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約來到了幾乎位于山頂之上的皇家寺院,汐汀頓覺神清氣爽,遮天映日的參天古樹,寬敞潔凈的青石路面,還有那掩藏在樹蔭之下的古殿,都讓人感覺到身心的寧靜舒暢。
她走進大殿內,見到飄落正跪在佛像下面,虔誠跪拜。
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汐汀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方才踏進去,在飄落身邊跪了下來,輕聲道:“夫人。”
飄落睜開眼來,看著她微微一笑:“你來了,累嗎?”
汐汀搖了搖頭:“不累。夫人在祈禱什么?”
飄落抬起頭,看了看佛像金身,輕聲道:“愿他一生平安快樂。”說罷,她低頭笑笑,轉過頭看著汐汀,“可曾想過求什么愿?”
汐汀愣了愣,倒真的想不出要許什么愿,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飄落眸光一閃,道:“你就不想為承宇求個什么嗎?”
“承……宇?”汐汀一愣,竟然說不出話來。她心中,竟然真的沒有想過要為他求什么。訕訕的笑笑,她道:“他是皇上呀,要什么有什么,我能為他求什么呢?”
飄落點頭笑笑,沒有說什么。
在寺院中用過齋飯,飄落繼續前往別的大殿參拜不同的佛祖,而汐汀經過之前拜的那兩次,已經有些意興闌珊。飄落沒有強求她,便讓她在寺院中四處走走看看也好。
遣開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在幽靜青石路上,除了偶爾經過的和尚,便只有她一人獨自緩緩前行。周圍有間歇的鳥鳴聲,加之點點的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木枝葉投下來,周圍都是讓人眼花的光圈。
恍然間,她似乎都快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
當身后突然遞上來一只手,手中拿著她的絲絹時,她茫然轉身,見到一張存在于記憶深處的俊臉。
仿佛是一個夢境,陽光的光圈同樣映在他的臉上,臉上的表情看得不是很真切。
一切都是朦朧的。他的臉,他的表情,她的眼睛,她的心。
“你的絹子,掉到地上了。”他的聲音出奇的平靜柔和,烏黑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她,毫不避諱。
汐汀呆呆的看著他,呼吸困難,良久,方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寧……承軒?”是他嗎?這張臉,不是他又是誰?可是怎么會是他?記憶中的他,暴戾,陰柔,幾時有過這樣純凈柔和的臉?
他似乎是在笑著,眼睛彎彎的樣子:“我還以為,再見時你已經會忘記我了。”略帶嘲諷的語氣,她聽出來了,卻不知道他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她。
汐汀輕柔而綿長的呼吸著,看著他的臉,仿佛忽然從夢境中醒了過來一樣,突然揚起手,“啪”的一個巴掌打在他的左臉上。
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的手心發麻,有一種微微刺痛的感覺蔓延開來。他臉上的掌印很明顯,只是片刻,那片紅便滲出了皮膚表面,張狂的躺在他的左頰上。
汐汀腦中閃過飛快的閃過一些畫面。她曾經,是打過他一巴掌的吧?那一次,他在書房里強行吻她,卻不經意之間漏出了“盈盈”這兩個字,當時,她是怎樣的心情?她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次打了他之后,他的巴掌差一點也就落了下來,最終卻只給了她三個字——“滾出去”。
她竟然記得這樣清楚,連他當時的表情都還絲毫沒有忘記。那樣清晰的印在記憶里,究竟是為了什么?
現在,她又打了他,他會怎樣?應該會憤怒到想要殺了自己吧?汐汀想著,冷冷一笑,反正他已經殺了自己的孩子,再將自己一起殺了,又有什么稀奇?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一動不動,還是用之前的那種神情看著她,仿佛她根本沒有動過手,他臉上,也沒有那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憑什么用這種無辜的樣子看著她?汐汀只覺得可笑。他是一個兇手,一個殺了她孩子的兇手,她恨他,前所未有的恨他。可是,她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曾經答應過誰,不再提這件事,她可以失信嗎?
汐汀心痛難忍,唯恐下一刻,自己就會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轉過身便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放手!”她掙開他,他沒有用什么力氣,就那樣被她掙開,手懸在半空中,很想再次伸過去,卻強忍了下來,生生的將攤開的手掌握成了拳頭。
她看著他握成拳的手,冷冷一笑,眼眶卻在自己都不知的情況下泛了紅:“離我遠點!”
“我就快離你很遠了。”他終于開口說了第二句話,蒼白,無力,“再過十日,我就要娶親了,到時候,離你夠遠了。”
汐汀的眼淚滑落下來,快速掠過臉頰,落到地上,決絕的冷笑著:“是嗎?恭喜了。”
他看著她,臉上泛起苦笑:“你恨我嗎?”
“我恨你。”他剛問完,她已經回答了,毫不猶豫的堅決。
他點著頭,不知是絕望,還是滿意,臉上的笑容冰冷而僵硬:“好,有恨也是好的,至少,你會永遠記得我,是不是?”
她有些發怔,終于忍不住爆發:“我為什么要記得你?你這個惡魔,你這個殺人兇手!你做盡了壞事,你骯臟,卑鄙,齷齪,你憑什么要我記得你?!”
他依舊沒有生氣,看著她目光灼灼:“是,我承認。”
汐汀看著他,不停地哭,心中有什么東西不斷地往上涌,是恨?是怨?是憤怒?她分不清,也看不清,一如他的臉,她在朦朧的淚眼之間怎么也看不清。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用你繡的荷包,來裝那些藥?”他的聲音聽在耳中有微微的波動,“因為我要你記得,你從一開始就是屬于我的,是我帶你來到京城,你是我府上的人,你不應該愛上他,你不應該懷上他的孩子……”
他緩緩訴說著心中的積怨,卻是極其平和的語氣。汐汀不停地搖著頭,她看不見他的臉,更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眼里所有的狼狽。
“可是我輸了,我還是輸了……”他慘笑起來,“我不是輸給他,不是輸給你,是輸給自己。我過不了娘親那一關,我不能讓她傷心難過,所以我答應她……我答應她,這次之后,就忘了你,就讓你與我再無關系……”
汐汀的身子忽然之間一震,晃了兩晃,差點站立不穩。他看在眼里,突然上前扶住她,緊接著,將她擁進自己懷里,用盡全身的力氣。既然是最后一次,那何不順著自己的心?
汐汀幾乎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口中喃喃的讓他放開,卻被他越抱越緊。她拼命想掙扎,全身卻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不要動,就這一次了,就只有這一次了……”他喃喃道,“從今以后,我不再見你,不再打擾你,你可以安安心心留在他身邊了……”他低下頭,飛快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個輕吻。
汐汀震驚的看著他,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看著他,呼吸逐漸變得困難。
她的唇還是那么軟,可是他卻不能再留戀,說了放手,就必須放手。他深深吸了口氣,終于說服自己放開她,回過身就要離開。走出兩步,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頓了頓,轉身再次走向她。
汐汀一直怔怔的,看著他轉身離開,又看著他再次走過來,竟不自覺的倒退了兩步。回過神來的時候,突然狠狠的嘲笑自己,竟然怕他怕成這副模樣?他是兇手,是混蛋,自己憑什么要怕他?想到這里,她不禁挺直了背脊,冷眼看著他。
寧承軒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心頭苦楚難言,臉上卻依舊平靜,行至她身前,從衣袖內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她:“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到底好了沒有,可是聽說皇上帶你進了御池,想必也好的差不多了吧?”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是我叫上次配制那些藥的西域人為你配制的補藥,你吃了,總歸對身體好。”
她略微有些僵硬,艱難地低下頭看著他手中的小瓶子,咬著銀牙,眼中淚光閃動,忽然伸出手去奪過那個瓶子,揚手便扔到了遠處。
寧承軒臉色一變,面部微微抽動了片刻,卻沒有說什么,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忽然再次湊上前去,捧著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
以前總是她氣他,他折磨她。而現在,在她心里,是不是像從前他生氣那樣的氣著他?可是她知不知道,此時此刻,他被折磨得有多痛?
汐汀渾身僵住,回過神來開始拼命拍打他,因為太過慌亂,手指甲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臉,霎時間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有微微的刺痛,他皺起眉頭,終于放開了她。她微微喘著氣,滿目恨意的盯著他。他還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傾身上前,附在她耳邊:“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我……”
她的眼淚不停往下掉,看著他臉上的那道血痕和那個巴掌印,最終狠狠甩開他的手,背過了身。
他苦笑著看著她的背影,一步一步后退。該結束了吧,都該結束了。
然而,正在此時,不知從什么地方,竟然響起了拍掌的聲音。寧承軒僵硬的回過頭,眼神突然一變,看著一步步走近的林景盈,和她身后跟著的一群侍衛。
汐汀沒有回頭,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林景盈帶著冷笑看著寧承軒:“這么精彩的一出好戲,軒王可真是用心了,只是不知道皇上看了這出戲,會不會很喜歡呢?”
“林景盈!”寧承軒狠狠逼出這三個字,咬牙切齒。
“怎么?”林景盈偏著頭看著他,“軒王難道想抵賴,做過的事情不敢承認?您臉上的這兩種痕跡不就是證據么?再說了,我身后這群侍衛可都看在眼里的。”她臉上笑意明媚,“到時候,他們定會如實向皇上稟報的。”
“是嗎?”寧承軒眸光一閃,冷冷看著她身后的那群侍衛,“誰看見了什么,倒是說與我聽聽。”
一群侍衛中立刻就有多數的人都低下了頭,可偏偏還是有一兩個不怕死的,或是真的忠于林景盈的,一口咬定自己看見的事實。
寧承軒冷冷一笑:“好樣的,倒真是忠心耿耿。”他又看向林景盈,“那你呢?你又置自己于何地?我潔身自好的林婕妤?”
林景盈臉色微微有些變,卻依舊鎮定如初:“我?我怎樣?大不了魚死網破,我不在乎!”她臉色一轉,又冷笑起來,“況且,那件事情,我又何嘗不能說自己是被迫的?你軒王風/流成性,名聲在外,只怕沒有人會相信你的。”
寧承軒看著她,冷笑著點頭:“好,好極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竟不知你是這般歹毒的婦人,枉自認為聰明絕頂,竟然被你算計?”
“那也是軒王要給本宮機會才行。”她冷淡的笑著,仿佛事不關己,卻滿面得意的神色。
“你以為,你是皇上的誰?”寧承軒看著她的樣子,同樣冷笑起來,“就憑一個你,加上身后這群沒大腦的侍衛,哦,對了,還要加上你那個不受寵的皇后姐姐和老奸巨猾的丞相老爹,就這樣,就能讓皇上相信這件事情?知道你要對抗的是誰嗎?”
林景盈憤怒的看著他,他冷笑著,心痛如絞的指向蹲在地上的汐汀,頭也不回:“皇上最寵愛的妃嬪,皇上最崇敬的二皇叔,皇上最尊重的嬸嬸……就算不算我,林景盈,你認為,你能贏嗎?”
林景盈臉色微變,還是淡定自若:“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就賭這一把,輸又怎樣?反正此刻已經是輸,還不如試試能不能找兩個墊背的。”
寧承軒還想說什么,忽然發現林景盈眼光一變,看著他身后的位置,他也回過了頭,剛好看見汐汀緩緩站起身來的背影。她的手還放在臉上,不知是在擦淚,還是在掩飾自己的淚。頓了頓,沒有回頭,艱難地往前方的道路走去。
寧承軒竭力控制著自己,心中有一萬個聲音在叫囂著,想要沖上前去拉住她,卻同時有另外一萬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要去。可是如今,情形已經亂成一團,他的情不自禁,林景盈的突然出現,通通讓他猝不及防。
怎么能讓她這樣走?他方才的情不自禁,已經將她帶入了這個泥淖里,他怎么能讓她這樣走掉?來不及想更多,他已經往她的方向追了過去。
不料,剛要接近她的時候,卻突然間有一道寒光閃過眼眸,他警覺的擰起眉頭,頓住腳步往四周看去,眼光剛觸及那道高高的紅色圍墻時,正好看見十數個黑衣人,從墻外躍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