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韓景耀面前,慕容晚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揪了起來。就像多年前一樣,心神不寧,惶惶然的。
但不同的是,之前的她總還是有些期待的,心里有亮光的。可現在,她更像一個罪犯等待最終的判決。
直到她這種煎熬的等待,被一個看似不帶什么情緒的音節戛然終止。
如一把劍,漠然刺破了河面上的冰。
“呵。”
韓景耀直直的立在她面前,攥著那張紙,豁然冷笑出聲。
可就是這看似沒帶有什么情緒的語氣詞,已經足夠讓慕容晚毛骨悚然。那人身上滋滋冒出的寒意,正如同一堵密不透風的高墻,已經堵住了慕容晚所有的出口。
她逃不出去了。
韓景耀默不作聲的垂下手臂,用修長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張紙,然后一寸寸搓進掌心,慢慢揉爛。
伴隨著那張紙在他手中被揉爛的細碎聲響,男人邃然的眼眸居高臨下的,最終淡淡然停留在女人的臉上。
然后,他陰著臉一點點逼近了她,下顎繃緊。
面對韓景耀的逼近,慕容晚不由自主的想后退。可她能退到哪里去呢?
她不敢抬頭看那人的眼睛,可饒是不看,也能感受到那種目光,似一把把鋒刃的利劍,是開了光的,像她劈來。
那目光里,有殺意。
但慕容晚躲不了。那冷鶩的身影終于還是靠近了她,刻意壓低了的聲音,簡直讓慕容晚的心臟爆炸。
“慕容晚,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不敢殺你?”
他怎么會不敢殺她呢?他還有什么不敢的?
造反,弒君,屠城。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現在,韓景耀若真的想殺她,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可慕容晚寧愿自己大婚那晚就殺了她。在那個血濺聲,呼喊聲,尖叫聲混雜的夜晚就殺了她,或許她心里還會好過一點。
但他沒有,他偏偏選擇了讓她茍活著,然后去承受比死更難熬的痛。
慕容晚眼睛有些酸,視野里也泛起了霧氣。但既無所失去,便能不卑不亢。
她努力揚了揚下巴,挺起纖瘦的身板,最終將視線落在韓景耀胸前那黑底織金流云的花紋上,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清亮。
“古人云法禮結合、重德尊孝。妾身本應內外有別,本性善良。但卻因妒忌霍氏所行不當,有違婦德。在此自愿請求休離,還望韓將軍成全。”
她話音未落,韓景耀便沉沉的笑了一聲。
“妒忌?到還真是一個好理由。”
說罷,他便忽然伸出手,捏緊了慕容晚的下顎,強迫性質地將女人的頭抬起來,聲音有些陰陽怪氣。
“原來那晚你為我精心安排的好戲,就是為了成全這個妒忌的理由啊。那你怎么不解釋解釋你干的其他好事兒呢?嗯?”
慕容晚只覺得下巴一陣生疼,那人力道大的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看著那人因發怒而扭曲的俊顏。
她的視線無法規避的對上了那雙半瞇著的寒眸,心臟仿佛也被緊緊攥在了他的手里。
“韓將軍既與霍小姐情投意合,臣妾與您也無感情,因此自愿還韓將軍清凈,愿韓將軍與韓夫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慕容晚這句話說的頗為艱難,但還是咬牙說了出來。
話音未落,韓景耀已經放開了她的下巴。但還未等慕容晚松了那口氣,那人已轉而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將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緊緊是瞬間的功夫,慕容晚就一口氣也吸不上來了。原本陶瓷般白凈的小臉瞬間憋得通紅,兩只手死死扒著撓著想要讓韓景耀放手,可無濟于事。
韓景耀的手就那樣死死的扣在她脖子上,而且一點點在加力,修長的指節泛白。
他奪走了她的一切,現在就連呼吸也要剝奪。
慕容晚真實的感到這個世界的空氣在一點點變得稀薄,眼前的一切也開始發虛發白。
她就要被掐死了。
原本用力的掙扎到最后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只能無力的搭著。
但就當她以為自己就要這樣被掐死的時候,那人卻松開了手。
沉悶的一聲,慕容晚便重重跌落在地上了。她本嬌生慣養,手掌與手肘撞到粗糙地面的同時,瞬間磨破了皮。
馬上,便有一點點血珠滲出來。
可她都顧不上手上的痛,只得貪婪而大口的呼吸著那本屬于自己的,久違的空氣。
“百年好合?”
韓景耀斜斜的扯開嘴角笑了笑,“自然是會的。”
說完,他便像施舍般一樣,將他手中那紙團輕輕扔到地上,扔到了慕容晚面前。
接著,冰冷而不帶任何感情的男聲,從慕容晚的上方傳來。
“如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那我就成全你。你既是慕容家的人,理應該死,但念你前幾日來對我的服侍,我可以饒你不死。但從今以后,無論你慕容晚是死是活,都與我再無關系。”
說完,那人便甩袖轉身而去。
慕容晚沒有看到韓景耀的背影,因為她的眼前被水霧糊住了,什么都看不真切。
待那人真的走了,她疲憊的眼簾才輕輕闔上,有清清盈盈的眼淚流了下來,打濕了微顫著的睫毛。
依舊是無力,又絕望的感覺。但好在結束了。
慕容晚抬起手狠狠擦了擦眼淚。然后一點點挪動著爬過去,伸手撿起那團已經被揉捏的不像樣子的紙契。
她將那張紙珍寶般小心翼翼的展開,然后疊好放在衣服的內襯里,才晃晃悠悠的起身,孤魂野鬼般向自己那個破院子走去。
其實她本沒什么東西好收拾的。
說來可笑,雖貴為公主,可她的那些嫁妝,早就在韓景耀屠城的那個夜里,于混亂中被搶的分毫不剩。
以及這破落的院子,有什么值得她帶走的呢?
好像真的什么都沒有。
如果可以,就連有關這里所有的回憶,慕容晚都想洗刷的干干凈凈。
慕容晚打包了幾身可換洗的衣裳。離開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是從未有過的輕松感覺。
剛出韓府的大門,慕容晚便已經遠遠就看到了溫子意一襲綠衣,謙謙然立于馬車旁。
日光籠在他身側,勾出溫柔的弧線。
他本為相國之后,算是最與慕容晚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人。
還記得小時候慕容晚嬌縱,總是拉著要讀書練字的溫子意陪她出去玩。最后害的那人完不成任務要被先生訓斥。
小時候的溫子意長得還有點女孩子樣,每次慕容晚一逗他還總是會漲紅了臉,然后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喊她一句,“小殿下不要再.再戲弄在下了。”
可如今,他們之間隔著不過幾百余步,卻好似跨了無比漫長的時光。那人也早已從溫潤的小少年,長成了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可他們之間的這段距離,慕容晚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這輩子都跨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