了……”
“娘親!”寧承軒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兒子從未想過要做什么皇帝!
飄落嘴角泛起苦笑:“我知道……只怕這次這件事,已經由不得你了!
正說著,門口忽然出現了寧子宸的身影,顯得有些疲累不堪。飄落見狀立刻迎上他:“怎么樣了,可有結果了?”
寧子宸眉宇間帶著少有的倦色,看著她道:“你怎么還不休息,當心身子!币婏h落不答話,只是一直急切的看著他,又見寧承軒在后面同樣有些焦急的眼神,寧子宸無奈低嘆一聲,伸手喚過寧承軒:“軒兒,你過來!
寧承軒遲疑著走上前來,寧子宸眼中的情緒不是很明朗,又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剛剛已經與朝中大臣商議定了,軒兒,你皇兄的皇位,由你來繼承。”
寧承軒一驚:“父王!”
寧承軒極其無奈的坐了下來,握著飄落的手,臉色蒼白:“我已經盡量推委,可是有什么辦法。天下還是寧家的,如今放眼天下,就算在你皇爺爺的侄孫輩當中,也只有你夠繼承皇位了!
寧承軒搖著頭,咬牙道:“我不做。”
寧子宸和飄落對看一眼,無奈的抿了唇,不再說話。飄落剛想起身勸勸他,卻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只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太監敲門進來,跪倒在地:“王爺,林婕妤她……自縊了……”
屋中三人皆是一僵,寧承軒更是霎那間白了臉色,幾步上前,揪住那小太監的衣領:“那她可有大礙?”
小太監嚇得渾身瑟瑟發抖:“太醫說,沒得救……”
寧承軒身體一僵,放開他,禁不住倒退了兩步。一件接一件的事情通通襲向他,他只覺得難以承受,低了頭,對寧子宸和飄落道:“父王,娘親,我先下去了!闭f罷便匆匆轉身離去,再不做停留。
寧子宸擰著眉頭,伸手將飄落攬進懷中,深深吸著氣,嘆息:“不想那驕橫跋扈的林景盈,倒是對承宇用情良深,竟然一死相隨……”
飄落埋在他懷中,隨口應了一聲,心中卻想著另一件事情,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子宸,我還擔心一件事……若然,軒兒真的登上了皇位,那汐汀,該怎么辦?他若執意要將她留在身邊,怎么辦?”
寧子宸搖頭道:“不行,斷斷不行。依照先例,先帝未育有子嗣的妃嬪都必須前往庵堂帶發修行,無論如何不能讓軒兒胡來!
飄落低聲嘆了口氣,只覺得更是憂心忡忡,無力的依偎在他懷里。
寧承軒回到房中,只覺得身心俱傷,無力跌坐床尾,沒有點燈的房間漆黑一片,借著門外透進來的光亮,他發現桌上居然擺著一壺酒。未及多想,只見窗戶突然被打開,隨即一個人影跳了進來。
寧承軒倏地站起身來,低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傳來肖天霖冰涼的笑聲:“好外甥,這件事情你辦得真是好極了,我來與你舉杯慶祝如何?”
“肖天霖?”寧承軒立刻想起皇帝那具焦黑的尸身,一股恨意上涌,伸手就要去拔掛在床頭的劍,一把摸去,卻什么也沒有,這才想起并不是在自己王府的房間內,而是在皇宮里。
他恨得咬牙切齒,只差撲上去掐住肖天霖,卻被肖天霖洞悉心內的想法,冷笑道:“好外甥,你是聰明人,以卵擊石的事情想必是不會做的!
寧承軒發熱的頭腦終于有了片刻的冷靜,冷冷道:“肖天霖,你究竟想做什么?”
“很簡單,想要和天朝劃江而治。”
寧承軒忍不住冷哼一聲:“就憑你們南詔那塊彈丸之地?”與天朝劃江而治,那意思就是說想要將近一半的土地,倒真是好大的口氣!
肖天霖倒是不意外,笑著在桌旁坐下來:“好外甥,我一力助你登上皇位,這樣一來,你可知最大的好處是什么?那就是,你可以留住你最心愛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你明明知道那個女人心里的人是你,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她為另一個男人守寡?”
寧承軒喉頭一動,卻沒有說話。
肖天霖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冷笑道:“況且,你應該知道,我既然能取得寧承宇的性命,一樣也能取得你身邊那些人的命!彼D了頓,“你娘,你爹,阮汐汀,甚至,還有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