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步跨出而已矣，天地間轉瞬清明。

......

當初他第一次踏入九曲黃泉之時，第一次站在這座斷界山頂，在菩桀老爺爺為他將蒼穹之上的那輪血色鉤月給摘下來后，蒼穹之上忽然響起的兩道神人怒喝之音，便是其中之一。

之后他站在往生橋上，所聽到的無數聲音，一樣就是這些聲音，連音色語氣，全都沒變過。

那時候唯有菩桀老爺爺放聲大笑，對他說過，大道就在腳下，走！

那么這一次，他等了許久，菩桀老爺爺的聲音，卻始終都未曾出現。

一開始十一還覺得惶恐，是不是要跟隨這些聲音所指，走向他們所期望之處。

但隨著這些聲音越來越疾言厲色，源源不絕，說得多了之后，少年反倒是習慣了。

在習慣了之后，他便聽出了一道不尋常的意味來。

似乎這一次，同上次一樣是那不可多得的機緣之屬。

但他該如何選擇，怎樣才能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情況下，將這份機緣給牢牢抓在手心。

他卻是不知道。

這一次，也沒人會再告訴他。

更沒有人會替他擋下若是他選錯了所該承受的那份罪責。

甚至一旦選錯，那真的是即便是往好了說都是用無翻身之日。

現在只有他自己。

那么他便自己告訴自己，該是自己的道，就該自己走，堅定不移地一步一步走下去，不該是自己的道，也不要奢望。

比如說，現在。

十一面色凝重，心中已有決斷，然后猛然間一腳踏出，重重踏在他腳下這片猩紅云海上。

只聽得。

他腳下的這片云海忽然就晃了晃，緊接著這片天地，整個都晃了晃。

黃泉之水轉瞬回流，倒灌于高山大岳，無數白骨游魚還有陰魂惡靈，盡皆被這天地罡風，給吹拂殆盡，最終魂飛魄散，連個轉世投胎輪回的機會都不曾有。

天地有震動。

在這一刻。

那些原本在十一腦海中源源不絕響起的聲音，也跟著這片足以堪稱是天翻地覆的天地，一起戛然而止。

便是好似十一這一腳，直接踩出了一方天地之中的小天地，隔絕萬物。

天地之內，唯有他是那永恒存在的圣人之屬。

玄妙非常。

可叫十一更為驚訝的是，他這一腳，竟是沒有將他腳下云海給直接踩消散一空，甚至連一個巨大無比的腳印都不曾踩出來，這片猩紅云海，仍是猶如祈梁城那以巨大青石板塊鋪筑而成的新街，平整光滑，十一踩在上面，仍是如履平地。

于是少年便繼續向前，重重踏下了第二步，第三步，他要走出這片于他而言無異于是牢籠的天地。

這一刻的天地之間，萬籟寂靜，仿佛世間唯有他這么一位生靈存在。

在踏出第三步時，十一鬼使神差地抬頭向頭頂望去，只見他頭頂的蒼穹之上，猶有九層。

九重天。

這一刻的少年，哪里還不明白，剛剛他所瞧見的那些，分明又是如當初那般的誘惑之屬，雖然十一并不知道若是接受了那無比誘人的誘惑后，最后會怎樣。

到底是從此被打入九幽地獄，永生永世經受那業火灼魂之痛，還是就此富貴榮華，但卻失去了繼續能夠爭鋒大道的契機，就此平凡一生？

但他即便是用屁股也能猜得到，以他這般天譴之人的身份，即便是接受了那份天大的好處，那份天大的機緣好處也絕不會在他手中停留許久，或許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往多了說估摸著也就是一天而已。

最終仍是會從他的手中指縫之中，漸漸流走，便是他想要抓，都抓不到。

曾經的那句該是你的，就拿好別丟，不該是你的，也趁早別奢望，十一一直到現在，都是記憶猶新，他很清楚，比誰都清楚，于他而言，這般無異于是不勞而獲的好處，從來都不曾屬于他。

這個自知之明，少年還是有的。

少年仍是仰著頭，瞧著那九層蒼穹，一雙眸子似乎直接穿過九層蒼穹，瞧見了遠在這片天下之外，正趴著瞧在這片世間苦苦掙扎的十一，就如同是瞧著他們安排指揮下的一場游戲，而十一不過是這場游戲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但現在。

十一這枚原本已經是那些圣人們勝券在握的勝負手，現在就好似棋子自己長了腿，長了腳，自己從那屠大龍的關鍵位置，跑開了一樣，忽然搖頭笑道：真是可惜了，對吧？

下一刻。

少年所站的這片九曲黃泉，竟是又如那破碎的鏡子般，寸寸碎裂。

世間崩塌之后，這一次luo露而出的竟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間之內，空間不算大，瞧其邊緣外形，則很像是一枚灰色巨繭。

緊接著他便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滿是陰冥靈氣的灰色世界中，而他的身體正在進行那無意識地六步走樁。

然后。

那些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記憶，也重新蜂擁而至。

福至心靈。

此刻的十一就如同是打破了一直橫在他心間的心魔之屬，然后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現在所處之境，換言之便是那極境破境，此刻已經算是成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在過去了心魔那個最大的坎之后，反倒是顯得簡單多了。

他只需要不斷地修煉十一劍訣，進行六步走樁，不至于被這些陰冥靈氣灌體，最終陰盛陽衰而亡即可。

他需要保證身體練氣修力，相互平衡。

只不過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個什么聲音在告訴十一，極境破境，所破境界，并非是那瘋狂吸收靈氣，然后盡皆化為己用，最終簡單增強實力的力境，而是那最為虛無縹緲的修心煉心的心境。

故而極境破境，若是沒有極好的條件，比如說破境之時，正好處在靈氣極為濃郁之地，或者身邊有人為其護法，在這般時候肯將自己的百年道行，盡數送給十一，那么破境者境界定然會不增反降。

原因很簡單。

但凡是極境破境者，都會經歷一步再煉化自身真氣的步驟，將自身成霧氣狀的真氣，壓縮凝結，最終化為真氣液體，就如同是一滴又一滴的液體真氣，實力之高，可想而知。

只是真氣化液，會讓修煉者原本充盈滿溢的一身真氣，縮小一半還要多。

看似是真氣總量變少了。

但是其真實實力卻是會有質變般的飛躍性提升。

對此十一倒是無需擔心。

畢竟這次破境，于他而言，不單單是練氣，最重要的是修武，他只覺他全身經脈在這個過程中，好似又經過了一次打斷，涅化和重塑，將其經脈重新加固拓寬，比之以往要更加寬闊堅韌。

至于練氣，在這九曲黃泉中，最為純粹的陰冥靈氣，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如何需要擔心之？

事實上，直到現在，才算是十一真正的機緣所在。

與尋常劍修不同的是，十一的氣武雙修，看似是練氣快過于修武，是以練氣為主導，修武煉身為輔，實則不然。

十一這一直進度緩慢，但卻從未被其拋諸腦后，懈怠之的修武，才算是十一真正存活于世的根本所在。

原因無他，他需要六步走樁，來為他強健體魄，將他那四處掉泥漏風的破茅屋，給縫縫補補，不至于在大風來時，直接便被大風給強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