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想,她指認云辰之事?”寧王替祁湛問出心頭疑惑。
“孫兒的確想不明白。”祁湛答面有疑色。
“所以我才說此女聰明,又識時務,懂算計。”寧王微瞇著雙目,看向空蕩蕩的永壽宮大門:“她能周旋在燕楚兩國太子之間,又能惹得聶星痕發兵攻楚,定不是個簡單人物。你根本降不住她,以后不要再聯絡了。”
祁湛聞言只得苦笑:“即便孫兒有心,以后也是無力了。”
寧王笑了兩聲,算是給祁湛留了個面子,沒有再往下說。
而此刻祁湛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微濃心中所想,于是便也直白問道:“孫兒愚昧,竟不知她為何要指認云辰?”
“她想讓孤殺了云辰。”
寧王走回御座之上,分析道:“依照她與楚太子的舊誼,倘若云辰真是楚太子,她必會想法子替云辰瞞下去。孤追問她時,她也大可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讓孤自行去猜。”
“但她沒有。”這便是祁湛的疑惑之處。
“正因云辰不是楚太子,又在利用楚王室遮掩身份,她才會心有不忿。”寧王看向祁湛,笑道:“她指認了云辰,無論孤信不信,都必定會對云辰起疑,她的目的便達到了。試想亡國太子死而復生,改頭換面潛藏寧國,怎么聽不都是別有居心?孤難道會坐視不理?”
“您是說,她在污蔑云辰?想假借您的手為楚太子討還公道?”祁湛理解了寧王的猜測,可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微濃是個聰明人,又是主動提出要見寧王,難道能這么快就交了底?被寧王猜到她的用心?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他這位王祖父是否太低估微濃的心思了?
“微濃會不會是猜到了您的想法,才會故意反將一計?其實真正目的是保護云辰?”祁湛也說出心底猜測。
“那她可就要冒大風險了。她這么說,倘若孤真的相信了呢?豈不是要害了云辰?她倒不如給個含糊的答案,教孤自己去猜。”寧王一副篤定的表情。
祁湛不敢反駁寧王,但也對這份輕判不敢茍同。聽了寧王這番分析,他自己也被繞進去了,不知道微濃究竟是什么心思,云辰又究竟是不是楚璃。他只知道彼此鬧到這一步,微濃是絕無可能再對他如實相告了。
“她越是指認云辰,孤越是不會相信。否則豈不是要中了她的計,被一個女娃娃玩弄在鼓掌之上?”寧王順手捻起案上一本奏折,恰是沈覺所奏。他將奏折丟給祁湛,低聲說道:“孤反而更相信沈覺的揣測,云辰是借用楚王室來鋪平仕途。”
“可是淳于葉是當朝宰相,他若認了這個祖父,豈不是更有助于仕途?為何反要陷害他呢?”祁湛越想越不明白。
“那你還是不了解他的為人。”寧王嘆了口氣:“他在姜國隱忍多年,定然想為其母討一個公道。認了淳于葉,他就是個庶出子弟,日后難道還能當了族長不成?淳于氏那么多族人,光是族里內斗就要耗費他多少精力,焉能有他出頭之日?倒不如大義滅親,反而更得世人贊賞,也能讓孤對他另眼相看。”
“您既然知道云辰此人野心勃勃,又為何還要重要他?您難道不怕”祁湛到底還是有所顧忌,沒再繼續說下去。
“怕什么?身居高位者,哪有無欲無求之人?孤不怕他有所圖,就怕他無所圖!”寧王拍了拍祁湛的肩膀:“身為君王要知人善用,云辰之才難得一見,用得好是國之棟梁,用不好就是千古佞臣。你若沒有掌控他的信心,趁早說出來。”
“孫兒不是此意”祁湛想起了那日微濃對他說過的話,便試探道:“孫兒是怕他有謀反之心。”
“謀反?”寧王像是聽了個笑話:“我寧國根基數百年,國力正值強盛,豈是他一個人能動搖的?”
祁湛只好不再多言。
“他連親祖父都能迫害,可見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不過真要比起心狠,”寧王笑看祁湛,“誰能比得過殺手?”
“孫兒受教。”祁湛會意,立即恭謹回道。
寧王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次孤可算是給足了你面子,兩個女人都放了。等送走廢后暮氏,也是時候將你的身份公諸于世了。”
這一招真是“給個巴掌再喂個甜棗”!只可惜祁湛得了這棗,卻覺得味道并不如想象中甜美,便有些懨懨地道:“一切但憑王祖父安排。”
寧王也知道他是對微濃的翻臉耿耿于懷,遂也耐心勸道:“翻臉就翻臉了,你又不是真的喜歡她。她是什么樣的女人?如此禍水避都避不及,你還巴望什么?”
“她不是那種女人。”祁湛忍不住替微濃說項:“很多事情,她也是身不由己。”
“就憑她是聶星痕的女人,你就得死心!”寧王下了死命令。
聽聞此言,祁湛猛然想起前年去刺殺聶星逸之事,當時正是聶星痕輾轉找到了寧王這里,才聯絡上了他。他有些不解:“既然您忌憚聶星痕,當初又為何要幫他奪權呢?他可比聶星逸難對付多了。”
“有些事你不明白。等日后時機成熟,孤自會告訴你。”寧王隱晦說道,思慮片刻,又叮囑一句:“聶星痕這個人,你暫時不要去惹他。政事、女人都不要惹。”
說到底,寧王還是怕他和微濃再有聯系。祁湛心底了然,苦笑一聲:“孫兒明白,您是為孫兒的名聲著想。”
“嗯,你年紀也不小了,立為王儲之后,也一并娶了親吧!”寧王至此才流露出幾分真情實感,目露一絲傷懷之色:“記得早些開枝散葉,多培養幾個成器的孩子,不要步孤的后塵。”
“孫兒謹遵教誨。”祁湛口中雖如此說,心里卻不知到底該是悲是喜。他好像真的打敗魏侯了,但好像一輩子也就如此了。
“至于你那個師妹,既然對你癡心一片,不防也收進宮里來。做姬妾也好,女侍衛也罷,憑你意愿吧!”寧王指著祁湛的胸口,又特意強調:“但有一點,別教她把一身的江湖匪氣帶進宮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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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昨夜之事發生后,云府門前一直人來人往,不斷地有官兵搜查、盤問。而府里的奴仆們則埋頭拾掇行裝,看樣子是真得要搬遷了。
微濃在云府門外等了兩天,接連吃了兩天閉門羹。直至第三日晚,她才找到云辰的去處,還是祁湛派人給的口信兒。
原來云辰釣出兩名“敵國女細作”之后,任務業已完成,便將淳于葉私通燕軍一案,盡數移交給了大理寺審問。這幾日云府亂糟糟的,他也懶得回去,便一直窩在妓院晚香樓里,過著溫香軟玉的日子。
寧王只讓微濃在黎都逗留三日,明日便是她返程之期。她也曉得今晚是最后的機會,當即便換了身男裝,直奔晚香樓而去。因她出手闊綽,神色冷然,又言明只找云辰,老鴇還以為她是哪個傾心離侯的大家閨秀,倒也沒敢怠慢,在問過云辰之意后,將她引進了一間香閨之中。
微濃推開屋門的一剎那,只見云辰一襲白衣斜斜臥在靠榻上,而一名風塵女子就酥胸半裸地躺在他腿上,正往他口中喂食葡萄。云辰吃得不亦樂乎,面上還帶著狎褻風流的笑意,看似好不快活。
微濃心頭抽痛,卻也沒有亂發脾氣,只是平靜地道:“我想與你談談。”
云辰懶懶抬眸瞥了她一眼,清潤的面龐似笑非笑,竟帶著一絲不同以往的邪魅:“姑娘好手段,這么快就被放出來了。”
微濃不接話,只牢牢盯著他。
云辰這才隨意一揮手,那風塵女子也極有眼色,什么都沒問,盈盈笑著退出門外。
云辰似乎正值薄醉,右臂支著額頭,再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望著她。
彼此目光交匯的一剎那,她的一切心事都無處可藏了!這種感覺實在太熟悉了,就像是她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楚璃!
但她不能說太多,他一直拒絕承認真實身份,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只要知道他還安好無恙,便已足夠欣慰了。
微濃邊想邊慢慢走向前去,一直走到云辰面前,溫聲道:“眼下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還不肯實話實說嗎?”
云辰揉了揉眉心:“姑娘自從認識我開始,便一直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恕我看不大明白。”
“那劍呢?你為何要奪走我的劍?”微濃猶疑片刻,始終沒敢將“驚鴻”二字說出口。
云辰只得放下右臂,好笑地問:“你用劍襲擊我,我若不奪劍,難道還要束手就擒?”
微濃只得將手伸出來:“那你把劍還給我。”
“姑娘可真有意思,”云辰眸光笑意瀲瀲,“你見過官兵捉捕刺客之后,還將兇器還給刺客的嗎?”
他就這般笑著看向微濃,那笑中有戲謔,有嘲諷,還有一絲莫名的深沉,似在向微濃傳遞著什么訊息。
微濃恍然明白過來,愣了一愣,立刻裝作崩潰地質問:“那你為何一直假扮楚璃?為何要騙我?”
她故意說得很大聲,目光卻一直流連在云辰的右臂之上,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
云辰不防她口中一套,手上一套,一時未及反應,竟真的被她捉住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