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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心力遮掩天機,相隔千萬年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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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人落地之后,從他那擁有保命之用的魂籠燈出來后,四顧茫然。
但很快在他轉頭望向那問道閣金色大門方向時,突然肅然。
他第一眼便辨認出了蓬迦正是他們整個北河大陸中部各個宗門高層幾乎傾巢出動下,所尋找的那位泄露了氣息的圣人。
掌燈人比之蓬迦對于他更加好奇,甚至驚恐。
雖無妖氣,但有妖形。
這就夠了。
妖圣!
這怎么可能?
難不成菩提祖師先前所留下的深遠謀劃,為了登上大道之巔所必要合作的圣人契機,本就是非我族類的大妖族,而并非是人性本惡的人族圣人?
掌燈人的腦袋不算蠢笨,在這一瞬間思緒轉動了數個層面,可沒有哪一個層面能讓他長舒口氣,終于心安的。
盡管圣人并未有明確規定,但凡圣人之下在既見圣人之際,定要納頭便拜,可圣人之下的煉氣士們,大都會自發保證圣人所制定的那些規矩世間人族德行禮節,以保證自己不會冒犯了圣人。
但實際上掌燈人也只不過是第一眼瞧向蓬迦,在瞧出了蓬迦身份后,迅速低頭,身形微彎,抖如篩糠。
瞧著就像極是那犯錯孩童見到嚴師時雖慌了自身,不知分寸,可骨子里那種自發的敬意,仍是化為本能,體現在他的肢體語言上。
他不敢出言一聲,生怕自己只要一開口,不管說出什么話來,都會被這位修為通天的大妖族妖圣給一巴掌拍成灰飛。
蓬迦瞧得出掌燈人心中所想,有些啼笑皆非,但也明白在情理之中,掌燈人不敢用識念在他身上隨意觀察,僅憑肉眼難以觀察出他真身所在。
所以單單對于掌燈人這份不談立場的敬意,蓬迦便覺得殊為難得。
許多煉氣士在行走江湖之際,因為歷史太過殘酷,難以擱置擺脫,便會自然而然地將立場二字放置于心頭,不管是修煉還是行為處事,都會將其當做第一道跨越心境的門檻,看似是義正身正,善惡分明之流的原則,有些豪言好語也會贊揚這種立場是嫉惡如仇,懲惡揚善之類的,實則早已與真正大道背道而馳,最終倒是也可能因為自身天賦異稟,機緣足夠而破境于天境,可這般心境若是再想要窺得大道,繼續向上攀登,那便相當于是在堅硬無比的山巒巖石上,以僅有的雙手一點一點開鑿出一道通頂大道來。
無異于難于登天。
不然就只能從這番心境中折返而回,重新回到山腳起點,再去以一位無關立場和善惡等等的身份,將自己置身于世外,一點一點觀察道途變化才可。
有些人是真的天賦異稟,又真有大魄力和大毅力,到得此處為了大道登頂,毅然決然。
而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一意孤行,一條道路走到黑。
畢竟是自己歷盡千辛萬難才走出的一條殊為不易的大道之途,真說要一朝放棄,幾乎已經成了不可能之事。
所以蓬迦沒有直接以他因為菩提而心懷叵測,猶有謀劃,對自己這邊極為不利為由而立即殺人滅口,畢竟只要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邪祟鬼魅,或是居心叵測的大妖族和魔道修士,那么無論有任何謀劃在即,不管獲利如何,都仍有回轉的余地,說來說去,還不是一聲大道之上的利字當頭?
蓬迦饒有興趣地打量掌燈人。
這才發現掌燈人外表瞧去,完好無損全然是其所施展的遮掩之法,只是這遮掩之法極為巧妙,他剛剛粗略一瞧之下,竟然沒有發現。
實際上此時的掌燈人是拖著一副神魂肉身皆受損嚴重的重傷之相,便是連他提在手中的魂籠燈這等奇異法寶,其上也有數處大小漏洞,裂縫更是多不勝數。
在蓬迦看來,此時這魂籠燈已經價值全無,只怕他隨意以觸碰,便會如碎裂瓷器般,變成一塊一塊的細小碎片。
那不用說,剛剛那場問道閣的試煉風暴,波及定然極遠,也讓這位氣運不佳的后來者趕上了一波已經威力幾乎消散殆盡的余威。
蓬迦眼睛一亮,詢問道:誰教你的隱藏修為的法術?菩提?老家伙神魂早已頗高,可論起隱匿之道來,同神魂之道,到底是不可同意而語的道法。
是晚輩在月沙影的禁地之內,偶然所得的一部名為斷崖無形撰銘文的殘破功法所得,晚輩的魂籠燈,也是當時在那偶然所得。功法凝練自身,純屬自發,絕非是晚輩有意,還望前輩不計較晚輩這點無心之失。掌燈人低頭彎腰更深,半點不敢抬頭,更不敢出言多語。
蓬迦主動笑呵呵道:原來是古戰場。
又道:抬頭便是,無需害怕,這具身體只是我暫宿之地,本圣并非妖族,不會將你連同你的本命法寶一同化為此方天地規則,與天地同壽。
掌燈人仍是不敢抬頭正視,也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但見他微微起身,但也仍是作揖行禮,前輩功高無量,晚輩不敢失了禮節,晚輩長臨北城城主掌燈人,同修盟人,晚輩斗膽敢問前輩是坐鎮哪一方之圣人?畢竟前輩這幅身軀,著實讓晚輩惶恐不安,日后來日方長,前輩不嫌,晚輩定會時常朝拜,為前輩歌功頌德。
蓬迦對于掌燈人這番已經算是爐火純青之境的溜須拍馬的本事,興趣不大,那些什么功高無量啊,歌功頌德啊之類的在他看來全都是屁話,沒什么用,但不可否認,聽著確實舒服。
思緒到這,蓬迦不禁又想起小十一來,你這小娃娃要是有這掌燈人一半上道,本圣這一路行來得有多舒心舒意?
還有那個小兔崽子石汕,裝明白踹糊涂,若非是自己親口應下的徒弟,他早就將石汕扔到某個全身妖精鬼魅的大山里,讓那小子自生自滅算了。
不談這些無用之言,倒是掌燈人那句長臨北城城主讓蓬迦眼睛一亮,興趣來了,長臨城的人?
那豈不是說當初他幫著小十一同雷炎宗的索振子和玉誥宗的松林道人鬧出了那么大動靜,這掌燈人從頭至尾都看在了眼中?
蓬迦神情驟然一轉,從言笑晏晏一下子便變為殺機迸現。
只見他一翅伸出,直接伸向掌燈人的頭顱,就要對掌燈人施展搜魂之術。
掌燈人嚇得魂飛魄散。
瞧瞧,瞧瞧,早就說言多必失,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這些喜怒無常的圣人們給拍成天地規則,這不就是?
掌燈人只敢在自己心底發這些牢騷,實際上此時的他從外界瞧去,已經是閉目等死的模樣。
開玩笑。
同一位坐鎮一方,執掌一方道則的圣人掰手腕,耍心思,那真是同嫌自己活命太長沒什么分別。
但就在此時。
一股輕描淡寫的微風,就如萬物復蘇的溫柔春風,將蓬迦所伸出的那一羽翅給自然而然地推了回去,瞧著就如同是蓬迦自己在伸出半途中,突然改變了主意,主動折返而回。
微風拂過,傷勢盡除。
掌燈謝過老祖開恩相贈。掌燈人躬身彎腰,且一彎到底,這次可不是什么單純的對圣人敬意,不可逾越,而是他對于自家祖師爺,菩提老祖所發自內心的純凈敬意。
自從修煉至今,他從未感覺到過自己有如此舒心俊意的時候。
同一時間。
菩提那溫文爾雅的溫和嗓音,也在蓬迦身后如約響起,如此欺負于小輩,于你蓬迦之身份可算不得如何體面,有辱身份,日后世間若是因此而有傳聞,名聲不算好聽,還是少做為妙。
在蓬迦和掌燈人面前,菩提不知何時,飄然而至。
掌燈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而道:晚輩掌燈人,拜見菩提老祖,恭賀老祖出關,修為更上一層樓,祝老祖能夠接連破境,達成萬年期愿。
蓬迦轉頭望向笑意吟吟,對于掌燈人這番恭祝之詞坦然受之的菩提老祖,冷笑連連,真是好大的手筆,萬年之隔都算短了些吧?只怕老頭子那場戰爭之前,你這謀劃便先一步開始了吧?也難怪這一路上,你都費盡心思地幫我遮掩天機,甚至不惜大量耗費自己多年積攢下的分魂魂力,也要千方百計地躲避那幾個老家伙的追查。
蓬迦忽然覺得老家伙和老頭子之間,夾雜著一個自己,實在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就像是一根兩頭皆可揍人的雙頭刃,被這兩個老奸巨猾的老家伙隨意推來置去,肆意指使。
這種滋味,當初他尚還不明,或者說實力不濟,不見希望時,是好事一樁,畢竟大樹底下好乘涼嘛,許多煩心事無需也就無需自己再去勞心勞力。
但是現在,既見希望之際,他也該多思考思考之前被他所放下,又猶有不甘時所留下的諸多伏筆。
菩提擺手搖頭,笑意不減,但那模樣卻也像極了你這蓬迦,唯心行事,就會顛倒是非黑白,肆意妄為,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但并非有意瞞你,且于你蓬迦,也并無半點壞處可言,至少到得現在為止,在那場亂世迸發之前,于你蓬迦都是大大的好事一樁,你這般憤懣不堪,實屬有些胡亂發言,無稽之談。而如今我們三個迫于形勢,只能同舟共濟,共同前行,但前路狹窄,還有虎狼環伺,而以你的性子又難以沉得住氣,這才不得已之下,出此下策。
說得好聽,若真是同舟共濟,那么這位你門下后輩弟子掌燈人今日不惜重傷,執意來此,寓意為何?莫不是你要告訴我他是來觀賞風景?還是為了沾沾喜氣?以他天境初期的修為,同我經受這般試煉洗禮之前,倒是不相上下,且又最為巧合的是,還正好是一位極擅神魂的煉氣士。蓬迦冷笑連連,差點就道了那么一聲,他經年之前所偶然身處的一處小鎮方言,老子信了你滴邪喲!
緊接著蓬迦又以輕佻語氣,譏諷道:喲,座下后輩弟子真是多,對你這位老祖也當真是擁護的緊,一位一位前仆后繼,或者說,你這老家伙是覺得我雖虎落平陽,可曾經畢竟還是一位久居圣人之位不下的老牌圣人,手段頗多,一人不夠,便再多加上一位助拳者,增加勝算?不過你這老家伙的如意算盤是不是打空了?后面這家伙明顯已是強弩之末,要來何用,還是同我拼死一擊,自爆而來?
蓬迦笑里藏刀,老家伙你可以選擇現在告訴我,或者...
他聲音突然轉冷,我先將你這神魂分shen給打殺了,再對你的這些后輩子弟搜魂一番,你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