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高平便帶人過來傳了圣旨,皇帝親封阮氏汐汀為婕妤,賜封號——綰。
圣旨一下,后宮中引起一陣不小的波動。封婕妤這事對于眾人來說沖擊并不大,可是欽賜封號,這便實在是太高的榮耀了。整個后宮之中,皇后之下,除了淑妃之外,眼下便只有汐汀一個有著御賜封號的妃嬪。
汐汀尚且不明白這有多難得,只是為他那晚說的“綰君心”三個字,便開心得難以形容。
高平又指揮著人為汐汀將東西搬去了新修葺起來的沁荷宮,其實并沒有什么,她倉促進宮,東西原本就少,再加上封了婕妤,什么東西都是新賞賜的,因此只是稍稍整理了一下便搬進了沁荷宮。
到了那里,汐汀方才知道他所說的“搬去荷花旁邊住”是什么意思。原來那沁荷宮旁邊,便是一個大池塘,竟然被他種滿了荷花,一眼望去,倒真似回到了江南一般。
雖說現在還不是荷花開花的季節,可單是看著那一湖碧綠的荷葉,汐汀就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滿心的感動溢起來,泛濫成災。
高平正在正殿里對著新派來的一眾奴才訓話,汐汀坐在上首,卻只是沉浸在那一片碧綠之中,嘴角不自覺的掛著笑意。
忽然有一個小太監進了門,見了高平,便道:“高公公,林婕妤進宮了,正在差人尋高公公,說是有事……”小太監話未說完,便看見高平不停地使眼色,叫他住嘴,便漸漸打住了。
可是一邊的汐汀早已經聽到,疑惑著看向高平:“高公公,宮里還有一位林婕妤嗎?”
高平尷尬著一張臉,沉吟了好久,才終于決定實話告訴她:“回綰婕妤,此次與綰婕妤一同晉封的還有數位娘娘,皇后的親妹子林景盈小姐與婕妤娘娘是同等份位,其余幾位娘娘則是低了一品或二品的美人和才人。”
汐汀聽他說完一番話,一時還未明白過來是什么意思,品味了良久,方才漸漸懂得了,臉色逐漸變得蒼白:“你的意思是,他還娶了好幾個女子?”
高平遲疑片刻,解釋道:“回綰婕妤,依照祖制,皇上后宮之中得有一后四妃,九嬪,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寶林二十七人……”
高平依舊不停地訴說著,汐汀腦中嗡嗡直響,已經完全聽不到他的話。方才那滿心的感動忽然就像落入了冰窖一般——林景盈,林婕妤?他不是說他不喜歡她嗎?為什么要娶她為婕妤?甚至在林景盈之外,還娶了另外幾個女子?
汐汀艱難地站起身來,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高平還像說什么,外面居然又來了林景盈派來的人,一再的催他過去。高平無奈,只能對地上跪著的宮女道:“你們好生侍候著婕妤娘娘,不得有失!”說罷,他最后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秀眉緊蹙的汐汀,只是道:“婕妤娘娘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汐汀被兩個宮女攙著,腦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卻忽然聽到外面有太監來報:“稟報綰婕妤,馮婕妤,張寶林和關寶林求見。”
汐汀僵著身子,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卻完全聽不到他說的話,過了好久,才在身邊宮女的提醒下回過神來,又看向那個太監:“你說什么?”
太監又重復了一遍,汐汀怔了怔,稍稍平復了自己的思緒,滿心悲涼,冷冷一笑,只是應了一聲,算是應允了。
那三人進來的時候,都一一向她行禮,就連馮婕妤,明明跟她同等份位,還先于她進宮,也向她行禮。
汐汀不懂得宮中的這些規矩,可是看在別人向自己行禮,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叫她們起來之后便說不出話來,心里酸楚不已,卻還要強忍著與她們說話。
馮婕妤看她的眼神不是很和善,有一點冰涼的感覺,汐汀自然知道是為什么,卻不點名,而張寶林一臉憨厚的樣子,并無什么出彩的地方;關寶林則是柔柔弱弱的模樣,楚楚可憐。
汐汀在上次進宮之時便與她們都見過了面,那時她尚且要向她們行禮,短短時間之內,卻完全反了過來。汐汀悲涼的一笑,說不出話來。突然很想見皇帝,可是又矛盾,滿腹的心酸不知怎樣排遣。
“恭喜綰婕妤晉封,妹妹等三人是來恭賀婕妤娘娘的。”說話的是關寶林,有些怯怯的看著汐汀,低聲道,“聽說婕妤娘娘有了身孕,胃口不是很好,特地為娘娘呈上自制的酸梅湯,請娘娘笑納。”
關寶林說完,張寶林便將身后宮女手中的籃子提了上來,獻給汐汀。汐汀淡淡點了點頭,著人收下,也學著客套兩句:“多謝了。”
幾人又坐著說了約莫半個時辰的話,其間只有關寶林和張寶林說話比較多,馮婕妤則一直顯得冷冷淡淡,低著頭在沉思著什么。
張寶林見汐汀精神仿佛一直不太好的樣子,便提出先行告退,汐汀也不挽留,甚至巴不得她們快走,便起身送客。
關寶林和張寶林很快走了出去,馮婕妤卻還站在殿內,看著汐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被汐汀看在眼里,忽然覺得一陣厭惡,差點就要泛起惡心,強忍著,對她道:“馮婕妤要說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想告訴馮婕妤,別人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馮婕妤聽了她的話,眼中忽然放松了片刻,可是卻還是警覺著,眼中依然帶著防備。
“有些事情,我如果要說,早就說了。”汐汀淡淡說完這句,轉身向里殿走去,“馮婕妤請回吧。”
馮婕妤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又站了片刻,方才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汐汀只覺得身子重,腦子迷迷糊糊的一片混沌,卻怎么也睡不著。這樣一來就想安安靜靜的休息,可偏偏卻總也不能如愿——后宮中那些與她同品級或者低于她品級的妃嬪都一一過來給她請安。
汐汀本素來有話就說,不喜歡這種表面功夫。可偏偏宮里的掌事宮女宛若提醒她,身在后宮,不能這般隨心所欲。
汐汀只是冷笑。隨心所欲,指的就是當初她還未成為皇帝的人之前,掌摑淑妃的那件事吧。宛若不點破,她自己也知道,只能強打起精神出去應付那一般口是心非的女人。
又陸陸續續收到了很多東西,皇后也派人賞賜了很多,還特地囑咐了不用前去謝恩。如此正好,汐汀求之不得,好不容易將那些妃嬪都接待完,已經是傍晚時分,皇帝依舊沒有露過面。
汐汀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卻依舊不想吃,任由宮女們怎么勸,就是躺在床上不肯起來,埋在被子里,總覺得很想哭,卻又流不出淚來。
為什么會想哭?她不斷的問自己,卻找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隱隱在期盼著什么,卻又同時害怕著。
宛若無奈,只能派人去找高平回報。高平正守在天一閣外面,一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因為此時此刻,皇帝正在天一閣里閱奏折,同時,也被那位新進宮的林婕妤纏得焦頭爛額。
高平素來不敢得罪林景盈,此時,卻也顧不了那么多,硬著頭皮敲門進去。
林景盈正坐在皇帝身邊為他研磨,親昵的偎在一起。皇帝始終眉頭緊皺,見到高平進來,心中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安:“怎么了?”
高平一臉為難,看了看臉色不豫的林景盈,又看著同樣臉色的皇帝,忙低了頭:“皇上,沁荷宮那邊來報,說綰婕妤已經一整天沒進過食了。”
皇帝心中一緊:“怎么現在才來稟報?”說著就已經站起身來,林景盈卻一把拖住他:“皇上去哪兒?要去看那個綰婕妤嗎?”
皇帝擰著眉看著她:“盈盈,你已經在這里磨了一天了,還是先回你宮中去吧。”
林景盈依舊不肯罷休,拉著他不肯放:“盈盈今天才進宮來,你都不肯陪陪盈盈?”
提起此事,皇帝只覺得煩躁,忽然臉色一變,推開她的手:“你不要任性了,朕叫高平送你回去。”說罷他對高平使了個眼色,自己抬腳便走了出去。
林景盈還想去拉他,卻被高平攔了下來:“林婕妤,奴才送林婕妤回宮。”
林景盈咬牙看著他:“高平,你好樣的,給我記住了!”
高平不禁暗暗叫苦,卻也只能承受下來:“奴才是奉命行事,林婕妤請吧。”
皇帝匆匆趕到沁荷宮的時候,一進屋子就看見宮女們跪了一地,床上的汐汀緊緊埋在被子里,聽見他來的聲音也不起身。
皇帝將宮女們都遣了下去,這才來到床邊,輕輕坐下來,想要將罩在她頭上的被子拉下來。
汐汀在被子中用力一拉,又將被子提了上去,不肯露出頭來。
皇帝嘆了口氣,也不強她,只是道:“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為什么?你身子原本就還沒有恢復,再加上腹中又有孩子,這怎么行?”
汐汀冷哼一聲,眼眶忍不住泛紅起來,卻還是不說話。
“快起來,這樣對孩子不好,我陪你吃東西。”皇帝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很輕松,“今天有兩個江南來的御廚進宮來,我特地吩咐了他們專門負責你的膳食,不起來嘗嘗么?”
汐汀還是僵著身子躲在被窩里不出聲。
皇帝心中無比沉重,卻依然不想將這些無謂的政治方面的事情加之于她,微微嘆了口氣:“真的不想與我說話?那我走了,你起來吃一點,被讓我壞了你的胃口。”說完他就站起身來,作勢要走出去。
汐汀心中氣悶,使勁蹬了蹬床,重重翻了個身朝著床里面。
皇帝知道她心中不高興,這件事說起來也是他的錯。再一想,便又坐回了床邊,俯下身子去,再次拉了拉她頭上的被子,這次終于讓她的臉露了出來。
但她依舊閉著眼睛,負氣不肯看他,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皇帝看著她的模樣,嘴角卻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埋下頭去親她。
汐汀只覺得唇上一重,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讓她心中忽然一酸,頭一偏就避開了他的唇,眼眶又一次熱了起來,兩滴淚水忽然落了下來。
皇帝微微支起身子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頭,又埋下頭去,吻上她的眼角,一點一點的將她臉上的淚吻干。
汐汀終于承受不住睜開眼來,一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眼淚更是止不住的涌起。
皇帝呼吸一窒,愈發密密的將吻印上她的臉。汐汀被動的承受著,想躲,卻又沒有力氣,只能任他親吻。
過了很久,他微微抬起了頭,可是唇卻依舊輕輕在她臉上流連著,低聲道:“你是在怪我么?”
汐汀咬著下唇不說話,他就繼續吻,一直到她終于承受不住,努力撐開他,淚眼朦朧:“你到底是怎么樣的?你是在騙我嗎?”
皇帝無奈的看著她,伸手抹去她的眼淚:“我就知道你會誤會,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么嗎?”他頓了頓,重復了昨晚對她說得那番話,“不管發生什么事,我的心意是不會變的,絕對是真的。”
汐汀依舊心有不甘的看著他:“那你為什么,要娶別人?”
皇帝實在是不想將她牽扯進朝事當中,但她卻不可避免的已經被套入了其中。他嘆了口氣,只能含糊道:“總之,我也是被逼無奈,你記住,我心里的人,是你。”
汐汀心中逐漸寬慰起來,卻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你是皇帝,誰還敢逼你?”
皇帝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頭:“傻丫頭,你以為,當皇帝就能什么事都為所欲為嗎?”他臉色突然黯淡下來,聲音也低沉起來,“你知不知道,我之前一直都很難受,當這個皇帝,是高高在上,卻也是那么孤獨寂寞,所有人都與你保持著距離,說話都淡漠而疏遠……”
汐汀怔怔的看著他憂傷的臉,驀地想起第一次在王府后花園見到他的時候,他眼帶憂傷的神情,忍不住心疼起來,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我不知道原來你這么辛苦。”
皇帝淡笑著搖了搖頭:“不了,現在不了,有一個人,她會那我當普通人一樣對待,她在我面前不會低頭,她會任性,會發脾氣,我不覺得孤獨。”
汐汀擰著眉看著他:“你是在夸我還是說我不懂規矩?”
皇帝又笑了:“我就喜歡你沒規矩,快點起來吃東西,一天都不吃,你可真夠大膽的,萬一傷到孩子怎么辦?你究竟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快要做母親了?”
母親?汐汀一怔。即使已經知道這個孩子存在有一段日子了,但說實話她還極少想到這方面,總覺得那是極其遙遠的事情。而最近的,只有他。這段日子以來,她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似乎根本已經忘記了自己腹中還有一個未成形孩子。
見她的模樣,皇帝已然猜到了,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將她抱起來:“行了,反正孩子現在才一個月,你以后還有的是時間來注意它。現在先吃東西,太醫說前三個月是極不穩定的,以后不準再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聽見沒有?”
汐汀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不自覺的伸手撫上平坦如初的腹部,如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聽話的從床上起來,跟著他一起出去用膳。
竟然滿桌子都是江南的菜式!這確實讓汐汀大大驚訝了一番,忽然之間胃口大開,再加上的確是餓了一天,食指大動。
皇帝無奈的看著她,微笑:“你吃慢一點。”其實她雖然吃得有些急,可是吃相還是很好。
看她吃得香甜,皇帝也漸漸有了胃口,雖然這一桌子的菜都不對他的胃口,但還是陪著她吃下了不少。其間她還不停地給他夾菜,告訴他每道菜的做法,好處等等。他只是一直含笑聽著,心中漾起滿滿的幸福。
這樣子簡單平凡的幸福,就像是普通百姓夫妻之間一樣,可是卻是最能讓人心貼近的。
汐汀算是美美吃了一頓,心情也大好起來,晚上遲遲都睡不著,在他懷里翻來覆去,就是不安分。
皇帝實在是沒辦法,悄悄貼近她耳邊:“做什么睡不著?你還讓不讓我明早起來上朝了?”
汐汀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內疚的笑了笑,不過在黑暗中他也看不到,她索性就埋在他懷里,輕聲道:“嗯,我睡了。”
皇帝笑笑,閉上了眼睛。
然而,到了寅時的時候,汐汀卻突然腹痛起來。那一陣陣的疼痛讓她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摸,額上竟是一頭的冷汗。她本想叫醒皇帝,卻想到他還要一早上早朝,便只強忍著沒有動,只想忍一下便過去了。
然而那陣疼痛卻越來越強烈,到最后她終于忍不住低聲呻吟起來,伸手抓住了皇帝的手。
皇帝倏地驚醒過來,只覺得她的手驚人的冰,耳邊是她輕微的呻吟聲,忙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肚子……好疼……”汐汀痛苦難耐,緊緊抓著他。
肚子?皇帝登時大驚,腦中來來回回想過多種可能性,卻只是不停地安慰自己,也想安慰她:“別怕,可能是晚膳吃得有點——”
話到這里,突然打住。他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在被窩里探索的手觸到一片溫熱的黏液,霎那間臉色慘白,渾身不得動彈。
汐汀還埋在他懷中呻吟著,他深深的吸氣,再吸氣,可是心中的那種恐懼卻怎么也擋不住。良久,他方才回過神來,忽然沖著外面大喊:“來人,掌燈!派人去請太醫來!”
寧靜的夜晚被他的一陣大喊打破了,沁荷宮中頓時亂成一團,有值夜的宮女匆匆跑進來點亮了燈,也有人匆匆披上衣服就往宮外走去,前往太醫院。
“快點!”宮女進來半天,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卻一直沒辦法點燃屋中的燈,皇帝急躁起來,忍不住吼道。
“啊——”汐汀忽然一聲慘然的尖叫,皇帝忙抱住她:“別怕,沒事,沒有事的……”
屋中的燈終于亮了起來,汐汀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落下來,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那一手淋淋的血跡似乎說明了什么。
皇帝的臉色瞬間灰暗無比,看向自己同樣沾滿鮮血的手,卻還是不甘心,大手一把掀開被子,卻只見一片怵目驚心的紅色,在她的身子下面不停地蔓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