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馬致呵呵一笑,就好像他放下了心中執念,反而得到了大解脫,就是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投個胎,讓我安安穩穩地做個普通人,不用再這么打打殺殺,長生不老什么的,現在看來,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入了哪座小天地,進了哪個生存圈子,便要遵守哪里的規矩,不可逾矩。
不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鄒狗,到了哪里,也都一樣。
說到底也不過是換了地方,換上一方山水,繼續過著豬狗不如,茍延殘喘的日子而已。
吾心不逾矩,天下皆可去。
道理圣人們都講過,書上也好,書外也好,天下熙熙攘攘,那么多花花綠綠的表象,蒙蔽著我們的雙眼。
可說到底能堪破的,屈指可數。
于是便有了世間凡俗,山上仙人,和云頂之上的圣人之分。
相差看似極大,云泥之別。
其實跨過了心頭那道坎,瞧見了海上生明月和星垂平野闊之后,相差便不大了。
至多不過是個概念來概念去的東西,于活著,意義不大。
不過。
其實...也不錯。
不然若是最早的那一批圣人所說的道理才是最對的,最好的,也是最全面的,那他們這些后世子孫,還念個屁的書,修個屁的道,供個屁的佛。
只要遵循著世道萬千,遵循著前輩為自己鋪開的軌跡,沿著走便是了。
長生都沒什么意思了,那普通人做著其實意思也不大。圖安穩,圖安穩,心安呀?還是身安啊?世間本就是個花花綠綠的模樣,有風雷雨雪,那些樹啊花啊的,不都一樣得受著,甚至還要一味地壓抑自身的枝繁葉茂,就怕是樹大招風不是?你覺得當真是意愿到了?其實還不是無言改變?十一在馬致身上連點數下,解開馬致身上的修為禁制,然后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好了,走吧。
這下子。
反倒是輪到馬致和張山不明所以,疑惑不解,不知道十一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馬致若有所思,但也不敢僅憑自己的一廂情愿,就在這妄下斷言。
只不過十一對這些,不說壓根沒有解釋的心思,只怕便是連多想一下的心思,都不愿意有,趁著我還沒改主意,快走吧,不過江湖路遠,山高水長,你那些吸食心頭血的惡毒術法,還是收斂些的好,不然保不齊哪天你就碰到一個比我要不好說話得多的人,到時候哪怕你費盡心思破境結了金丹,又能怎么樣呢?不還是給人一拳就打死了,不過那也真就算是你活該。
馬致一愣。
隨即他自嘲一笑,先生高風,馬致銘記于心。
之后他對著十一施了個江湖再見的江湖禮儀,瞧了瞧鳶鳥,也想要施禮,可躊躇許久硬是沒將禮儀做出來,只得自嘲作罷。
最終便頭也不回地化為一陣黑色煙塵遠遁而去。
他想先回家看看,看看妻兒是否還健在。
若是還在便送上一場富貴給他們。
若是不在,他也算是了無牽掛。
......
無言獨上林枝頭,難卻道心染情愫。
......
馬致走后。
鳶鳥以心湖之音,告訴十一石汕的情況不能再拖。
要他想想辦法,將張山支開。
十一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之后便轉身入了山林,去為石汕尋找些得以治療皮外傷的草藥。
在走之前,十一叮囑張山,要他去附近尋些耐燒的柴禾,生上一攏篝火。
張山應了聲好,沒有遲疑,也沒有出聲詢問為何放走馬致的事,直接轉身入了山林,尋找生火所用的柴禾之流。
在二人走后,鳶鳥鳥眸之內的紅芒一閃,直接飛撲到石汕胸前,瞧著石汕虛弱不堪,呼呼大睡的模樣,鳶鳥撇了撇嘴,這筆買賣真是虧到了姥姥家去了。
可牢騷歸牢騷,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在它的鳥身上,忽然飛出數道極細的紅色絲線,就同當初在永絡雷澤之內,他為彩薔薇和十一續命之時,所用的猩紅細線如出一轍。
猩紅細線將它和石汕連接在一起,石汕的臉色頓時以肉眼可見速度,紅潤起來。
不過其臉上猶有血污做遮掩,倒也瞧不出什么太過驚世駭俗的端倪來。
片刻之后,鳶鳥便收回了細線,撇了撇鳥嘴,身體素質還真差,真該任由你小子死在那,日后本鳶可有的忙嘍...不對,誒?不對不對,本鳶忙個屁,有事推給混小子,說好的未來幾月都要聽本鳶吩咐呢?
鳶鳥心情大好之下,張開雙翅,直接向上飛起,螺旋升天。
遠在山林之中的十一,這個時候沒來由地心頭一緊,嚇得他趕忙將三尺銹劍提在手中,警惕四周,還以為是有什么蟄伏已久,將他當成獵物的妖獸出來了呢。
之后。
張山就坐在十一身邊,瞧著他剛剛從林間采擷回來的草藥,然后一口一口地咬碎了,再搗成泥,最后敷在石汕身上。
整個過程,極為認真。
做的也極為正確和一絲不茍,明顯是經年常做,已經很熟悉了。
張山瞧著十一想了想,面色變換不停。
不知為何為何,張山忽然一咬牙,便從他懷中摸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青玉印章,印章頂部是枚青色圓球,極為通透,而其底部之上則篆刻有吾以浩然氣敕印幾個大字。
張山取出這枚青玉印章后,略有些歉意對十一道:其實小道對十一少俠撒了謊。
十一轉過頭瞧了瞧張山手中的那枚印記,心頭恍然,可也沒有太多驚訝,又轉過頭去為石汕上藥,我知道。
張山撓了撓頭,抬頭瞧著夜空夜色朦朧,出聲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其實小道的道言宗,全宗上下,就只剩下了小道一人而已。師門早就被大妖和鬼魅聯手給踏平了,小道自己不過是個被宗主錯寄厚望的宗門遺孤罷了。實不是如何光彩之事。
十一一邊上藥,一邊道:原來如此。
起先我猶然懷疑來著,大晉國境內,大妖橫行,鬼魅無忌,明顯是在肆無忌憚地蠶食家國氣運,可大晉國朝堂竟是絲毫不管,就當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原來是這樣。
張山不愿提起早已被他埋在心底的這些糟心事,只是今日既見朋友,又加之江湖路遠,日后何時何日能再遇見如今這般叫人舒心暢快之人或是事?
在張山心思中,只怕這些他心心念念的美好,可能過了今夜,便是再也不可相見。
那這些埋藏于心底,早早便想不吐不快的糟心事,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他也不愿今日過后,日后再想起,唯留遺憾嘆息。
世間遺憾已經那么多了,他現在有機會少上這么一個,到底是叫他開心的。
大晉國朝堂如今被一尊已經凝結金丹的鬼魅給暗中控制,將大晉國皇室變為了傀儡之姿。張山將這些在大晉國之內足以被株連九族的駭人消息,娓娓道來時,就好像是在說我要上個茅廁,回來咱們繼續喝一般的家常便話一般,說來也可笑,這件事如今除去大晉國皇室之內,所知曉之人,就只剩下我這么個宗門遺孤了。
十一邊上藥,便詢問道:這么說來,道言宗全宗上下盡皆被斬殺殆盡,也是大晉國皇室所暗中出手做的了?
對!就是他們!除了他們,還會有誰?說到這時,一直都給人一種平易近人,溫文爾雅的張山,竟是破天荒的表現出一副恨意滔滔,面目可憎的模樣,我道言宗上下,上到祖師,下到宗門道童,竟然一個不留,一個不留啊!全死了...
十一停下手中動作,將腰間那枚朱紅色的酒葫蘆,取下遞給張山,只說了聲,酒不算好,但也解憂,想喝便喝上一口,但別喝太多了,容易讓人變成個爛酒鬼。
結果張山接過酒葫蘆,仰頭便是一大口猛灌而下。
喝的有些嗆到,咳嗽不休,可他紅腫著眼睛,好像有什么晶瑩一同被他咳了出來。
十一瞧了張山一眼,轉過身去,繼續為石汕上藥。
張山就在那喝上一口酒,再說上一句叫人撕心撕肺的故事之言,當時那些妖怪鬼修一起打過來的時候,我師父便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大晉國就這么大,靈氣又不是那種極為濃郁之地,不過是偏居一隅的小地方罷了,時常即便是有些得道鬼修,或是大妖之屬,撐死了,頂天了也不過是四境修為,而且對于大晉國之內都有何種勢力,為了活下去,早早都心知肚明,在加上我道言宗,一直以降妖除魔為立宗之本,經年過來,大晉國內的鬼魅妖物,不知被我們斬殺了多少,即便是能夠活下來,尚且還開啟了靈智的,也不過都是些只敢悄悄吸食些人氣的不成器的小家伙。
所以那場架,我師父打從一開始就明白,這就是一場宗門浩劫,一場過不去的道理門檻...
張山聲音悠悠,那時候我師父也不過是只有四境小宗師的修為,而我自己更是修為才不過只有二境,連什么降妖除魔的術法都還沒學全。結果師父當時直接就將宗門重寶塞給我,然后叫我以一條宗門密道,早早逃生跑路去。
十一幾乎不用猜測,都知道當時那番情況,一定是張山據理力爭,想要同宗門共存亡,可知曉大勢不再的其師傅,則是一心想要留下道言宗的一脈香火,這才讓他拿著宗門信物,早早逃生而去。
他瞧著張山那憤憤不休,后悔和痛苦萬分的模樣,詢問道:被打暈送走的?
張山點了點頭,沒在意這些細節讓十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喝了一口酒,瞧著天上星辰,眼中閃動著晶瑩之色,你知道么,其實我師父才是宗門未來跨越人級,邁入地級的希望所在,是宗門百年難遇的天才之屬,而我不過是一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已,師傅的宗門重寶,是祖師親手交予師傅,后來我才知道,這枚印章,也是我道言宗,祖師信物,凌駕于宗主之上。
張山又喝一口酒,卻被十一攔下,別再喝了。
張山不知為何,竟是一下子失聲痛哭,后來我醒過來時,就往宗門跑,可等我回去的時候,宗門,就已經沒了。師祖,師傅,還有我的那些師兄弟們,全都沒了,全都化為了一堆灰燼。連個全尸都沒有。
十一默然,他忽然想到了祈梁城的白府。
不知道白府現在,是不是也化為了一堆灰燼。
張山拿起那枚青色印章,仔細端詳,喃喃道:師傅在印章之內,留下了一段話,告訴了我宗門覆滅的真相,也告訴我在修為不踏入元嬰之境,絕不可為宗門言復仇之事。不過這也是在我破境三境修為之后,才知道的,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滅掉道言宗的,就是被我道言宗忠心耿耿侍奉的大晉國皇室!
張山突然一拳打在地上,地面被打出一個小坑。
可他的手,頓時血肉模糊,血流如注,狗日的大晉國皇室!
十一滿臉無奈,將張山的手拿過來,只得也為他上些草藥。
事實上。
剛剛十一若是想攔,是可以攔的住的。
只是他最終,只是在心頭暗自嘆息。
不用了,不用了。張山有些羞赧,想要抽回手去,卻被十一死死攥住,上藥之余,問他,說說大晉國皇室的實力,你該知道吧?不然你就是想要回去復仇,只怕也只是去送死而已。
張山也不再堅持,繼續咬著牙道:如今大晉國,外人只知道是發展極為迅猛,百姓安居樂業,正處于國力鼎盛和蒸蒸日上的時候。
可是我知道,實際上大晉國此時已經完全淪為了妖怪樂園,鬼魅天堂,所有在大晉國生存的百姓,全都不過是這些山妖鬼魅所圈養的吃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