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界山頂。

菩桀，血鳶，還有那位老僧人，兩人一鳥相對而立，相互對峙，氣氛詭譎且沉默。

血鳶仍是對老僧人怒目而視，似是對老僧人仇恨非常。

老僧人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念叨著佛法經書，是那佛苦行僧人的行也修行，坐也修行，對于血鳶的怒目而視和仇恨目光，視若不見。

唯有菩桀會不時地舉起石桌上的槐葉茶杯，一口一口小酌著杯中茶水。

顯得悠哉悠哉。

時間過去并不許久。

在這兩人一鳥中間，那枚十一破境之時所化的巨繭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正要破殼而出，開始由一點出現裂痕，進而裂痕開始蔓延整個巨繭之身，速度奇快，而且從那破開的裂縫當中，無數濃密非常的灰色霧氣，從中擴散而出，同外面將這枚巨繭給團團圍住的灰色霧氣，融為一體。

前后不過是數個呼吸之間，那枚灰色巨繭便咔嚓一聲，碎裂成了兩半，然后從其裂口之處開始，那些灰色繭殼重新化為灰色霧氣，裊裊上升，最終消失不見，重新歸于此方天地間。

從那不斷裊裊上升，越來越稀薄的灰色霧氣當中，開始緩緩顯現出一個站立的人影。

只見那人影沉寂不久，便開始慢慢向外走出。

片刻之后，從這些已經幾近消散的灰色霧氣當中，走出一個一襲白衣，暴露在外的肌膚若初生嬰兒，手中提著一柄三尺銹劍，瞧那模樣，差不多是一個才不過十歲左右的少年郎，還是那種頗為具有氣質的俊秀少年。

翩翩少年郎。

少年姓白，名十一。

此時的十一與之之前才入九曲黃泉時的那眉頭緊皺，深度昏迷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十一在走出那片灰色霧氣后，并未向四周瞧去，而是直接選擇了微微抬頭。

在他眼中，天上這些猩紅烏云當中，正不停地有大大小小的金色光亮閃過，每當這些金色光亮閃過之時，他都會下意識抬起手臂，單手扶額，將這些刺目光亮遮擋在外。

就像是那許是許久不見光亮的凡俗之屬，突然一見光亮，會覺得有些刺眼和叫人迷醉。

重新從巨繭絕境中走出來后的十一，抬頭瞧著天上的密布血云和血云中間的金色光亮，神情有些向往和貪婪。

然后十一覺得好像他所瞧的天空缺少了些什么。

他覺得這方天地的蒼穹之上，不該是如此烏云密布的模樣。

尤其是在他剛剛破境成功，榮登極境之際，就更不應該如此一副如喪考妣的蒼穹之色。

而是霞光萬丈，將之恭迎。

于是。

十一不過是開口輕輕道了聲，開。

轉瞬間，蒼穹之上，烏云消退，萬里無云，天上的九層蒼穹，清晰可見。

然后真就有金色的霞光，穿過天上的九層蒼穹，映射九曲黃泉所有世間。

在這一刻，不知有多少因為生來便因執念而向往這些規則光亮的白骨游魚，一一從黃泉之水中奮力躍起。

然后被光亮給炸個粉碎，可在其身后或是后面的白骨游魚，卻是紛紛對此視而不見，仍是若那飛蛾撲火般，不知疼痛地奮力向前，沖出水面，想要去那他們永遠也到不了的規則彼岸。

十一則笑著點了點頭，不瞧那些悍不畏死的白骨游魚，他對于此則很是滿意。

就像是天經地義，他本該如此一般。

但放在老僧人，菩桀和血鳶他們這邊，對于十一的此舉表現，則只覺得駭然。

畢竟觀十一修為，仍是連最為弱小的人境都未曾踏過而已。

換言之便是那真正的能夠一步登天的修煉道途，其實十一還沒有踏足。

也難怪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了。

尤其是血鳶，驚訝問道：這就是極境者？掌控的什么？規則之力嗎？

毋庸置疑，十一剛剛那個字。

當真是那口含天憲的圣人之言了。

血鳶的話，并未引起老僧人和菩桀的共鳴。

他們二人此刻還在十一剛剛那句天憲之言中，尚未回過神來。

他們二人仍在竭盡所思地思考著剛剛十一為何可以口含天憲。

做到便是連他們現在，已是榮登圣人之位之后，都無法做到的事？

難道當真是一句極境便可以解釋的了？

倒是十一聞言之后，重新地下頭，放下手臂，瞧著圍著他而立的兩人一鳥，環顧過去，最終落在老僧人面前，驚訝道：老爺爺，有客人啊。

待得瞧到血鳶時，少年一下子就愣住了。

然后他幾乎是下意識捂住嘴巴，憋著笑，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他指著血鳶，斷斷續續道：小坑鳥，你怎么回事？怎么成這幅模樣了？...喂喂喂？我臉上有花么？干嘛都用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瞧我？

血鳶可不管十一的調笑之言，他直奔主題，迫切問道：你怎么回事？成功了？然后被這方天地所認可了？可是怎么修為境界全然沒變？就這么大威力？這就是極境嗎？十一小子，快說快說，有什么方法能讓我也踏足極境，去瞧瞧極境風光？

十一沒搭理血鳶的插科打諢和不著邊際的問題。

要知道他的識念感應可是比普通修煉者強上數倍，自然此刻他從那老僧人身上，感受到了不懷好意的意味。

至少今日此時此刻在此地，于他而言可著實不是什么好事。

十一自然收起笑意，伸手指著老僧人，卻是對菩桀正色問道：他是誰？

言外之意便是，我們接下來所需要講述之言，這僧人聽到是否無妨？

還有便是這老僧人何時才走？

在這老僧人身上，總有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氣息在緩緩縈繞于其，讓十一不得不小心行事。

若這老僧人正是那九層蒼穹之上，同那擂鼓神人是同門師兄弟，那么這些由他們性命所換來的絕密密辛，豈不是簡簡單單地便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

血鳶和菩桀還未開口說話。

或者說菩桀正打算自己，也打算讓十一同他一樣，裝傻充愣，將這老禿驢蒙騙過去，等到老禿驢走了，徹徹底底地脫離開這方天地，再將起因緣由之流，一五一十地告訴十一。

但老僧人接下來的動作，直接讓菩桀這邊裝傻充愣、拖延時間的想法落了空。

只見老僧人手指憑空一點，十一和欲要飛身而起，落在十一肩膀上的血鳶就如同中了那定身法術般動彈不得，然后只能乖乖地飛向老僧人身邊，不過血鳶在路過老僧人身邊之時，并未如同十一那般停下，而是繼續飛掠而過，繞了個圈之后，最終停在了菩桀肩膀上。

血鳶奮力掙扎，可這一次，他卻只能在菩桀的肩膀上，撲騰撲騰翅膀而已，再做不了其他。

血鳶被這老僧人給封閉了五識感官。

十一眼中倒是沒有什么驚恐之色，對于老僧人的這番大手筆，也并沒有顯得有多訝異，他最驚訝的是，沒想到這位瞧著不起眼的赤腳老僧人，竟會是那傳聞當中的圣人之屬。

或者，對于佛教而言，應該叫做佛祖佛陀更為貼切一些。

不然若非圣人，如何在九曲黃泉這片陰靈鬼物扎堆的地方，還能夠施展如此神通的？

老僧人也沒故意賣關子，而是開門見山道：十一少俠，今日需陪貧僧走上一遭，作為回報，貧僧會將彩薔薇姑娘接引至我坐下的極樂天下，從今以后，彩薔薇姑娘再不會受到半點性命威脅，不然你南下途徑長臨城，便是彩薔薇的命數氣運全然盡消之地，到時候薔薇姑娘會因你只因，來承擔你之惡果，魂飛魄散，無轉世輪回之機，貧僧之言，十一少俠大可相信，出家人不打誑語。

少年聽聞此言，眸中立帶驚恐。

圣人之言，口含天憲，自然無需也沒必要欺騙于他這個小螻蟻。

此刻十一下意識轉頭望向血鳶和菩桀，他希冀著他們可以對他說上一個不字。

事實上。

在這老僧人開口之際，十一便明白這老僧人是誰了。

當初他在那方誘惑天地，機緣無數，無數誘惑威脅之言中，便有這老僧人其中一音。

這些聲音皆被少年以刻骨銘刻，印刻在靈魂深處，做著將來修為高了，那么就跑到這些人面前，好好說道說道當初是否其心可誅的打算。

但他萬萬不能為了自己的大道前途，而斷送阿彩的性命，哪怕并非是魂飛魄散，不過是兵解入輪回，也不行。

他相信這一點，菩桀和血鳶，尤其是血鳶比誰都清楚。

血鳶聽不到，看不到，口不能言，感不能觸。

自然不明白現在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菩桀卻是雙手緊握，老禿驢你不要危言聳聽，欺人太甚！

老僧人連瞧都不瞧菩桀一眼，對于菩桀的威脅之言，一樣的置若罔聞，此刻他只瞧著十一那雙猩紅掙扎的眸子，神色平靜，贊賞道：十一少俠好定力。薔薇姑娘的生死，在于少俠一念之間。

十一死死咬著牙關，一字一句道：你是誰？隨你，去做什么？

老僧人雙手合十，搖了搖頭，道不言壽，僧不言名，至于隨貧僧去何處，做何事，少俠不妨捫心自問，佛法在心中。

十一忽然間跌倒在地。

原來是老僧人撤去了對他的束縛。

老僧人話畢，忽然轉身向外走去。

他每走一步，身影便消散一分，貧僧來此方天地的時辰已至，不得在此繼續久留，彩薔薇姑娘還有三旬時日，兩旬半時日便到達長臨城。在此期間，少俠皆可做我佛家觀想，最終來決定是否追隨貧僧，去那極樂天下，屆時少俠若是相通，只需在心中默念一聲可，你自會出現于貧僧身處天地，到得那時，一切真相，你自會明白。

老僧人最終化作片片白蓮葉，向天地飄散而去，身形消失之后，獨余話音，環繞于這片天地間，浩浩渺渺。

十一跌坐在地，久久不曾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