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妹?”微濃口中呢喃這兩個字:“你真的不給自己留一分后路?他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我不想讓二公子為難,更無意破壞他與金城公主的感情!蔽哼B翩很是冷靜:“他若對我無意,跟了他又算什么?再者我有這個孩子了,一切都不可能的。”
“明塵遠不是個迂腐之人。金城公主當初懷了他哥哥的孩子,他也接受了。”微濃試圖改變她的主意:“你為他做了太多的犧牲,無論提出什么要求,以他的為人都不會拒絕包括給你名分!
“我這不是問他要名分了嗎?”魏連翩輕笑:“至少我知道,他會是一個好兄長,對我極盡愛護。這就夠了!
魏連翩抬手拈了一塊糕點,笑著遞給微濃,再道:“我本是孤兒,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如今這個身份,也是當年相爺為我編造的。往后好了,我會入籍明氏。”
微濃看了一眼那塊糕點,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她實在無法拒絕魏連翩。
“從前我是明府的奴婢,如今也即將變成主子了。”魏連翩撥弄著指尖上的糕點屑,笑言:“看看這個結局,還是不錯的。人總得往好處想。”
“那聶星逸呢?你入籍明氏,他怎么想?他難道沒有懷疑你?”微濃甚是不解。
“他以為,是敬侯殿下在為您鋪路!蔽哼B翩解釋道:“眾所周知,我是舞姬出身,身份低微。但若入籍明氏,便足夠身份做他的妻子了。”
是了,微濃幾乎都要忘了,自己還是聶星逸名正言順的王后。以目前聶星痕的心思而言,自己這個王后也做不了多久了,不是被休掉,就是“再死一次”。無論是哪一種安排,魏連翩都是新王后的不二之選,只要她有一個足夠高的出身。
眼下明塵遠和明丹姝都已經是聶星痕的人,明家再度崛起幾乎是可以預見。而魏連翩做了明氏的女兒,有益無害,面子上明丹姝也絕對不會多說一句。也許,她還巴不得魏連翩趕緊被扶正,好讓她名正言順改嫁聶星痕。
“你做這個決定,可有想過,你會一輩子綁在聶星逸身邊?”微濃有意提醒她。
“我都有了他的孩子,自然是跟著他了!蔽哼B翩看得很透徹:“我若在他身邊,也能看緊他。但凡他想要卷土重來,我也能及時稟報給殿下!
“說來說去,還是聶星痕樂見其成!蔽獬晾淞寺曇簦骸坝媚阕鲅劬,既能監視聶星逸,又能解脫我與明丹姝,表面上看起來又施恩于你他果然最擅長做這種事。”
“這真不是殿下的主意!蔽哼B翩見微濃鉆了牛角尖,連忙替聶星痕開脫:“只能說,我的要求恰好符合殿下的心思而已!
她說得誠懇,言語間充滿善意,微濃看著她,一時間感慨萬千。似魏連翩這般玲瓏剔透的可人兒,樣貌、性情、膽色無不是女子翹楚,而且重情重義、剛柔并濟。微濃覺得,她是自己有生以來最欣賞、最敬佩、也最心疼的一個女人。
任何女人在魏連翩面前,都會自慚形穢。
“明塵遠可真是有眼無珠,他將來一定會后悔。”微濃深深嘆了口氣:“他和聶星逸,都配不上你。”
但世事就是如此諷刺。有的人生來高貴,便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占有一切美好;而有的人出身低微,即便再出色,也總是要屈就于人。
男女之間,大多一方高于一方。真正般配之人少之又少,便是困于這個庸俗的規則。
微濃到底是忍不住再勸:“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到如今,魏連翩終于目露一絲遺憾之色:“倘若當年相爺沒將我送出去,我一定能贏得二公子的心只可惜,他后來有金城公主了。”
“公主嫁過人,有過孩子,身世也被揭露了出來。這都沒能動搖他的心意,我還強求什么呢?”魏連翩笑著笑著,眼眸終于隱含水光,但她忍了回去:“不過這也足以證明,我的眼光沒錯,他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微濃不知該繼續說些什么才好,只得問她:“日子定了嗎?何時入籍?”
“二公子說,等過完年。”魏連翩撫摸著自己圓潤的小腹,再猶疑著道:“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如若你是想替聶星痕說情,那就不必了!蔽鈴街被亟^。
魏連翩苦笑著搖了搖頭:“您誤會了,我想請您給這孩子取個名字!
“我來取名?”微濃有些訝然。
“您取的名字,便是這孩子最好的護身符!蔽哼B翩毫不隱瞞意圖。
微濃明白了。她是怕聶星逸心有不甘再生風波,自絕后路;也怕聶星痕出爾反爾,會收拾聶星逸的子嗣
微濃沉吟片刻,自問沒有回絕的理由,便道:“這孩子應從‘望’字輩,你若不嫌棄我淺薄,我想給孩子取名‘望安’!
“望安,聶望安”魏連翩露出歡喜的笑容,頗為感激:“這名字很好,男女都適用。倘若這孩子能留得住,您就是他的恩人。”
“快別這么說。能幫得上你,我很開心!蔽夂艘豢诟恻c:“原來我還不是個廢人。”
魏連翩眼見她終于肯吃糕點了,也是松了口氣,又試探著問:“以后,我能時常來找您說話嗎?”
還是替聶星痕說情來了。微濃笑著搖了搖頭:“也許機會不多了。我大約會死,要么會離開!
“您真能放得下嗎?”魏連翩不忍預見那一天。
“你都放下了,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微濃神色自然,抿了口茶不欲再提。
魏連翩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最終卻只是說道:“我原本還想著,從此能與您長伴宮中,時不時地說說話!
“有些緣分只能維系一段時光,強求只會適得其反!蔽庖徽Z雙關,隱晦暗示。
魏連翩何其聰明,立刻明白了她話中之意,也自覺留下來沒什么意思了,便起身告辭:“您若不急著離開,我想請您觀禮我的入籍典儀!
“我盡量吧。”微濃答得模棱兩可。
魏連翩在心底嘆了口氣,不知自己是替聶星痕擔憂,還是替微濃遺憾,最后斂衽行禮道:“您身子不好,一定多休養。我改日再來探望您。”
“你也注意將養,孕中最忌多慮。”微濃起身還禮。
魏連翩沒再多言,款款轉身離開,剛走了沒兩步,又聽微濃在身后輕喚:“等等你幫我給聶星痕帶個話!
微濃看了一眼腕上的紫線:“我想再見聶星逸一面!
*****
許是聶星痕對她妥協了,又許是怕她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來,總之十日后,微濃再次見到了聶星逸。
臘月二十六,燕王宮上上下下已被喜慶氛圍所圍繞。但這喜氣并未流入龍乾宮,此處只有藥味,還有噤如寒蟬的宮人們。
微濃在魏連翩的陪伴下步入主殿,才發現這里的格局已做了改變。從前的桌椅都換成了軟榻,方便聶星逸隨時躺下來休息。
好比此刻,他就靠在軟榻上,神情空洞。一月未見,他幾乎已瘦的不成人形,遇刺、失母、身世三重打擊接踵而至,令他整個人都是死氣沉沉的。血蠱雖給他帶來了生命,卻也剝奪了他的健康,如今的他,比微濃更加畏寒。
魏連翩見他獨自靠在榻上,連忙吩咐宮婢取了一條被褥,又親自蓋到他身上,輕聲抱怨:“您怎能不顧自己的身子,連條褥子都不蓋!
聶星逸無力地笑了笑,目光露出幾分柔和:“忘了,下次一定記得蓋上!
魏連翩點了點頭,又看了微濃一眼,道:“您與娘娘說話吧,臣妾去外頭守著!
“好。”聶星逸沒再多言。
宮人們一并退下,將空間留給這對名義上的夫妻。聶星逸這才正色打量微濃,見她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禁想起了去年冬天。當時多么嚴寒的天氣,整個東宮都在燒地龍,唯獨含紫殿冷颼颼的,宮人們說是太子妃怕熱。
不過一年而已,他們都虛弱至此了。
微濃將狐裘取了下來,搭在左臂之上,便聽聶星逸道:“你的毒,宮里解不了。”
見微濃聽后沒什么反應,他又繼續道:“為了給你解毒,聶星痕拷問了母后身邊所有的人。素娥姑姑受不住酷刑招了,這毒是從宮外找的,只能一月服一次解藥壓制毒性,無法徹底根除。”
微濃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多謝你如實相告!
聶星逸又沉默片刻:“你想離開?”
“消息很靈通啊!蔽庠傩Γ骸奥犝l說的?”
聶星逸避而不答,只說:“猜都能猜到。你必然對宮廷厭倦至極了。”
“確切地說,是對你們兄弟兩個厭倦至極!蔽庵毖圆恢M:“不過你得感謝聶星痕,若不是他攔著,我真的會殺了你!
聽聞此言,聶星逸蹙了蹙眉頭:“直到如今我都不明白,我們為何會走到這一步?當初明明說好的,要一致對付他!
“怪只怪你太卑鄙!蔽饫淅涞氐馈
“倘若你是指楚環的事,我承認!甭櫺且輿]再為自己開脫。
“最卑鄙的,莫過于你登基的手段。”微濃又添上一句。
聶星逸神色瞬間沉郁黯然:“你以為我想嗎?得知自己的身世,我比任何人都難受。”
“你何時知道真相的?”微濃順勢問道。
聶星逸默然片刻:“是今年六月,丁久徹看上楚環的時候你知道我當時的感受嗎?我本來就時常擔心太子之位不保當我知道自己不是父王的骨血,我真得很惶恐,我想拉攏一切能幫到我的人”
“于是你為了拉攏丁久徹,硬逼著楚環嫁給他?”微濃冷不丁地插話。
聶星逸面露一絲痛楚之色:“我也不想,但我沒法子了。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解,但那幾日我根本沒有心思處理這些。你說我為丁久徹父子開脫,我承認,可我當時真得很亂,很消沉,無暇顧及這些事。”
憶起那段經歷,聶星逸到如今都是心悸,有些不能相信:“所以你自作主張,當眾逼我處置丁久徹,我很著惱,一怒之下給了你一巴掌!
“原來你還打過我。”微濃語氣淡然:“我已經忘了。”
“我從不會打女人如今你總該知道,那段時日我為何會反常了。不是因為監國而狂妄,是因為身世!甭櫺且蓐H上雙目:“那段時日我很多疑,患得患失,總是夢見所有人棄我而去,讓我身敗名裂”
“不要自我開脫,你已經變了本性。”微濃直白斥責:“你殺了你的父王,軟禁了你的兄弟。甚至你壽宴那日遇刺,還拉我替你擋刀。”
這也是聶星逸最不愿回憶的一段經歷,他捂著傷口的位置,面上悔恨之色顯而易見。
“要傳御醫嗎?”微濃冷眼旁觀。
聶星逸擺了擺手,自榻邊拿起一瓶藥丸,干吞了幾粒,才緩過神色:“拿你擋刀,是本能,我抱歉!
微濃看了看他手中的藥瓶:“你也是因我才受的傷,我算是報過仇了!
一提及這個話題,豈料聶星逸又沉吟片刻,道:“你若真想離開這里,此事倒是個機會!
“你肯幫我?”微濃起疑。
“只要能讓聶星痕不痛快,我都很樂意!甭櫺且菝銖娦α诵Γ骸澳翘炷銓⑽阴呦碌ぼ,刺客因此得手,許多大臣都瞧見了。直至如今,也有人傳言你和刺客是同伙,是聶星痕將傳言壓了下去”
聶星逸咳嗽了一聲,捂著傷口虛弱續道:“我可以下一道廢后的旨意,說你巫蠱附身乃至失德,讓你名正言順離開京州城!
“廢后?”微濃有所顧慮:“那長公主她的面子往哪兒擱?”
“如今這個情形,你覺得長公主還會在意面子嗎?”聶星逸反問。
“你就不怕聶星痕惱你?”微濃又說出最關鍵之處。
“因此,我需要一個人襄助!甭櫺且菥従徯α耍骸懊魇珏,出來吧!”
微濃乍然一驚,看向卷簾之后。果然有一道明媚身影蓮步輕移,款款邁步出來,朝微濃行禮道:“如今要見王后娘娘一面,臣妾還得偷偷摸摸的,真是不容易!
微濃對明丹姝十分反感,見她出現在此,更加覺得惡心,忍不住諷刺:“你究竟是誰的人?”
明丹姝笑而不答,只道:“不管臣妾是誰的人,能幫到您不就行了?”
微濃警惕地看向她。
明丹姝明白她的意思,再笑:“您放心,臣妾可不敢害您。這萬一被殿下查出來,臣妾還能活命嗎?臣妾只不過是想助您一臂之力而已!
“怎么助?”微濃仍舊不肯信任她。
“前天,王上擬了道旨意,冊封殿下為‘攝政王’,過完年便將朝政大權正式移交!泵鞯ゆσ庥骸斑@道旨意如今就擱在圣書房,連玉璽都蓋好了。以殿下對您的寵愛,偷換它也不難。”
她話音剛落,聶星逸已從榻上起了身,又緩慢地彎下腰,從榻底抽出了兩道明黃絹帛,遞給微濃:“這是我今日擬的,前文沒變,唯獨后頭加了兩句話,你看一下。”
微濃伸手接過,打開一看。果然,兩道旨意開頭一致,都是冊封攝政王。而后面各自加了兩句不同的內容,給了她兩個不同的歸宿。
“你選一個,蓋上玉璽,去圣書房換掉原來那道圣旨即可!甭櫺且萦挚人粤艘宦暎骸叭舨蛔屑毧,沒人會發現內容變了,神不知鬼不覺。”
明丹姝也附和道:“娘娘不必著急。明年三月才宣布圣旨呢,您還有兩個月的功夫。”
“看來你們都想讓我走!蔽馕兆傻烂鼽S絹帛,笑了笑,語焉不詳。
“我說過了,只要能讓聶星痕不痛快。”聶星逸也笑:“有生之年,我只在一件事上贏過他,就是娶了你。如此,我總也不至于輸得一敗涂地。”
“還有,”他面上是死心與絕望,或是如釋重負的平靜,“是我強迫你嫁的,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補償,希望你能接受!
微濃攥緊手上的東西,垂下雙眸,不置可否。
“娘娘放心,無論此事成功與否,臣妾都會制造一些蛛絲馬跡,將此事推到您一個人頭上。”明丹姝也適時添了把火:“臣妾與王上,‘從未’參與過此事。殿下也不會遷怒旁人的!
微濃仍舊不語。她該怎么說?原本想要離開的決心,因這二人的慫恿而遲疑了?
夜微濃,你在猶豫什么?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明丹姝見她一直遲疑不決,心里頭也著急起來:“娘娘還不知道吧?其實您中的毒并非無藥可解。殿下身邊那個姜國蠱醫說過,可以帶您去姜國試試。是殿下舍不得您,一直不肯松口罷了!
她漫步走到微濃身側,壓低聲音勸道:“您這一離開,便可直奔姜國解毒。從此九州遼闊任您暢游,豈不快哉?”
“我無意與你相爭!蔽庖徽Z戳穿她的私心。
明丹姝表情一凝,不愿承認的難堪涌上心頭。她切切地笑了一笑,到底還是撕破了臉面:“可是,你一直在爭,你奪走了屬于我的一切!”
太子妃的位置,王后的位置,聶星痕心上的位置她明丹姝想要的一切,都輸給了眼前這個女人!一個野種,一個假公主,一個出身下賤的寡婦!
怎能甘心!
“說我嫉妒也好,吃醋也罷,總而言之,你走了我才能安心!泵鞯ゆ老е抟,貼近微濃的耳畔:“你再不走,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微濃默默聽著她近乎宣泄的敵意,面無表情道:“只能說,我們八字不合!
“豈止不和,天生相克呢!”明丹姝冷笑。
微濃仍不表態,只是轉身望了望緊掩的殿門,問道:“魏連翩知道此事嗎?”
“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她知道!甭櫺且萘髀冻鰩追指锌骸盎茧y見真情,我雖失去一切,卻得到了一個真心相待之人,也算一點慰藉了。”
他說著,神色又漸漸柔和起來:“你走后,我想將她扶正。即便我成了傀儡,只要能在燕王的位置上坐一日,她便一日是我的王后!
聽聞此言,微濃看了一眼明丹姝。后者此刻已收起妒火中燒的模樣,對聶星逸敷衍一笑:“恭喜王上終于覓得知心人!
“恭喜!蔽庖嗍钦f道。如此也好,將魏連翩的所作所為永遠地隱瞞下去,聶星逸有生之年必將視她如珍寶,對她呵護備至。
話題就此岔開了。但明丹姝的來意,可不是商量魏連翩的前程。她見微濃遲遲不肯答應離開,終于使出了殺手锏——不必她親自動手,她有幫手。
她朝聶星逸使了個眼色,后者終是無奈地蹙眉:“青城,那天你用峨眉刺殺我,是懷疑我動了楚王嗎?”
微濃心頭一沉:“你什么意思?”
聶星逸嘆了口氣:“當天楚王來找我,說是想將楚環送回楚地安葬。我因為惱你,便順口斥責了他。我當時想著,此事必定會傳到你的耳朵里,我等著你來求我!
他似是無力支撐身軀,虛弱地靠回榻上:“你想想,我當時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哪有心情找他麻煩?也不過是隨口一說,意在逼你向我認錯!
“照你所言,楚王墮馬真的只是意外?”微濃質問。
“堂堂永安侯,就算再無權無勢,也不至于府中馬匹松了鐵,都無人發現吧!甭櫺且蔹c到即止。
微濃霎時變色:“他雖然卑鄙,但還不至于!庇绕洌櫺呛壑莱谑以谒闹械牡匚,他怎么可能對楚王動手!
“你還是太天真了!甭櫺且輷u了搖頭:“你想想看,楚王死了,引起你我之間的誤會,最得益的人是誰?”
一句話,令微濃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