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鳥由白走到黑,正好在臨近攀花小城時,路過一家不大但也不算小的驛站,驛站比較老舊,只有門口掛著兩面褪色嚴重的破舊老招子。
一面寫著驛,一面寫著酒,均以同修盟下屬的附屬國,桓庭國古老書言寫就。
一直都是風塵仆仆趕路去的少年,這一次破天荒的停下腳步,然后瞧著那兩面老舊招子,久久不肯離開視線。
鳶鳥問他為何,少年只說,我們到地方了,就這里,不用再走了。
鳶鳥不疑有他,說那就進去,正好吃點東西,還要舒舒服服的洗個熱水澡,走了一天真是累死個鳥了。
少年便笑著說好。
然后一人一鳥便緩緩走入驛站之中。
鳶鳥在他肩上手舞足蹈,就差沒有興奮鳴叫幾聲了,行走一天的路程,路上都是干糧相伴,壓根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嘛。
進了驛站小店之后,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驛站之內(nèi)并不大,占地方圓不過幾十丈,店內(nèi)陳設(shè)一目了然,并無任何尋常求財?shù)赇亙?nèi)常掛著的求財對聯(lián)或是能夠招財進寶的吉祥寶物之類,只是木凳,木桌和成摞的酒壇以及掛在房梁上的肉感和干菜,再就是有一幅黑白潑墨,老舟子撐舟泛江圖相掛于墻而已。
店內(nèi)零零星星只有三人,一個年紀輕輕,有些儒家氣息,相貌雖說不算俊朗,可也端正非常的年輕掌柜,正在酒柜后面悶頭看書。
一個年歲不大但看起來要比十一大上三四歲,卻要比十一黝黑極多的少年正趴在一張桌子邊上低頭打瞌睡,說不定還做了些美夢,因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還流了不少的口水。
想來應(yīng)該是這家驛站的年輕伙計。
還有一位正值壯年,胡子拉渣的魁梧漢子,坐在與伙計相鄰一桌的酒桌上默默飲酒,桌上一個大酒壇,三道下酒小菜,豬耳朵,花生豆,還有醬牛肉,一口酒,一口菜,換著花樣吃。
瞧著便讓人覺得香。
在他桌邊上放著一柄長約四尺,寬約兩尺的紅鞘大刀,刀鞘看著年頭極遠。
倒是沒有鋒芒畢露之相。
驛站還有二樓,想來是用來住宿之用。
十一和鳶鳥在進來驛站之時,年輕掌柜看書入迷,頭也不抬,只是輕咳一聲。
而坐在桌邊低頭打瞌睡的少年卻是豁然驚醒,立即抬起頭來,胡亂用手臂擦了擦嘴角,又趕忙擦了擦桌上流落而出的晶瑩,慌忙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一拐一拐地彎腰向十一走來,肩上那塊白色抹布提在手上,笑臉相迎,喲,客觀幾位啊?您請,您請,請問打尖還是住店啊?
原來是個跛子。
至于那位安安靜靜吃酒的漢子,則一樣頭也未抬。
十一瞧著跛腳少年,并未低頭瞧他那只跛腳,反而笑著比了個二的手勢,說了句吃飯,上些店內(nèi)特色,無需上酒,我們夠吃便可。
跛腳少年心中雖有疑惑,下意識瞧了一眼十一肩上的鳶鳥,顯然琢磨著這第二位客觀該不會就是這只鳥吧?
但他臉上笑容不減,喊了聲好嘞,客觀您這邊請之后,向前帶路。
十一便順著少年相迎的方向,走到與那魁梧漢子相隔著一張桌子的地方,坐下,然后將亂世同那位獨自吃酒的魁梧漢子一樣,放在桌邊,自己則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鳶鳥直直立在他肩上,鳥眸四處亂瞧,但卻不發(fā)一言。
只以傳音方式告訴十一這家驛站,并不簡單。
少年默念了聲,我知道。
這是十一同鳶鳥在遇見那江湖莽夫和年輕書生之后,商量好的事,日后行走江湖之時,除非必要,不然它會口吐人言這種事,還是隱藏起來為好,不然那句勾結(jié)大妖族,殘害我人族修士的黃湯屎話,就等于自己端起來然后潑上自己一身,到時候真是想洗都洗不掉。
百口莫辯。
......
入他鄉(xiāng)俗遇故知,時來山水神仙氣。
......
之后。
除了十一和鳶鳥突然闖入之外,驛站小館之內(nèi)一切照舊。
那位獨自一人,默默吃酒的魁梧漢子,在吃完之后,默默上樓去,而那位年輕掌柜自始至終都未抬頭多瞧上一眼。
不多時,跛腳少年便為十一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和一碟同剛剛那魁梧漢子一樣的醬牛肉。
面條是十一從未吃過的樣式,好似是被某種薄刀以極快手法巧力削制而成,面條粗細不均,但都略厚,咬在嘴里,很有嚼勁。
還不錯。
只是等待許久,那跛腳少年之后就開始收拾那魁梧漢子剩下的菜碟,所以就這一碗,便沒了下文。
十一偷笑,以心聲在那幸災(zāi)樂禍,問鳶鳥是不是幾片牛肉便夠了。
鳶鳥直接跳到桌上,不說話,目光死死盯著少年,紅眸之中的紅芒幾乎都要凝成實質(zhì)。
結(jié)果十一在鳶鳥那殺人的目光下,實在是抵抗不住,硬著頭皮又多要了一碗,那位跛腳少年在聞言之時,還以為是十一對驛站的招牌面條贊不絕口,自己在那夸贊吹噓了好一會,說什么方圓五十里之內(nèi),再也找不到比咱家更好吃的寬面條,這些面鹵,都是咱家秘制而成之類的云云。
跛腳少年的熱情給十一說的有些手足無措,張嘴不知作何言,只說那便趕緊再上一碗,確實好吃之類的話。
實際上對于這些,他畢竟從未經(jīng)歷過,行走江湖,處處是學(xué)習(xí),處處是經(jīng)驗,這些話當真不假。
這些輪到鳶鳥以心聲笑他,加之很快這面條又上來,鳶鳥這才收回了剛剛那欲要殺人的目光。
面條油而不膩,很有嚼勁,便是連鳶鳥都贊不絕口。
只是那跛腳少年,從頭到尾,目瞪口呆。
什么時候世間都有了吃面條的鳥了?
而且還是一吃一大碗,連面湯都不剩下的那種?
就不怕自己被撐死?
跛腳少年還以為自家驛站來了某位化形而來的山澤大妖,給嚇得不輕,一雙眼睛四處亂轉(zhuǎn),驚疑不定,有好幾次都是下意識向年輕掌柜那邊走過去,希望自家掌柜的能給自己一個說法。
倒是那年輕掌柜是個見多識廣,且沉得住氣的人物,在禁不住跛腳少年的軟磨硬泡之下,抬起頭來瞧了一眼之后,便沒了興致,繼續(xù)低頭看書,不過倒也出言安慰了那跛腳少年一聲,告訴他無需大驚小怪,只是尋常靈獸而已。
下一刻跛腳少年再回頭時,便瞧見鳶鳥直勾勾地瞧著他,那模樣,就好似是一位艷麗女鬼,欲要將他的心神魂魄都給勾魂了去。
嚇得跛腳少年連忙低頭,再也不敢抬頭瞧鳶鳥一下。
鳶鳥的一路上給十一破壞的七七八八的心境,這一刻,一瞬大好。
十一不忍直視。
吃過面之后,十一以心聲詢問鳶鳥今日不走,就在這住下可好?
一向以貪圖享樂奉為鳥生主題的鳶鳥,這次竟然破天荒的詢問了一句為何?
十一便說這里便能遇見那個王劍來,攀花小城自然也就不用去了。
但鳶鳥何其聰明,對于他這番無論怎么聽都像是推脫之詞,不大相信,但他思來想去,卻就只能想的出是少年心中還在對那灰色長衫老者臨死前,所放狠言,心有不安,不敢前行罷了。
畢竟一位貨真價實的金丹境大修士,到底不是他們現(xiàn)在的實力可以抗衡之的。
不過知曉歸知曉,可這再嘲笑一番怎么也避免不了,于是鳶鳥也不說答應(yīng),先開始宣泄自己心中郁積的怨氣,打趣十一,等到它發(fā)泄夠了,最后才答應(yīng)少年,住下便住下,但在這種小地方,一定要住最好的房間,可不能為了省錢便湊合對付一晚,不然它寧愿熬夜趕路,到了攀花城的大城中,住那豪華之所,到時候錢財破費,只會更多。
對此十一并未有異議。
在向那跛腳少年要了一間天字號的上等客房之后,少年便帶著鳶鳥上了樓去。
待得十一上樓之后,跛腳少年便向那自始至終都是頭也不抬的掌柜傾訴苦水,說那鳶鳥瞧著也太嚇人了些,咱這輩子活了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詭譎的鳥哩。
掌柜的就笑罵他個子大,膽子小,以后長大了準沒出息。
跛腳少年被罵也不以為意,反而掐媚極多,說沒出息就沒出息,咱就一輩子待在這驛站里,陪著掌柜的,還能說話解悶,多好?
年輕掌柜直接伸手一指十一和鳶鳥剩下的菜碟,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
跛腳少年識趣,屁顛屁顛的上前去收拾桌子,但邊收拾,還不忘了向掌柜的邀功,詢問掌柜這次的功勞簿上,是不是又可以給他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最不濟,半筆也行。
然后他說著說著便自哀自怨,牢騷極多,說咱家店,好是好,可這位置也太偏僻了點,雖說離著攀花小城并不算遠,可到底還有些距離啊,再加上小城的商人羈旅本就那么些,走來走去的誰還不知道誰啊,這樣一來咱家店就更加生意冷清,門可雀羅了,這都三天了,咱家店才來了兩個客人,那個魁梧漢子一句話都不說,他單單是瞧著就會心生懼意,后面那少年倒還好,可這年歲也太小了些,這么小的年紀就敢出來行走江湖
跛腳少年說到這忽然頓聲,然后結(jié)結(jié)巴巴道:掌柜的,你說那少年該不會是某個返璞歸真的仙人,還是那化形山妖啊?我看像后者,他肩膀上那只鳥,好像是叫鴛吧?紅眼睛啊,咱活了這么些年,啥時候見過?而且掌柜的你沒見那只鳥,紅眼睛亂轉(zhuǎn),瞧著哪都看,明擺著已經(jīng)開了靈智,最最最重要的是,這鳥竟然還能吃面啊,我的老天爺,一般人誰有?想要有這么一只鳥,怎么不得,不得好幾塊靈石啊?
此刻在樓上本還在四處亂飛,看這看那的鳶鳥,突然如遭雷劈,嘴中呢喃道:同道中人啊。
年輕掌柜頭也不抬,但聽得出,也有些被這跛腳少年給逗笑了,把桌子收拾干凈了,一會還會有客人來。
年輕掌柜所言前半句,跛腳少年立即便聳拉下了腦袋,但到后半句時,卻又是猛然抬起,眸中發(fā)亮,掌柜的,真的?掌柜的您就瞧好吧,我辦事您放心,保證讓這次的客人大討腰包,所以掌柜的,這次你總該在我的功勞簿上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了吧?
年輕掌柜放下手中筆,第一次抬起頭來,笑罵道:小王八蛋玩意,活沒干多少,就知道要功勞,干你的活去!
卻見那年輕掌柜的模樣,模樣雖是平淡無奇,可在他左眼位置,卻是有著一道極為猩紅刺目的刀疤,無異于是毀容了。
跛腳少年笑逐顏開,連一瘸一拐的步伐也都好似利索起來,好嘞,掌柜的。