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則,你怕這段不倫之戀被人發現,影響你的前途對嗎?”微濃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最怕被赫連璧月發現,拿著這把柄大做文章,壞你的名聲,讓你在朝臣、在你父王面前抬不起頭?這才是你最大的顧慮,對不對?”
聶星痕沉默一瞬,沒有否認:“其實你該明白,倘若此事被揭穿,你受的傷害遠比我大得多。我還可以回封邑,一走了之;而你一直在宮里,你的名聲怎么辦?日后還怎么嫁人?”
聽到此處,微濃真是難過而失落。原本她還以為,也許聶星痕是發現了楚璃的心思,才順手推舟送她和親。可當聽了這番解釋時,她便知道他沒有。他根本不曉得楚璃的意思。
這一切,只是個巧合。楚璃為何會求娶她,真的永遠成謎了!可她早已分不清楚,她究竟是想要知道楚璃的真實意圖?還是想為聶星痕這個決定開脫?
“那你就可以自作主張,把我送走?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微濃語氣雖平靜,情緒卻并不如此:“當時我正遭受人生最大的打擊,我成了私生女,心愛之人成了我的兄長我來到陌生的環境,與燕王宮格格不入,而你卻不與我商量一句便舉薦我和親”
從此遠嫁異國,背井離鄉,舉目無親,孤獨無助!撫養她的姨母姨丈相繼病逝,鏢隊被迫解散,都沒有人告訴她一聲!她會在陌生的國度里過一輩子,再也無法回來了!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她想愛而不能愛的異母兄長!
此時此刻,聶星痕仿若也陷入到某段回憶之中,語氣黯然:“送你去楚國時,我曾見到楚太子的風姿,當時我很寬慰,也很嫉妒。你們很般配。”
他不敢回想后來的日子,雙目微闔:“我本以為你走了,我會好受很多。回房州之后,我納了很多姬妾,也過了一段很放縱的日子但不行,我越來越難受。”
“所以,當知道你的身世有誤時,我欣喜若狂。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的心情,我想了一夜,決定不顧一切要你回來。”每每念起得知真相的那一夜,聶星痕的心頭都是激蕩,他無比慶幸上蒼再一次給了他機會,讓他這個將死之人看到了生還之望。
“然后你再一次不顧我的意志,強行主戰殺了楚璃,滅了楚國。”微濃嗤笑一聲:“聶星痕,當初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后來,你又說我是你淪落民間的妹妹,主張我遠嫁和親;三年后你又殺了我的夫君我這一生可活得真窩囊,從認識你開始,便一直被你操控著。”
“那就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聶星痕目露希冀之色,近乎卑微地祈求:“再信我一次,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一切?”微濃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想笑,但眼眶灼熱:“那就讓楚璃死而復生。除了他,我什么都不要。”
聶星痕聞言眼眸一黯:“他真的這么好?好到讓你忘了我?還是,你的愧疚心理在作祟?”
“不是愧疚。”微濃轉眸望著壁臺上的幽幽燭火,希冀那點光熱能逼退她的淚意,可惜適得其反了:“楚璃的好,你根本想象不到。”
“我不信。”聶星痕心有不甘:“楚璃在宮廷浸淫多年,穩坐太子之位,絕不會是純良之輩。倘若你評定善惡的標準是對你如何,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
“你不要侮辱楚璃!他與手足兄弟和睦相親,根本無需耍什么手段!”微濃至此終于憤然,燭火映著她的淚意,使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可楚璃的天人之姿卻在眼前一再閃現,從未如此清晰:“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體貼入微,分寸得宜。他從不會自作主張,但凡與我相關的事,無不征詢我的意見。”
他教她用驚鴻劍,教她讀史,教她如何洗去稚氣;他撫慰她獨在異鄉的孤獨,傾聽她最沉痛的心事,耐心等著她走出愴痛,默默打開她的心扉
聶星痕是烈酒,愛也濃、恨也濃,絞痛她的柔腸,給了她一場不可自已的酩酊大醉;
而楚璃是清茶,情也淡、意也淡,潤物細無聲地占據她心底一席之地,令她逐漸上癮,令她忘卻前塵。
她曾一醉方休,而今宿醉已醒。手頭那杯解酒的清茶已不可再得,但她縱然再癡再傻,面前的酒她也不會再嘗了。不想,也不敢。
“倘若沒有燕楚之戰,我早已經不恨你了。”微濃簌簌落下冰涼的淚水,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三年,我終于適應了楚國,我以為我會過得很好”
她恍惚中站了起來,雙手抵在桌案上,任由眼淚低落面前空無一物的碗碟里,似乎還能聽見清脆的碰響。
“我真的很想殺了你。”她抬起柔荑,覆在雙眸之上,仰面無聲地痛哭起來。
夜深風勁,穿窗而過,像鋪天蓋地的思念洶涌侵襲,無孔不入,從此生死兩茫茫。
聶星痕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沿著桌案走近她,從身后環住她顫抖不已的身軀,想要予她慰藉,予己溫暖:“對不起。”
“在驛館那日,我曾問過你楚璃的死因,你說是誤殺。”微濃哽咽著,涕淚漣漣:“今天我再問你一次,真是誤殺嗎?”
此問一出,她感到聶星痕渾身僵住了,就連環抱著她的手,也微微一震。
“不是,不是誤殺。”聶星痕猶疑著,低聲道:“是嫉妒。”
微濃身子立刻一顫,試圖掙脫聶星痕的懷抱;然而后者如此強勢,緊緊擁著她,急切解釋:“你聽我說!當時情勢兇險,我根本無法控制!就像你在驛館刺殺我一樣!是沖動!”
“你放手!”微濃吃痛地喝道。
聶星痕沒放,反而將她箍得更緊:“他死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恨我但若時光重來,我依舊不會手下留情。”
“所以,你是不后悔的,對嗎?”微濃抽噎著問。
“比起后悔,我更想要把握當下。”他誠心地答。
微濃僵直身子,沒再掙扎,沉默一瞬,只問:“你知不知道,你和楚璃哪里不同?”
聶星痕汲取著她的發香:“你說。”
“楚璃他不會不顧我的意念,強勢送我去和親;他也不會在我和親之后,放縱自己荒唐度日;更加不會過了三年,再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微濃一字一句,顫聲控訴:“還有,他不會利用女人的感情來達到目的!”
微濃握住他覆在自己腰間的手,一根一根掰開他修長的手指,從他懷中掙脫出來。她神色決絕,無愛亦無恨,只剩下一片凄清的空寂與愴然,化作無力的言語:“如今你是燕國唯一的正統,這次又救了我我不會再殺你,但也不可能再愛你了。放我走吧!”
聶星痕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對視,目光隱含熱烈與痛楚,卻不肯開口。
微濃似已料到這個結果,目光輕輕落在他用過的夜光杯上,垂眸表態:“既然如此,我也拒絕再解毒。”
聶星神色沉抑,喑啞道:“你在逼我”
“是你逼我的。”微濃示意他松手:“從今日起,你不要再來了。”
聶星痕怎么肯,再次鉗制她的雙肩:“不行!我不同意!你若敢折磨自己,我就去折磨楚王室。”
“隨你。”微濃拂落他的雙手,平靜地道:“楚王的子嗣只剩一個人了。只要你不怕楚民怒反,不怕被冠上暴君之名,你就殺了他吧!”
她頓了頓,神色鄭重地告知:“楚琮若有任何閃失,我會親自去向楚璃賠罪。”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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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魏連翩便來了未央宮。
微濃本以為,昨夜自己的威脅會生效,至少能讓聶星痕有所忌憚。可當魏連翩帶著一盒點心出現,且這盒點心散發著濃濃的藥味時,她覺得聶星痕真是很無恥。
魏連翩的身孕已經六個月了,原本她腹中該是血統金貴的小王子,現下也變作了無人問津的“孽種”。
饒是最近不常往來,微濃也知道她的近況。聽說聶星逸用了血蠱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是魏連翩衣不解帶地在旁照顧,才讓他的傷情漸漸有了起色。
從這點而言,她不得不佩服魏連翩。
“往后你打算怎么辦?”微濃主動問起來,她記得魏連翩曾說過想去出家修道。
“二公子也這么問我。”魏連翩笑了:“您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
微濃發現,魏連翩已不再自稱“妾身”了。可這種改變,她不知是好是壞。
“我原本是想打掉這孩子的,也想過出家修道。可它在我肚子里漸漸長大,我卻舍不得了。”魏連翩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面上漾起母愛光輝:“我想生下來。”
“聶星痕同意了?”微濃有些不相信。在這個檔口,聶星逸多一個孩子,日后便有可能多一個威脅。焉知孩子們長大之后會不會為父報仇?一切都是防不勝防。
“殿下說,讓二公子拿主意。”魏連翩抿唇而笑:“我也說動了二公子,他同意我將孩子生下來。”
“明塵遠對你有愧。”微濃如是說道。她覺得聶星痕與明塵遠真得很像,兩人都利用了女人的感情。但相比明丹姝,微濃更同情魏連翩。
這是個不求回報的女人。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愧疚,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魏連翩面上沒有絲毫怨恨,反而淡然一笑:“我請二公子認我做了義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