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內(nèi),一人一妖,遙遙對峙一位提劍少年。
久久無言。
十一悄然活動了一下筋骨,又活動了一下腦子,最后臉上一黑,到底是不敢隨意輕舉妄動。
哪怕他知曉那一人一妖打從一開始,包括到現(xiàn)在,所做的動作皆本就是在故意逗弄于他,比如說那條尚還處于年幼期的幼蛟,故意將那孩童以尾巴層層疊疊,卷在上面,不立即將其一口吞了,所為的便是引動他的惻隱之心,待會打起來,因為這小男孩的相制衡,好使得他束手束腳,不敢使出全力。
再比如他現(xiàn)在所身處之地,不也是那一身黑衣黑霧的矮小男子,早早便算計好了的鬼門關(guān)之地。
十一對此,心知肚明,可也無可奈何。
這般的陽謀之屬,他只能硬著頭皮應之。
不然他大可以轉(zhuǎn)身就走,完全不顧那小男孩的性命,可如此一來,那他不遠百里,追來此地,在瞧見這條蛟龍之屬和那鬼修不好惹之后,轉(zhuǎn)身就走,似乎如此距離他的初衷,便要背道而馳了。
那他這段時間來,所做這些,一下子沒了意義。
至于這天時地利人和全占盡的一人一妖,為何還不主動出手,直接將十一抹殺于此,然后逃之夭夭,十一有些猜測,卻又拿捏不住。
便是好似是這一人一妖故意在拖延時間,似是在等待某人姍姍來遲,登門拜訪。
等誰啊?
想來便是那道士張山了。
十一在這個空擋中間,心頭思量極多。
像是這一人一妖,其真實身份如何?
又比如這一人一妖,為何會有如此殘忍卻又詳細周密的謀劃,可最終所圖謀當真是只有那幾條凡俗之命所增加的那點微末道行?
還是真就如那名為張山的年輕道人所言,是為了那什么七陰還丹訣的修行之用?
可每一點,最終他都思量不出個結(jié)果來。
似乎都要小一點,要片面一點,在這些背后,總是有更大的一點,更全面的一點,他沒想到。
平白增添上一些未戰(zhàn)先亂的憂愁煩惱。
不過倒也并非是他的腦子不大夠用,于這些更深層次的原因失之交臂。
而是目前而來,他僅憑一腔熱血,追到現(xiàn)在,再回頭想想,似乎太深的來龍去脈,他到底還是處于一概不知的尷尬境地。
許久之后。
那一身黑衣黑霧的矮小男子,突然向前踏出幾步,周身黑霧一陣翻滾。
只見那矮小男子走到那頭巨蟒身邊,一雙無神死目死死盯著十一,桀桀一笑,陰氣森然道:你的那位小道士朋友,速度可真慢,如此絕好的宴席,現(xiàn)在遲到了,總是不美滿的,而我又恰好比較痛恨不美滿,真是讓人惱火,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你們抽筋剝皮,將魂魄抽出來熬油點燈啊。
十一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手中三尺銹劍向后一擺,咧嘴一笑,是不快。
不過嘛...少年也同那矮小男子一般,先前踏出幾步,需要上這宴席之人,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到了?
矮小男子搖了搖頭,非也。
十一繼續(xù)道:而他呢,不過是來掠陣之人,就是個來遠遠瞧著我們大好宴席的客人,所以他這好與不好的,好像沒那么重要吧?我們不一樣還是會很熱鬧?會很...盡興?
十一笑容愈發(fā)燦爛,向前行走數(shù)步,像是全身毫無防備,是要去同那名小男孩替換人質(zhì)之人。
矮小男子低頭思量片刻,那條尚還年幼的蛟龍之屬,則是對十一張開大嘴,示威不停。
先前他對這一人一鳥的莽撞相追,因為這一人一鳥一直都在戲耍于他,帶著他繞東繞西地繞路跑路,又因為他們這一追二逃,跑出去的距離又離那小村子太過于遙遠,以至于到得現(xiàn)在,他竟是有些記不清了回去的路。
結(jié)果他胸中隱隱有股極濃怒氣,在不停積攢,先前這向那一人一妖走去的幾步,看似是十一疏忽大意,大大咧咧,破綻百出地故意給他們機會。
實則十一每向前行走一步,都在胸中強行壓抑著自己胸中一分怒氣。
所為便是,余出一部分腦袋清明,來深思鉆研眼下所遇困境。
或者說是絕境。
江湖之上的陣法師,無論大小,只要肯讓其花費時間,將其拿手的陣法悉心布置出來,在面對同境修士時,只要在其陣法之內(nèi),無異于是游魚得水,猶如神助。
而與他所對敵的同境修士,哪怕是殺力最大,最是不講道理的殺伐劍修,一樣會是任人宰割的凄慘境地。
十一眼下的情況,便是如此。
這些看似是自然而生的怒氣被他強行壓下,且平息之后,再來瞧他面前之事,總算是能在這幾乎屬于泥足深陷的地步,稍稍做些自救或是破局的謀劃了。
身旁能用的不多,所會也不多,不過是一柄劍,幾張符箓而已。
郝書生臨行所贈的道家符箓,除開在永絡雷澤用去兩張,在殺那李禮之時用去一張外,還剩下四張,分別是木,火,水,土。
四大屬性。
而對于世間鬼魅,或是山中大妖,除開灌注于浩然正氣所成的陽氣符箓和以仙家手段所煉制而成的真氣符箓,之外又尤以雷火兩系符箓,效用最是顯著,其余三系,木,水,土,倒也并非全然無用,只是山中大妖,極少有先天屬火性,大都是這些山中常見屬性。
故而以雷火兩系符箓,對敵之時,對于此刻境況而言,最是事半功倍。
所以此刻。
十一反而有種比之他們兩個,還要躍躍欲試,還要祈盼著這場架能夠先打起來。
只是他現(xiàn)在所面對難題,猶然讓他不敢將自己那些實驗符箓威力是否足夠的大膽想法,盡皆放開來。
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十一自己所會的手段招式,尤其是在面對對方并非是世間任何一位煉氣士,甚至連人都不算是,而是走了邪門歪道的鬼修和蛟龍之屬,加之周圍情況不明,十一能夠瞧得出,這一人一妖,最終能夠選擇這里,駐足而停,轉(zhuǎn)身與他有恃無恐的遙遙對峙,無非便是因為這里早先便被布下層層陣法,只怕他現(xiàn)在無論是冒然出手,還是將那小男孩棄之于不顧,轉(zhuǎn)身便逃,都已是全然不可得之舉。
但更為重要的是,那頭大妖和那鬼修的悉心謀劃,不管他們?nèi)绾问切挠斜氨,可到底是實打(qū)嵉某晒α恕?
剩下所為,也不過是選擇一個更為優(yōu)雅或是穩(wěn)妥的方式,來品嘗勝利果實罷了。
有那小男孩在,他不敢貿(mào)然出手,不然一個誤傷,誤傷了小男孩,甚至不小心將其給一劍殺了,那更加算是前功盡棄,萬事皆休。
簡而言之,他此行目的,無非便是盡量能夠救下更多的凡俗之人,最好是盡量能夠殺掉這一人一妖。
或者說一妖一鬼。
很明顯。
那一身黑衣黑霧相圍繞的矮小男子,是個專門以陰煞之氣來修煉,灼魂煉鬼,倒弄陰物的鬼修。
鬼修。
為世間所不容。
是萬般修士,哪怕是專修些旁門左道,對于任何邪門歪法都算是百無禁忌的山澤野修,對于鬼修也會產(chǎn)生由衷的厭惡之意。
不愿與之為伍。
故而鬼修又有修士當中的老鼠屎一稱。
可見鬼修在這座人世間,到底被人不受待見,甚至是唾棄成了什么樣。
究其原因。
還是因為其終日與那些世間反面的陰物,鬼物,或是某些見不得光的詛咒之流的臟東西,打交道。
甚至是專精鉆研于此。
久而久之,其自身也會因為這些太過于霸道的陰煞之物,而變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又因為世間陰煞大都帶著極濃的負面氣息,時間久了,還會使得專修此道之人,受到這種潛移默化般的影響,最終將自己的那一抹靈臺清明也一起隨之扭曲掉。
事實上。
這并非是偶然,是必然。
世間事,無論是何事,但凡想要以人力企及,想要將此做于成功境地的,不說千萬種,可大體上,大多數(shù)都總是要向著那個心中心儀已久的方向,讓自己竭盡所能地靠攏而去的,哪怕最終自己會被徹底地變成那番事情的模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都是無可避免之事。
甚至再極端上一些,直接便將自己存活一事,變?yōu)榱四羌孪碌牡览砘蚴峭庠诒憩F(xiàn)之流。
也便是世人常言的做到極致。
若非如此,只怕事情終生都不成。
......
但凡全力以赴之,沒有萬般不可能。
......
矮小男子遙遙向十一伸出一只手來,自己微微躬身,比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只見那矮小男子所伸出之手,瘦骨嶙峋,慘白非常,幾近已是手掌之上的筋骨皮肉,盡皆被消磨殆盡,所裸露而出的,分明是根根白骨的模樣。
單單是瞧著便讓人感覺滲人無比。
十一心情愈發(fā)凝重。
原因無他。
那般模樣的手掌,若非是那行將就木之人所有,只怕便是真正的踏入修行的鬼魅才會有。
世間王朝一統(tǒng),亂世當?shù)溃笱龣M行,鬼魅無忌,這四句話十一早先在書香院,終日為尋求自救之法而翻書不休時,早已不知見過幾多次。
如今他才入世不久,行走江湖更是此生頭一遭,距離行萬里路,尚還只是起了個開頭,便真真切切地瞧見了書上所言的亂世之姿。
矮小男子邀請道:既然如此,那么這位少俠是否理當入鄉(xiāng)隨俗,客隨主便,所以我們就等等他如何?
矮小男子突然一轉(zhuǎn)語氣,總不至于他追隨奔行許久,到得最后,連宴會開場,過程和落幕都不曾見到,只在路上就已經(jīng)是意識泯滅化鬼而去,最終進了我這魂簍之內(nèi),再沒了轉(zhuǎn)世輪回的機會,對吧?
矮小男子說著拍了拍他的腰間,頓時又有無數(shù)黑氣,從其腰間噴吐而出,加深那些黑霧的濃厚程度。
十一面帶笑意,可這所回答之言卻是生硬且干脆至極,自然可以。而且我也很怕,待會你死時,連個觀眾都沒有,那我的絕世無雙劍姿,豈不是也落得個沒人看的下場。
矮小男子驀然仰天哈哈大笑,對于十一這些針鋒相對,逞些嘴皮子利索的狠話,不放在心上,大陣開啟,耗費極多,殺了你都不知道你身上的東西,夠不夠賠我辛辛苦苦所建立的大陣損耗,而且此陣原本就不是為而你準備的,當時在村中,我們甚至打定主意,只要你可以袖手旁觀,絕不插手我們謀劃事宜,那我們便大體上還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互不相欠,只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一定要多管閑事,來趟這趟渾水,那便怪不得我們了,不過你到現(xiàn)在為止倒是還可以多呼吸上幾口人間靈氣,我們也可以再多聊聊,江湖江湖,大家都是山澤野修,出來混,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誰也別笑話誰,至于那些莫須有的胸中正義,你可以講,同誰講都行,但是暫時別同我講,不然好好的交朋友氣氛,就這么被你給三言兩語的破壞了,你不覺得虧,我還覺得呢,對吧?所以我們先等你身后那個牛鼻子小道士過來,再開宴席,如何?
矮小男子這話說得也算是很中肯了。
換言之,行走江湖,能讓人說出這樣一番愿意解釋的話來,不管前因后果,或是結(jié)果如何,都能算得上是給足了對方面子。
但十一凝眉深思,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那道士張山有何不同,至于讓這一鬼一妖如此大張旗鼓,連龍門陣和鴻門宴都擺出來了,你們要尋那小道士做什么?
矮小男子搖了搖頭。
又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了句答非所問的話,我叫馬致。就是你們這些江湖武夫掛嘴邊的陰鬼,也是那些山上煉氣士們常言的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