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的聲音頓時低了好幾度,“那我有沒有在繼承人之列,排在第幾位?”
黃鐘聳聳肩,“無可奉告。”
“那白考兒呢,她有沒有在繼承人里?”
黃鐘竟然笑了起來,“米小姐,我覺得您真是個性情中人,我倒是很佩服您敢于直問的勇氣。至于白小姐有沒有在繼承人之列我同樣無可奉告,不過可以提醒您一點兒的是,您在耿先生心中的位置決定了您能獲得多少利益,所以,您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在他眼前消失,特別是不要再刺激他,OK?”
“是我刺激他的嗎?明明是白考兒把他氣成這樣的,關我什么事啊?”
“請自便,我還有事。”黃鐘根本懶得繼續理會她,徑直朝病房走去,都走出好遠又轉過頭,嘴角浮出嘲弄的笑意,“白小姐能讓耿先生這么惦念,足以表明她在耿先生心中的位置無可替代,您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說著推開耿墨池病房的門徑直走了進去。
米蘭還在原地跺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會把遺產留給白考兒繼承!那個賤人她有什么好,人盡可夫,是她把耿墨池害成這樣的,憑什么怪在我頭上!”
值班護士馬上出來,發出警告:“小姐,請您保持安靜,如果您再這樣我就要叫保安了,不要我再警告第二次吧?”
米蘭風度盡失,站在那里仰著面孔流淚,過往的醫護人員無不對她露出鄙夷的目光,最后她只能憤憤地離開,十分狼狽。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場廝殺沒有贏家。我們都以為自己站在多么正義的立場,去爭取自己想要的,帶著玉石俱焚的決心拼盡一切,可是到最后發現我們最最在乎的,從來就不屬于自己。去爭,去搏,哪怕去死,不過是因了那份不甘心。
米蘭不甘心,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我進病房的時候,黃鐘正在跟耿墨池說著什么,我一進去他們齊齊地朝我投來驚訝的目光。黃鐘很得體地跟我打招呼:“白小姐,你來了。你沒碰見米小姐嗎,她剛剛都在外面。”
“我沒讓她看見我。”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不敢靠前。
“墨池,那我先走了,回頭我再跟你詳談。”黃鐘很識趣地起身告辭,跟我點點頭,輕輕帶上了門。房間內只剩下我跟耿墨池,我低著頭仍然沒有向前。“站那么遠干什么,我看著累,過來。”耿墨池的聲音聽上去很虛弱,“我又不會吃了你。”
“對不起。”我捂著嘴,不爭氣的眼淚說來就來。
“過來,讓我看看你,我后天就要走了。”耿墨池近乎央求地說,“讓我看看你的臉,怎么傷得這么重,都怪我,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考兒,我總是讓你受傷,難怪你離我越來越遠,我明明想靠近你,不知道怎么總是把你越推越遠……”
我向前幾步,這才看清他,穿著藍色條紋睡衣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樣子非常虛弱。他的手背正在輸液,鼻下也正插著氧氣管,床邊上放著心電圖,顯示屏上起伏的波紋線條說明他的生命還在繼續。我想象不出如果離開這些儀器,他是不是就真的停止了呼吸。這個病弱的男人,他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來搏殺,放棄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可是我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不完整,支離破碎的開始,注定了到最后是這般凄涼的下場。
“別哭,我不想看你哭。再靠近一點兒好嗎,我怕我眨下眼睛就看不到你了。我每天早上醒來都要反復幾次驗證自己是否還活著,我就怕我不在了,跟你連聲招呼都沒打。謝謝你今天來看我,有些話我想跟你說,你愿意聽嗎?”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你現在需要休息,有什么話以后再說吧。”
“以后?”他顫動著嘴唇,似乎想笑,卻怎么也擠不出笑容,“我還能有多少個以后啊,過了今天就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考兒,真是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是以自己的方式來愛你,卻總是給你帶來傷害,你說得對,我不懂得愛,也不配擁有愛,所以我注定要孤老到死。我想過了,我都這個樣子了還拽著你干什么,不甘心又怎么樣,我只能活這么久,我給不了你要的幸福,所以考兒,我決定給你自由,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無論你跟誰在一起我都沒有意見。祁樹禮說得對,愛一個人就是讓她幸福,而不是蠻橫地占有……”
“祁樹禮?”
“嗯,他來看過我,跟我說了很多話,就這句我是認可的。所以只要你能幸福,我什么都可以放下,只是很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你幸福。事到如今我實在沒臉說后悔的話,婚禮后瑾宜就跟我講了,說我一定會后悔,沒想到這后悔來得這么快。我每天晚上站在‘在水一方’的露臺上看著湖對面的雅蘭居,心里難過得不行……哦,你還不知道吧,我把雅蘭居對面的‘在水一方’也買下來了。我總希望能看到你房間的燈亮著,可是你從沒有回來住過,那些夜里,你不曉得我有多寂寞,我想你肯定是恨我的,于是連盞燈都不肯給我……”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
“來,讓我握握你的手……”他抖抖索索地抬起手,我這才發現他是真的瘦了好多,修長的手指因過于消瘦指關節突兀地暴起。他吃力地呼吸著,“我想握你的手,就一會兒,一會兒。”
我走到床邊,伸出手,他一下就拽著我,眼角滑下淚滴,“考兒,我愛你,記住我愛你,哪怕我現在只剩下一口氣,我也還愛著你。謝謝你陪我走過的這段路,雖然滿是傷痕,可是你到底讓我感受了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在認識你之前除了瑾宜,我沒有愛過別的女人,而我愛瑾宜與愛你是不一樣的。我跟她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是從小就培養起來的親情,所以我愛你才愛得這么毫無保留,死而后已。考兒,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是不是?”
他的手因為輸液冰冷似鐵,輸液管中的透明液體并不能給予他生命的熱度。我俯身伏在他的胸前,抱著他病弱的身軀,泣不成聲。
“耿墨池,我恨你!我恨死你!”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只說得出恨。這個可惡的男人,拿著性命跟我搏殺,到我豁出一切與他相愛,他卻要放手!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局,我就應該跟他好好相愛,讓著他,遷就他,給他溫暖讓他幸福,可是我這么不珍惜,不但不珍惜,還將我所受的傷害又殘忍地反擊給他,于是讓自己徹底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對不起,我來不及好好愛你,來不及了。”他撫摸著我的頭發,到如今,只說得出這樣一句話。
兩天后我在機場送別耿墨池,我連給他一個擁抱的勇氣都沒有,因為米蘭就站在他的身邊,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上飛機。我蹲在候機廳的玻璃幕墻邊號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我被周圍同情的目光包圍著,像一只被拔去羽翼的小鳥,他給了我自由,可是我遍體鱗傷,從此再也沒有了飛翔的可能。他說要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從來就不知道。
此后我沒有再住在自己的公寓,而是搬到了彼岸春天的雅蘭居。想想真是悲哀,他住對面的時候,我的房子空無一人,當我終于為他亮起燈,他的房子卻陷入黑暗。
這就是宿命吧,我知道我跟他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面湖。
但我每晚仍會在臥室留一盞小燈,我堅信如果他有感應,他一定可以看得到。住進雅蘭居的第一個晚上,我給他發了條短信,“我為你留著燈,等你回來。”后來他回了條信息,只有一句話,“忘了我吧,好好生活。”自此以后,無論我給他發多少短信,他再也沒有回過。我聽瑾宜說,他在上海做了手術,現在正在恢復中。
“他的心臟功能衰竭得厲害,完全不行了,做了手術也只是暫時緩解。”瑾宜知道我掛念他,經常會給我打電話匯報他的情況。耿墨池手術后恢復得不錯,可是瑾宜的憂慮卻一點兒也沒減少,“米蘭還是老跑過來鬧,墨池在手術前已經與她正式分手,給了她一大筆錢,足夠她下半輩子生活得很好,可她還是不甘心,堅持要跟墨池登記結婚。我真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人,唉……”
瑾宜是個善良的人,她不太會指責別人什么,只能嘆氣。
我原本打算去上海探望耿墨池的,一聽說米蘭在那邊鬧,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不想讓這原本就復雜的三角關系雪上加霜。以我對米蘭的了解,她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到了黃河她也不死心見了棺材也不會落淚,就跟她以前在商場買東西一樣,凡是她看中的,就是借錢也要買回來,哪怕明天沒錢吃飯了,哪怕買回來壓箱子,她也在所不惜,這讓我很為墨池的處境擔心。
但是很快,我開始為自己擔心了,因為就在我搬到彼岸春天不久,我意外地在小區碰到了祁樹禮,當時我趕去上班,他則穿著運動服在跑步。
“早啊,考兒。”霸道總裁看上去神清氣爽,那身白色的名牌運動服讓他一下年輕了很多。我卻像是見了鬼,瞪著他,“你怎么在這兒?”
“我住這兒呢,剛搬來的。”
他的語氣再平和不過,我卻駭得不行,“你,你住這兒?”
“沒錯,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那棟樓。”他瞅著我笑得云淡風輕,“這個小區就是我公司開發的樓盤,很高興我們能成為鄰居,希望我們相處愉快哦。”
我兩眼發黑,耿墨池,你買樓不看開發商的嗎?你為什么買他的樓盤啊!后來我猜想祁樹禮肯定是那次在我家看到了樓盤畫冊后留了心的,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當時他要是吭個氣兒,說樓盤是他名下地產公司開發的,以耿墨池的性格肯定會換房子,現在好了,我竟然跟他做起了鄰居!
祁樹禮所住的那棟樓是整個小區面積最大的一棟獨體別墅,有四層樓,前后花園是雅蘭居的兩倍,因此價格不菲。在我搬進來時他其實已經偷偷拿下了房子,偏偏這棟樓的名字就叫“近水樓臺”,用櫻之的話說,真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