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歡顏的記憶，全都完整了。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那里的孩子都沒有姓氏，她叫歡顏，當(dāng)時最好的朋友，叫念涵。

八歲那年，有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妻來到孤兒院想要收養(yǎng)一個女孩，那對夫妻家境還算不錯，看中了她和念涵。

念涵一直很想有爸爸媽媽，所以在那個時候，歡顏選擇了留在孤兒院。

兩年后，她也被人收養(yǎng)了，不過是個單親母親，也就是她后來的養(yǎng)母林芳。

林芳有個兒子，可惜從小就跟著學(xué)壞，常年不在身邊，她就想養(yǎng)個女兒，幫她干活，做點苦力，以后也能養(yǎng)老送終。

如果說十歲以前在孤兒院的生活是受人可憐的，那么十歲以后，跟著養(yǎng)母的生活，就是自我可憐的。

十六歲，她沒有學(xué)上，而是為了躲債跟著母親來到錦城，一天做三份兼職。

然后——

慕衍深出現(xiàn)了。

他找到了她，告訴她，原來她并不是孤兒，她有家，她有姓。

一開始?xì)g顏不相信，畢竟這么多年了，突然有個人找到你，說要帶你走，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yùn)的人。

但養(yǎng)母卻賣了她，慕衍深給了林芳一筆錢，至于是多少，歡顏到現(xiàn)在都不會知道。林芳就這么搬走了，房主把租的屋子收了回去，而歡顏就無家可歸了。

慕衍深出現(xiàn)在警局帶走她，給了她一個家。

在見到顧家人之前的那兩年，她一直住在慕家，與慕衍深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有一次她問過他，為什么不直接把她送回顧家呢？

他說，因為她現(xiàn)在的樣子，只會讓顧家蒙羞。

顧歡顏知道自己沒知識沒見識，也不會什么禮儀，她生活在市井，所以要學(xué)的東西還很多。

也就是那兩年，她的人生發(fā)生了改變。

那時候，靳北辰和謝子商就是一個強(qiáng)烈的對比，都是慕衍深的朋友，可是卻天差地別。

她第一次見到給她檢查身體的靳醫(yī)生時，就心動了。

女孩子都喜歡溫柔的男士，這話一點都沒錯。至于謝子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痞子流氓，她從不看上眼。

在慕家，她最討厭的人是慕衍深，最怕的人也是慕衍深。

他像是長輩，又像是監(jiān)護(hù)人，不管大事小事，只要跟她有關(guān)的，都是他親力親為。

就好比，作業(yè)。

每晚在他的書房，不敢亂動，安靜的低著頭寫作業(yè)。生怕自己算錯一題，答錯一問，就被他冷眼相待。

但除去性格冷漠，對她有點兇以外，慕衍深其實也蠻好的。尤其是在她生病的時候，他會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習(xí)慣了在慕家的生活，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十八歲那天，她許了三個愿望，第一個是祝自己永遠(yuǎn)快樂，第二個是希望北辰哥能成為最有名的外科醫(yī)生，第三個……是秘密，她在心里說了。許愿后睜開眼，卻對上了慕衍深那深寒的目光，讓她有片刻的緊張。

慕衍深不知道的是，她的第三個愿望，與他有關(guān)。

顧歡顏不知道的是，他以為她所有的愿望，都與他無關(guān)。

所以那個夜里，在歡顏準(zhǔn)備做個好夢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進(jìn)來的男人，眸中的陰鷙，是她以前從未見到過的。

第一次并不美好，慕衍深強(qiáng)了她，在她快要愛上他的時候，心中的期冀，在那一晚消失殆盡。

他說，她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所以，她是屬于他的。

……

天，開始下起了蒙蒙細(xì)雨。

婚禮現(xiàn)場的梁情看了眼時間，這個時候，接新娘的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啊，但她現(xiàn)在都還沒看到喬清歡在休息室里等著。

給她打電話，也是無人接聽。

怎么回事，不會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婚禮的時間就要到了，她不得不去找了謝子商。

才知道，原來派去接新娘的婚車，并沒有接到新娘。

而芳姨那邊又說，新娘子早就送走了。

這會兒梁情就心想不好，肯定是出事了，卻是清歡的來電讓她舒了口氣。

“清歡你怎么回事，你現(xiàn)在在哪兒？婚禮就快開始了，為什么婚車司機(jī)說沒接到你呢？！”

然，回應(yīng)她的只有對方的沉默。

梁情那暴脾氣在聽到那邊的雨聲后，立刻安靜下來。

她好像聽到，除了雨聲外，還有微弱的哭聲。

“清歡，你在聽嗎？”

“……我在聽。”

直到對方出聲，那沙啞的音調(diào)，絕對是哭了。

“那……婚禮你還來嗎？”

她這是在說什么呢，為什么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

然而對方漫長而又短暫式的三秒沉默，讓梁情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會真的……要臨時逃婚吧。

婚禮，你還來嗎。

有個人，在等你來。

“……會。”

聽到這個字，梁情長長舒了口氣。

會就好，會就好。

“你在哪兒，我讓謝子商去接……”

那個“你”字還沒說出口，對方就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梁情還在茫然狀態(tài)，抬眼就看到了——

那雙深邃沉暗的眸子，是慕衍深！

“額……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趕來了，也許是有什么事耽誤了吧。”

好在，虛驚一場。

慕衍深未有言語，菲薄好看的唇輕抿，婚禮就要開始了，他站在那白色地毯盡頭一方，目光睨著那金色的大門。他的新娘，看來又要遲到了。

沒關(guān)系，遲到了很多年，卻也不晚，不是么。

……

顧歡顏是一步步走到舉辦婚禮的酒店的，全身上下已經(jīng)被淋濕，束在頭上的白紗，已被雨水打落，臉上的妝容，掉了不少。

想必，會成為最狼狽的新娘吧。

是啊，她今天要做新娘子的。

她要……拿著捧花，走過長長的地毯，伴隨著玫瑰花的清香，婚禮進(jìn)行曲和不同人給予的祝福，走向她的未來，她的丈夫。

這是顧歡顏很多年前，就期冀的一幕。為了這一天，她等了好久。

可真當(dāng)這一天到來了，卻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

甚至是——

從未有過的，窒息的痛。

酒店會場的保安看到了這樣狼狽的新娘，面面相覷，皆是錯愕了。看著她從自己面前走過，步向那禮堂。

“新娘來了！”

滿座的賓客，不知是誰第一眼先看到了一身白色婚紗的新娘，喚出了聲。緊接著，就是眾人尋來的目光。

有的剎那震驚，有的蹙眉不解，有的不管不顧依舊拍手祝福說著違心的話——新娘子真美。

抬眸，她看到了那個站在十米之遠(yuǎn)處的男人。

他永遠(yuǎn)都如初見那時，肅冷倨傲，高貴在上。這些年來，歲月好像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而她卻已經(jīng)千瘡百孔。

慕衍深，你可知我痛？

最先走到她身邊的是梁情，一旁的暖暖也看呆了。

“清歡，你……”

梁情那句還好嗎沒能問出口，對方已經(jīng)從她手中接過了捧花。

這是給新娘子準(zhǔn)備的捧花，顧歡顏今天是新娘子，這是屬于她的。

好美的捧花啊，那么的鮮艷，仿若永不會凋謝那般，永遠(yuǎn)美好。

可惜，顧歡顏早已不再完好。

靜止的一切，沒有人再說話，沒有音樂在獨奏，有的只是一個狼狽不堪的新娘子，拿著唯一完好的捧花，一步步走向她的新郎。

如果一步象征一米的話，那他和她的距離，只有十步之遙。

每走一步，那心中的刀痕，只會加深一寸。

慕衍深，你知道我當(dāng)初在牢里等了你多久么。

你知道，監(jiān)獄里沒有陽光，沒有溫暖么。

你知道，在那里度過一天，需要多大的勇氣么。

對你所有的愛，在那一場火光中，消失殆盡。

當(dāng)彼此的距離只剩下一步，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眼中的冷凄與苦澀，帶著自嘲的輕笑，淚落時她微微出聲——

“好美的一場婚禮。”

真的好美，和她曾經(jīng)幻想的一樣，連場景的布置都是她喜歡的白色木槿，水晶夢幻，那是每個女孩都期冀的婚禮啊。

從她進(jìn)來的那一刻，慕衍深就知道，屬于他的懲罰，到來了。

她想起來了，因為這是歡顏才會有的目光，那樣的絕望無助，就像當(dāng)初被他親手交給警察時一樣，甚至更要痛上百倍。

他的歡顏，回來了。

而他以欺騙編制的美夢，幻滅了。

新娘手中的捧花像是墜落的風(fēng)箏，掉落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

“慕衍深，我不愿嫁給你。”

這輩子，都不愿了。

沒有婚禮，沒有新娘，再也不會有了。

慕衍深，沒有救贖，像當(dāng)初那樣，她也沒有。

這場孽緣，該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