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鳶鳥就是看不過十一這么一副疾苦于人間疾苦的蠢貨模樣,于是它循循善誘般地罵道:別覺得聽聞魔道,就覺得是同那些人間正派不容所掛鉤,這些事你現在不懂,不過以后慢慢就明白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個提示,多想想不周山,花谷,藥谷這般的世間名門正派,表面上在做些如何,背地里又在做些如何,這些名門正派在世人眼中,又是如何?
鳶鳥說到這瞥了一眼毒仙子,倒是老頭子這種手段,同這姑娘的毒,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的,不過她的毒,比這老蠢貨的手段可高明多了。
十一恍然,若有所思。
這時。
毒仙子眼簾微顫。
死人堆里,有風過。
吹過人心,使之人心泛起陣陣漣漪。
鳶鳥對十一所言的那句,想想不周山,花谷還有藥谷這些名門正派是如何的話,叫少年原本還算同仇敵愾的心氣一下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沉默半晌,語氣頹然地喃喃道:小坑鳥,是不是看在眼中的,還有聽到別人說的,包括自己所認定的,從來沒個什么定然是對,或者必然是錯的準則?是不是我的道理從來都站不到別人的立場上,來衡量別人的對錯?要真是這樣的話,那我這些年過來的堅持,算什么啊?
鳶鳥第一次眸中露出些許笑意,可很快就繼續擺出一副你懂個屁的板著臉的嚴肅模樣,回道:也分時候,就拿你家鄉來說,拿你到貧祿街時,所做善舉而言,你以為自己是在接濟貧苦,救人性命,你也以為自己與人為善,那被接濟之人,便會心懷感激,感恩于世包括他身邊之人,對不對?
少年默默點了點頭,那個時候,他真是如此想的,根本同鳶鳥所言,沒有半分差別。
鳶鳥話鋒一轉,嗤笑道:可最后你發現那阿彩丫頭的時候,看見的是什么?
十一每每想到此都會不由自主地戾氣橫生,他們怎么可以這樣?阿彩當時就快要死了!就快要餓死了,不說喂她吃上一口吃食,再多添上一件衣服,可竟然連個想要告訴我的人都沒有。甚至他們還想就這么將阿彩扔出去,扔到垃圾堆里,等人來像收垃圾般,將她也收走了,憑什么?
這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鳶鳥仰頭,瞧著天上漸漸升高而起的炙熱明陽,悵然道:這就是人性啊。莫說是在貧祿街,或者是在彩泥鎮,甚至還是祈梁城最為富有的桃李街,皆是如此。你以為你做的是善,對,沒錯,是善,那個季節,若非有你白家去接濟于他們,那么他們這些不知如何靠雙手去賺取溫飽的討吃鬼們,定然熬不過那幾個料峭春寒日。可世間那些吃飽了便罵廚子的事,還少嗎?
鳶鳥不等十一說話,自己先自問自答道:不少了。
鳶鳥瞧著十一陷入沉思,眉頭緊皺,痛苦不堪,仍是沒想過要么就此放過少年,雖說是凡事需品,又不可事事說盡,大事小事,大道理小道理皆留上一線,以供人遐想,發人深省。
可這些頭頭道道,還惹人惱火不休的道理,如今到了鳶鳥這邊,就跟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一般,說出來就像是在倒垃圾,說給誰,就是在惡心誰,送垃圾給誰,可不管如何,總比爛在肚子里,惡心自己要來的好的多吧?
何況說不得還能由此助人開明心境,于己于理再于禮,皆是好事。
然后鳶鳥卻直接呸了一聲,說道:都是狗屁倒灶,蠅營狗茍,最可氣的是,在世為人,你不懂,對于萬眾之人,包括那些自詡人間最正直的一群人而言,那就是最典型的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是屬于那入鄉不隨俗爛人爛事,你說是圖何苦?又何必呢?
少年沉默不言,對于鳶鳥口中所言的那些狗屁倒灶和蠅營狗茍,實際上他打從心底里,一樣是看不起的。
只不過他同鳶鳥的區別是,現在的他尚且還沒資格來說這些,更不要說以此之反,來安身立命了,說到底,他的道理還是沒行萬里路,是那在半空之上,接不到地氣的空中樓閣罷了。
沒用。
沒人信。
人心鬼蜮皆莫測,世間最難揣測,也是人心。
說到這,話就又說回來了,這些事,你要是不說它蠅營狗茍和狗屁倒灶,用這些明顯都是牢騷之言來給他個蓋棺定論,真要是往深里探究去,誰說的清?
......
人心鬼蜮皆難測,木秀于林風必摧。
......
說到最后,鳶鳥總是有意似無意地瞧著毒仙子,然后故意跟少年說你看的還算少,就瞧見這么幾個人,看見或者要么就是經歷這么幾件事,就在這大言不慚地說這些世道如何如何之類的牢騷話,雖說有本鳶在這給你糾正上一些,也能引導著你不算誤入歧途,可叫外人聽去了,還是要叫人笑掉大牙,要說你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娃娃,真是口無遮攔什么都敢說啊之類的冷嘲熱諷。
少年就若有所思,看似心不在焉地點頭稱是。
況且十一被鳶鳥這一番話給弄得渾渾噩噩,還有些神情恍惚,委實是連瞧瞧老家伙那枚方寸物中有什么寶貝,尋寶貝的心思都沒了,見鳶鳥總是瞧毒仙子,也琢磨著這種話題太過于沉重,是不是該轉換個話題來講之類的,而且事已至此,無外乎是塵埃落定,此間事已了的結局。
該走了。
按照十一的計劃而言,應當是先回古絕小城,向郝書生復個命,再瞧瞧是不是能接到下一宗任務,若是可以,或者說還算有機會的話,十一還打算著是不是再去付家瞧瞧。
雖說現在付家因為他已經算是家破人亡,滿門皆被抄斬的慘淡結局,可十一總歸是心中尚還存有一絲僥幸之心,想著怎么也該去瞧瞧,去看看,萬一就有那些漏網之魚等著他去打撈呢?
他也打著能救多少便救下多少的算盤心思。
至于他自己會不會因此將自己搭進去,掉進人家早早便為他設計好了的陷阱里邊,實際上少年并沒有想那么多。
只覺得這事由他而起,哪怕付家最后站到其對立面上,刺殺于他,就算是連付南都同自己的家族沒什么感情可言的感官在其中,他十一都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換言之便是,不管過程如何,付家總歸是最終因為他而被殃及魚池,這才落得個被滿門抄斬的慘淡結局,于十一而言,到底是不想看到這般結局的。
故而才會打著能夠挽救多少便挽救多少的心思。
倒是古絕小城中,如今二分天下的劉家和沈家,尤其是沈家和那修道天賦最是高的沈家三小姐,現在地位之尊,隱隱已經比之大陸上一般而言的二流勢力還要高出一截,不可謂不是如日中天,蒸蒸日上的絕好之景。
這中間若說沒有不周山或是別的仙家宗門的大力扶持和暗中支持,十一是不相信的。
可不管如何,哪怕這中間的謀劃密辛之多,牽扯之廣,謀劃之深,所繞的圈子讓他自己都覺得頭大不已,加之經驗不足,對于個中頭頭道道也想不通,可大體上還是能夠知道這根源上,還是在他和阿彩身上。
無上金丹和他這被世間所不容的天譴之人,也足夠使得許多天字頭的仙家勢力,拋開些看似不合乎情理的規矩,來鋌而走險地做些有利于自家山頭的謀劃了。
之后十一順著鳶鳥的目光,走到毒仙子身邊。
鳶鳥說到后面,不知為何,便是連十一都能聽得出它話語中的那些指桑罵槐的意味來。
于是毒仙子眼簾微顫越來越多。
事實上。
毒仙子早早便醒了,在夏姬偷偷摸摸過來搶奪她和十一的既得富貴之時,便已經從入定之姿中,恢復過來,識念也恢復些許,可以探查周遭情況。
要知道身為刺客,不管外面所流傳名氣如何大,看起來是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簡單省事行當,可實際上,終究還是終日游走在刀劍之上,同這些轉瞬便分生死之流的事相依為命。
自然在任何時候,都不應失去嚴防周圍的警惕性。
只是她因為受傷頗重,真氣枯竭,加之她早就感受到了一只棲息在一旁樹梢上的鳶鳥,在考慮到那只鳶鳥身份來歷,甚至實力皆不俗,故而便覺得哪怕夏姬還真有著暴起殺人心思,也有暴起殺人的能力,依舊萬無一失之余,心里面也打著自己能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如意算盤。
因為十一同樣將他的識念輻散在周圍,醒著卻沒動。
故而她也沒動。
后來夏姬走后,她聽到十一同鳶鳥那極為犀利的對話,世間道理說了一大堆,自然知曉鳶鳥正在那如火山口般的氣頭上,就更加不敢睜開眼,起來了。
歸根結底還是剛剛她的表現,當真是還不如十一來的亮眼,那她現在起來,豈不是擺明了是找罵去了?
最關鍵的是,瞧這鳶鳥的諸多詭譎,她即便真就去找罵,只怕也是白挨。
何苦來哉。
只不過鳶鳥剛剛那句有意無意都在針對于她的話,尤其是那句高明極多的話,讓她本就有些漣漪的心境頓時如同砸下一塊碩大石頭,濺起滔天巨浪來。
于是她正好趁著這會時間好好琢磨鳶鳥怎么會知曉她的秘密?
在這座名為人世間的天下之中,師傅曾與她說起過,真正知曉她跟腳之人,無外乎是那幾個站在山巔還要再上邊,無數年來,是在彩云之巔下棋的老家伙們,除開他們,哪怕是這座天下的人間帝王,或是同那些云巔之上的老家伙們略低一籌的山巔之人,一樣是對她無所可知,就是她自己將自己擺在明面上,任由這些螻蟻隨意查探,說不得這座天下那些自詡修為高明的山上仙人,都查探不到半分有用的價值信息。
至多也不過是她在花谷的跟腳罷了,可那實在是不值一提,即便是真就暴露的徹徹底底,知曉了她屬于花谷百年謀劃的密探之屬,于花谷可能是滅頂之災,可于她而言,也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
連讓她會因此有心境波動的資格,都不曾有。
不談毒仙子在這一刻心思極多。
倒是鳶鳥在毒仙子因為控制不住心境,而下意識心境有波紋,眼簾微顫之時,有意無意地瞧了毒仙子一眼,冷哼一聲,倒也沒有戳穿她這顧頭不顧腚的愚蠢行徑,而是趾高氣昂地瞧著十一,絲毫不留情面,直接了當地開始為他復盤,你知不知道剛剛那場架,你們打得到底有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