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被圍觀的人拉開后,揚長而去,剛好那些人里有小區的鄰居認出我,就將我送回了家。我不知道櫻之是怎么知道這事的,她進門就抱住我哭,“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考兒,你這個樣子下去會死的!”
“我自作自受,不是嗎?”我含混不清地說著這話,感覺嘴巴張不開,因為嘴角乃至整張臉都腫了,嘴里有沖人的血腥味。
“你說你,好好的過不行嗎,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整……”櫻之一邊哭,一邊去擰熱毛巾給我擦拭,敷臉,“祁總走之前都交代我了的,要我好好照看你,你說你搞成這個樣子讓我怎么給他交代?是不是米蘭打的啊?你離他們遠點兒吧,你不為你自己,也要為你的雙親想想,他們年紀都那么大了,難道要他們白發送黑發嗎?”
櫻之將我扶進浴室給我洗澡,她看著我滿身的傷痕越發哭得厲害了。因為怕傷口沾水后發炎,她只能用濕毛巾慢慢擦,然后找來碘酒給傷口消毒,那種疼痛像是皮肉整個地被揭起,我疼得全身抽搐。后來我的意識就不是很清醒了,好像櫻之還給我喂了點兒粥,將我安置到床上,燈光被調到很暗。我模模糊糊地聽到她在旁邊哭著打電話:“祁總,您快回來吧,考兒出事了……”
我不知道在家躺了幾天,一直昏昏沉沉,聽櫻之說,我后來發燒還被送去醫院打了點滴。櫻之那幾天沒有上班,在身邊照顧我,應該是祁樹禮授意的。縱然祁樹禮見到我時我的傷口已經好了很多,臉上也消腫了,可他仍然勃然大怒,把櫻之狠狠地罵了一頓。我跟祁樹禮說不關櫻之的事,都是我自找的,祁樹禮仍然怒氣難消。
“考兒,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過自己!”祁樹禮激動異常,當時是在我臥室,他站在床邊看著我的樣子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痛心疾首地問我,“你能不能離開耿墨池,讓自己遠離傷害呢?就算我樣樣不如他,可是有一點兒我比他強,我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我會把你當作手心的寶,愛你,疼你,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一根毫毛!”
祁樹禮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我,痛苦得難以自抑,“考兒,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讓我有多心痛,你寧愿被那個人欺負也不肯朝我多看一眼,我就這么讓你難以接受嗎?雖然愛一個人沒有錯,但他都結婚了,你何苦還要跟他糾纏不清,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我虛弱地看著他,疲憊至極,“你什么都別說了,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我需要好好想想,對不起,讓你這么為我擔心。”
祁樹禮眼底泛紅,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握住我的手說:“考兒你聽我說,你什么都別想了,跟我去美國吧。離開這里,將這些是是非非通通忘掉,好好地重新開始,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加州的陽光很適合你調養身體,你放心我不會逼你什么。我跟耿墨池不一樣,我認為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給她幸福,我愛你就希望你能幸福,哪怕你永遠都不接受我,只要你能快快樂樂地活著,讓我在身邊看得到你的笑臉,我就心滿意足了,你懂嗎?”
“愛一個人不是占有?”我重復著他的話,頃刻間淚如泉涌。
“對,不是占有,而是給予,毫不保留地給予。”祁樹禮握緊我的手,字字句句,叩在我心上,“請你相信我一次,跟我去美國吧,我一定會讓你慢慢好起來。你要是不愿待在加州,我在西雅圖的湖區也有別墅,那邊環境更好,你會生活得無憂無慮。到那個時候你會明白,我所給予你的愛情遠比你想象的以及你經歷過的要美好得多,至少沒有痛苦,沒有傷害……”
耿墨池入院后不久,他的經紀人韋明倫和瑾宜就從上海趕來,等他的病情稍稍穩定后,瑾宜便特意來家里看望我,跟我說了很多關于耿墨池的事。
客廳的沙發上,瑾宜端著我給她泡的茶,慢慢地說著:“考兒,墨池很擔心你。你可能不知道,你上次被大雨困在車內差點兒沒命,昏迷的那幾天墨池都快急瘋了,天天守在醫院誰都拉不走,后來米蘭過去跟他鬧,他跟米蘭大吵一架后回了上海,不回去沒辦法,他不想米蘭騷擾你。可是回去不久他為了緩解焦慮整日酗酒又發病了,病情比之前的兩次更嚴重,好不容易有點好轉他又嚷嚷著要回星城,我和達爾文被他吵得頭都疼了。盡管我們看得很緊,他還是半夜趁護士沒注意偷偷地飛星城去看你,他一直放心不下你。”
我愕然,“什么時候?”
瑾宜想了想,“我有看你的微博,應該就是你跟祁先生開飛機的那天。我看到微博的時候墨池已經去星城了,我和達爾文都快急瘋了,因為他的病情非常不穩定,他連藥都沒帶就跑了。”
“……”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耳畔似有輕微的碎裂聲,像是冰封的河面裂開了口子,有湍急的河流在心底奔騰,我只覺得冷,冷到心臟都在一陣陣緊縮,原來是那天!
“考兒,墨池對他做過的事很后悔,他也是一時沖動。現在墨池的病情加重,米蘭還在糾纏他,聽說她連班都不上了,整天守在醫院,不是照顧墨池而是逼墨池跟她正式注冊結婚,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名正言順地要遺產。”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瑾宜說到這里哽咽起來,“今天我來看你之前墨池都在跟我說,他這是咎由自取。考兒,我不是要為他開脫,我只是心疼你們,明明相愛為什么要鬧到這步田地?”
是啊,我們怎么就落到這步田地了!我仔細回想事情的來龍去脈,當我跟耿墨池吵架時,我忘了他是一個病人,我甚至忘了我愛他,那時候我不認為我還愛他,我唯一明確的是我恨他,我恨死了他,只想把他給予我的傷害千倍百倍地還給他,所以多狠的話都說得出口。
這就是見鬼的愛情!明明相愛卻互相傷害,彼此都把愛當作了傷害對方的武器,肆無忌憚,不分青紅皂白,寧可玉碎不肯瓦全。愛是驕傲的,愛也是盲目的,所以我們才會落到這么慘的地步,而傷害過后的疼痛遠比我們想象的來得猛烈和持久。
瑾宜告辭后許久,我一個人在客廳哭,天黑了都不曉得開燈。窗外呼呼的風聲像是魔鬼在嘶吼,無邊無際的絕望讓我即使在夢中也沉浸在那樣的悲傷里。
漫長的黑夜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天亮得很遲,城市的天空堆積著烏云。
我胡亂洗了把臉,去醫院探視已經轉至VIP病房的耿墨池。因為我聽瑾宜說他馬上要回上海去治療,我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他,這一別,也許是永訣。
耿墨池現在的心臟已經不堪重負,日益衰竭,終極的治療方案只有心臟移植,可這不是光有錢就能辦到的,沒有人可以知道等到一顆健康的配型合適的心臟需要多長的時間。瑾宜告訴我說,醫生早就給耿墨池宣判了死期,即使他保持目前的狀態不再持續惡化,他的生命頂多也就延長兩到三年。換句話說,如果等不得心臟移植,他只能活兩三年了,三年后他剛好三十六歲,他真的要追隨他父親的腳步而去了。
“考兒,我害怕那天的到來。”昨天瑾宜一跟我說到這事就泣不成聲,“你去看看他吧,我跟他通電話的時候,他一直在念叨你,他說他對不起你……”
很意外,我剛出電梯就看到米蘭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跟耿墨池的私人律師黃鐘在交談,為避免再次沖突,我避到拐角處沒有讓她看到。
因為是VIP病房區,走廊里很安靜,米蘭的說話聲一字不漏地傳了過來,我聽見她質問黃律師:“為什么不讓我看遺囑?我是他太太,我有這個權利!”
黃律師可不是吃素的,跟韋明倫一樣,他也是耿墨池的死黨,因為這層關系所以多年來他一直擔任耿墨池的私人律師。我在上海見過他,非常厲害,據說是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名律師,外號“鐵嘴黃”。面對米蘭咄咄逼人的質問,他不卑不亢,回答得滴水不漏:“米小姐,很抱歉,我現在還不能稱您為耿太太,因為您只是和耿先生舉行了婚禮,并沒有去民政部門辦理正式的結婚手續,也就是說在法律上你們的婚姻關系是不被承認的,甚至連耿先生本人都不承認,他對外都是稱您為女友,而不是太太,所以您根本無權過問他的遺囑。退一萬步說,就算您是他的太太,在未得到他本人許可的情況下,您也是看不到遺囑的,還需要我進一步說明嗎?”
“你們合伙在耍我!我明明跟他結了婚,怎么不是他太太啊?不就是一張紙嗎,我現在就要他去跟我登記!”米蘭被揭下耿太太的身份,惱羞成怒。
看來瑾宜說得沒錯,米蘭現在是狗急跳墻,著急落實耿太太的名分了。
我遠遠瞥見黃律師上前兩步走到米蘭跟前,語氣既不失禮貌,也不失強硬,“米小姐,請保持克制,這里是醫院。耿先生現在病重,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對您本人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米蘭腳都邁出去了,只得又停下來。
黃律師繼續說:“米小姐,您真是讓我感到很遺憾,耿先生現在病情這么嚴重,馬上要轉到上海去治療,您不關心他的病情卻惦記著他的遺囑,您讓病床上的耿先生怎么想?您這不是明擺著向世人昭告您嫁給他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他的財產嗎?米小姐,他現在還沒死,就是死了,他遺產的處置也會交由他指定的律師團全權處理,如果您確實想在未來的遺產分配上占據有利位置,我奉勸您最好保持沉默,否則以我對耿先生的了解,他就是一個子兒也不給您,您也申訴無門,懂嗎?”
米蘭啞口無言。
“現在,請您還是離開這里吧,您在這里多待一分鐘,耿先生的病情就會加重。上次您在醫院打傷白小姐的事情耿先生已經知道了,他很生氣,您這不是逼著他把您從遺產繼承人的排序上撇開嗎?”黃鐘不愧是鐵嘴黃,那氣勢,足以震住囂張的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