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景耀從不信會有下輩子。

所以他不愿意放過她，亦不愿意放過自己。他甚至想不明白，為什么誤會解開了，她卻始終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他寧愿禁錮她，如同禁錮著自己那顆不再會動的心。

秋末初冬的時候，慕容晚的皇兄與相國，終于帶著百萬大軍，從塞北城外反攻回來。

戰火一連持續了幾天幾夜，只有慕容晚整日呆坐在屋子里，像個活死人一樣沒了靈魂。

韓景耀偶爾回來看她，試圖跟她說話，她也只是不做聲的坐著，裝作聽不到。

再后來，她又從下人口中聽聞，說慕容家終究還是拿不回這原本是他們的江山了。

聽到這樣的話，慕容晚也只是笑。

可后來，誰都沒想到戰勢會陡然逆轉。

民間傳言，是韓將軍府上的寵姬通敵賣國，與慕容莫相勾結，致使韓將軍中了計，腹背受敵，傷亡慘重。

是的。那的確是她做的。

但慕容晚本以為韓景耀回來后會崩潰，會扭曲成猙獰的模樣，甚至會殺了她。

可他沒有。

韓景耀是半夜回來的，滿身風塵，狼狽無比，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他沒有發狂，沒有崩潰，亦沒有吼她，只是一個人蕭瑟的站在門口，眼眶發紅，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絕望。

他只問她，又像是問自己。

“為什么?”

慕容晚聽了他的話，臉上卻仍是平淡的沒有任何表情。

“我姓慕容，你說這是為什么。”

這時，韓景耀低低地笑了，笑著笑著聲音卻忽然變得顫抖。

慕容晚甚至聽得到空氣里，男人捏緊拳的聲音。

“但我還是會贏的。”

他沉聲說，用近乎篤定的語氣。

慕容晚心里清楚得很，韓景耀如果想贏，那便一定會贏。沒有人阻擋的了他，哪怕是自己。

果不其然，那人最終還是如愿的登上了皇位。只是韓景耀登基之日，卻也永遠失去了慕容晚。

他還穿著明黃的朝服，進門便一個踉蹌跌在了冰冷的地上，渾身顫抖著向她爬去。

慕容晚喝了鴆酒。

韓景耀泣不成聲，抱著慕容晚的身子不住發出困獸般的哭嚎，不信邪的抓著女子蔥白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不讓她的胳膊滑落下去。

“晚晚.我求求你別離開我.我不要了，這天下我統統不要了你不喜歡我沒關系，我只求你別死行不行?我放你走，我愿意放你走啊!”

可無論他愿不愿意，他懷里的女子已漸漸氣若游絲。

她只是微弱呼吸著，疼痛在胸口蔓延，嘴角的血跡已漸漸干涸。

慕容晚雖看不到，可她摸得到。

蔥白纖弱的手指顫巍巍的撫上那張她曾那么那么喜歡過的臉，上面好像沾上了好多濕漉漉的水，卻不知道是淚還是雨。

然后她便裂開嘴笑了。

韓景耀看著慕容晚，眸子狠狠的顫了顫。

那明媚的笑，仿佛瞬間將他拉回到了那日。

他記得她粉白的流仙裙，記得她墜著流蘇的步搖與花釵，記得她眼底星河的眸子。

記得她站在花樹下對她笑。

屆笑春桃，云堆翠髻，全都明明晃晃跌進他的心里。

他那時候就應該承認的。

這樣的女孩子，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忘掉。

他多希望自己能早一點知道，早一點認清眼前的人就是那個雨夜陪著她的女孩，甚至早一點勇敢的承認自己的喜歡。

可到底，他還是負了她。

盡管韓景耀仍不信邪的抓著，死死不愿放手，可她的手還是垂下去了。

他記得她朱唇微啟，在他懷里最后說的那句話。

“如果.那日下湖救我的人，不是你”

“該有多好。”

自那日，新北的皇帝便瘋了。

韓景耀抱著慕容晚的尸體一天一夜。最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把所有傷害過她的人碎尸萬段，包括他自己。

屆時他才明白，自己要的分明不是天下，而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她。

后有民間傳言，新北最混亂的那年，皇后駕斃，皇上悲傷過重，不出兩日便自刎于大殿，隨之而去。

慕容晚死后感覺自己做了很久的夢。她躺在無垠的黑暗里不知道又多長時間，卻忽然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在喊她。

“喂，小晚晚，快醒醒啊!”

那聲音越來越明晰，眼前的黑暗驀地撕開了一個口，那裂口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她一瞬間便醒了，呆站在那九重天冷冷清清的輪回臺上。

“你可算舍得醒了。”

青雀一身淡綠衣裙，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容貌，坐在旁邊的白玉石欄上，手杵著下巴，百無聊賴的樣子。

慕容晚身子一顫，有些戒備。

“你你是誰?”

青雀一下子跳下石欄，過來拍了拍慕容晚的肩膀，熟稔的安慰道。

“唉，沒事。我第一次歷劫剛回來也這樣頭暈眼花，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拉著慕容晚的袖子往回走，一邊絮絮叨叨。

“小晚晚你不知道，你去歷劫之后，可把我一個人憋壞了，干什么都沒意思。對了，你這次歷劫好不好玩啊?有沒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啊?”

“.”

聽著青雀不停說著，慕容晚才慢慢想起來，自己本是采藥的小仙，而原來先前的那一切不過是自己所經歷的一世情劫而已。

可.為什么心里還是這樣空落落的呢?

慕容晚邊往回走，邊皺眉想。

“誒，你知道嗎?他們說今天開陽帝君跟你同一天歷劫回來誒。聽說好多人都準備去圍觀了呢，你看還是我好吧，放棄了看開陽帝君的機會來接你。”

“.”

慕容晚默著沒說話。

開陽帝君，那可是九天之上鼎鼎尊貴的，活在傳說里的人物。慕容晚此前并未見過，只聽聞其外表俊美無暇，劍眉星目，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

可總歸是跟她和青雀這種小仙沒什么關系的。畢竟，她們甚至連開陽帝君的本名都不知道。

慕容晚回到自己的閣中，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樹下發呆。青雀知道剛歷劫回來會有失落，便也不再打攪，化了原型振振翅膀飛走了。

可她正這樣放空著，卻聽到有嘰嘰喳喳的聲音向這邊過來。

慕容晚木然的轉過頭來，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韓景耀一襲黑衣，高冠蛾帶。他整個人分明冷峭的如一把長劍，卻在那一刻斂盡了鋒芒。

男人清澈而深沉的眸光穿越過了悠悠的繁花和光暈，穿越過了眾人，直直看向她。

那一刻，慕容晚身子顫了顫，仿佛聽到了花瓣落地的聲音。

“晚晚。”

她聽到他啟唇輕喚，聲線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