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你想讓本相怎么做？”

“右相你可以走到臺階處，每下一層臺階磕一個頭。等下了山后，再重復這樣的動作上山。貧道說不定就會救你的夫人了。”

這遠閔山有兩三千個臺階，來回算下來就是五六千個臺階。紹燕墨剛才已經抱著他的妻子上山了。現在讓他又每上（下）一個臺階磕一個頭，天啊，這不是在刁難他嗎？

方燕卿面有不忍，攢著眉頭又看向一塵道長，似是想為紹燕墨求情。一塵道長也猜到了方燕卿他們會求情，拂塵一揚，瞇著眼睛注視著紹燕墨，“右相，怎么的？你不想按照貧道說的那樣去做？”

紹燕墨幾乎是想也不想，揚聲，目露肅然，“誰說的。只要道長你可以出手救本相的妻子，本相一切都依你！”

一塵道長又是莞爾的勾了勾嘴角。

邊上的百姓又是紛紛唾棄紹燕墨，有的人更是出聲勸一塵道長，“道長，紹燕墨壞事做盡，害了他自己的妻子，道長您千萬不要心軟救他的妻子啊。一旦他的妻子得救了，紹燕墨這個佞相以后只會更加變本加厲的禍害咱們西涼國的百姓啊。”

一塵道長但笑不語，不置可否。

紹燕墨又是起身走到方燕卿他們三兄弟面前，把昏迷著的杜微微小心翼翼的送到方燕卿的懷中，又細細的囑咐了方燕卿一遍后，才挺著脊背折身離開。

方燕卿擔心紹燕墨可能會出事，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后落在混在人群中的裴六身上。向裴六遞了個眼色，裴六會意，轉身便跟在紹燕墨身后。

一塵道長等到紹燕墨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淡淡的收回目光看向方燕卿懷中抱著的杜微微。方燕卿連忙趁著這個時機，替自己侄女求道，“道長，我這侄女最是乖巧不過了，又極為孝順我們這些長輩。請你高抬貴手，幫幫她吧。你對她的再造之恩，我們整個方府的人都會銘記在心的。”

方燕卿這么一說，其他兩個兄弟也趕緊附和著。一塵道長捋著胡須又是幽幽的嘆了口氣，“也罷，你們先把她抱進去吧。至于下面的事情，取決權根本不在貧道手里。咱們再等等吧，等紹燕墨回來了再說！”

一塵道長留下這么幾句讓方燕卿他們根本摸不著頭腦的話轉身又走進了道觀。方燕卿他們三兄弟也不敢多想，趕緊將杜微微抱進道觀里。

道觀大門前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又是紛紛唾棄。有人更是在心里暗自詛咒起染了天花的杜微微，希望她這個嫁了奸相的女人得到她該有的報應。

山上臺階處，裴六站在紹燕墨身后看著。紹燕墨每往下走一臺階，就俯首下跪向上天祈求保佑杜微微平安。

一個臺階、兩個臺階、三個臺階……

他俊逸不凡的臉龐上始終保持著虔誠恭敬的神情，那神情就好似他在做著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等到跪了大概有一半路程時，裴六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四處張望了望，四周除了他和紹燕墨以外并沒有其他的人。他輕咬了咬嘴唇，壯著膽子上前，輕聲道，“右相，這周圍又沒有人，等下還有很多事情要您處理，不如您就少跪下……做做樣子就算了……”反正又沒有其他人看到，他不說，其他人又不會知道。

紹燕墨挺直了脊背，又往下走了一臺階，雙腿的膝蓋一彎，又“噗通”一聲重重的跪下去，雙手合十，他闔著眼睛輕喃，“老天在上，我紹燕墨以前并不信神靈，但若今天能讓我的妻子杜微微化危為安，我可以犧牲我現在手里擁有的一切。”

裴六因為站得近的緣故，正好把他的祈求聲聽入耳畔。他心下有小小的觸動。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像紹燕墨這種位高權重的男人竟然會這般的在意自己的妻子。他也是跟著方大老爺身邊走的，這些年看過太多的官場大人物了。

這些官場的大人物，開口閉口必定會把“忠孝禮義”掛在嘴邊，可往往越是這樣的人，私底下越是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就比如之前的御史臺王御使，每每在早朝時都慷慨激昂的批評這個批評那個，但他的內院呢，據說他的老婆難產死去時，他還在姨娘的床上呢。還有禮部的張大人，年輕時靠著妻子的家族翻身當了官，等老丈人離世還沒有一個月，他就已經休妻另娶了。

像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但也正是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把紹燕墨這個“真”小人反襯得高大無比。

裴六心里想著這些，再抬頭去看紹燕墨這個“奸相”的眼里倒是多出了一絲的敬佩。山風習習，將紹燕墨的三千墨發吹亂，從裴六的角度看過去，已經可以看到了他額頭間滲出的汗珠兒。

視線再往下，他更是驚愕的發現紹燕墨身上穿著的袍子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如此更加可以證明紹燕墨每次磕頭時是多么的用力啊。

太陽越爬越高，越來越曬。一個時辰后，紹燕墨終于走下了最后了的一個臺階。裴六長吸了口氣，于心不忍的他又是忍不住的上前去勸說，“右相，要不您先休息一會兒再往上爬吧。”這才剛下來又馬上跪著爬上山，武功再好的人的膝蓋都受不了啊。

紹燕墨平靜的搖了搖頭，拒絕了裴六的好心勸說。他雙膝一曲，又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闔著眼，他再次低聲的向老天祈求著。

裴六無奈的輕嘆了嘆口氣，再低頭看向他時，發現他衣服的后背處早已經被汗水浸濕。現在衣服已經緊緊的貼在了身上。

裴六一默，也是一下子知道了他的決心，便開始不再勸說。

下山的路比較好走，上山的路就不好走了，更何況他還要跪著爬上山。等走了大概又是一半的路程，裴六發現紹燕墨腳下的步子已經不再如剛才那般的穩健。他臉色蒼白，嘴唇干裂，一張俊逸的臉龐也早就被汗水淋濕了。

更為糟糕的是，就在這時候從山頂上沖出一批的百姓。這些百姓都是剛才在道觀前和紹燕墨爭執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是被誰煽/動了還是實在是太怨恨紹燕墨了。這些人趕到紹燕墨面前，二話不說皆是先往紹燕墨身上啐口痰。

本就已經很狼狽的紹燕墨再被吐了許多口痰后，整個人的狀態就更加的糟糕了。他全身上下不管是頭發還是衣服上，每一處都布滿了那些骯臟污穢的痰沫。

裴六拔劍沖上前，“你們這些人在干什么？信不信我殺了你們！”

裴六的出聲并沒有阻止這些百姓對紹燕墨的侮辱，人群中不知道又是誰捏著鼻子尖酸刻薄道，“怎么的，奸相還要在道觀前殺我們這些手無傅雞之力的百姓咯？呵呵，也不怕遭報應，讓他的妻子死不瞑目啊！”

“你們這些人的嘴巴怎么可以這么毒啊！你們口口聲聲罵右相，可右相在輔佐新皇登基后，也做了不少利民的事情。沒有他，大家可都還得交種類繁多的稅呢。”裴六氣憤，忍不住又質問他們。

混在人群中的那人又尖酸刻薄的說著，“我們再毒也沒有紹燕墨的心腸毒。再說了，減免的那些稅如果不是當今皇上還有太皇太后同意，他紹燕墨可以幫我們爭取到嗎？

所以啊，你也少給紹燕墨臉上貼金。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該感謝的是當今的皇上和太皇太后。我們要效忠的人也是他們。這和紹燕墨這個奸相一點關系都沒有！”

裴六覺得自己要被這群愚民給氣死，他原本也是紹燕墨的黑啊，現在卻分分鐘鐘的想要為他洗白啊。這些難道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皇帝和太皇太后根本在宮中掀不起任何的浪波來啊。真正幫他們爭取了減免稅收的人是紹燕墨啊！

還有邊境線上蠻夷之國侵犯我西涼國，也是紹燕墨調兵遣將，并且安排好了后方補給的。西涼國才能打了大勝仗啊。

怎么說呢，用他從大老爺那里聽到的話來說就是：紹燕墨這人狡詐、陰險、自負，不過這也實在是不能怪他。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朝堂上每個官員的優缺點了，他知道怎么利用這些官員的優點來讓他們為朝廷辦事。他也可以通過這些官員缺點抓住他們的把柄將他們死死的控制在手中。

這樣的一個人，注定是可以站在巔峰俯瞰其他渺小的人的。

紹燕墨并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爭吵，他仍然是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他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到后面簡直可以與烏龜爬行的速度相媲美。但他仍然不放棄。

一步臺階、兩步臺階……十步臺階……終于的，他用跪著的方式爬到了山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